大火已經(jīng)熊熊蔓延開來, 藉著風(fēng)勢瘋狂地席捲了整個營地。到處都是衣衫不整的士兵，有點(diǎn)忙著拉扯馬匹，有的只顧了自己往外跑。儘管牛角號吹得震天響, 還是沒能震住這一羣已經(jīng)慌了神的人。
銀槍從敲暈了的士兵身上扒下來的鎧甲有點(diǎn)小, 但是在這樣混亂的時刻, 這樣的細(xì)節(jié)是沒有人會去注意的。因此, 銀槍幾乎不費(fèi)什麼周折就摸到了關(guān)押殷仲的帳篷外。
帳篷倒了一半, 幾乎全部的重量都壓在了半截被削斷的木柱上。帳篷的邊緣已經(jīng)著了起來，藉著火光，銀槍清楚地看到了木柱下緊緊依偎的兩個人影。一動不動地, 不知是受傷了還是……
“將軍？”銀槍悄聲喚道：“將軍？”
沒有人迴應(yīng)他的呼喚，銀槍不免心頭焦急。用手中的銀鉤利落地削開了帳篷, 不由分說拉住了一個人的雙腳便往外拽。鐐銬發(fā)出嘩啦啦一陣響聲, 便再也拽不動了。
相鄰的帳篷已經(jīng)開始燃燒, 火勢逼近，幾乎燒著了銀槍的鬢髮。正在焦急, 另一側(cè)一個熟悉的人影趁亂摸了過來。銀槍不覺大喜：“其瑛，我們要先把帳篷搬開。”
其瑛也穿著吳軍的鎧甲，厚重的頭盔幾乎蓋住了她的半張臉。火光裡，只看到她尖巧的下頜，就連緊緊抿起的脣角都透著異樣的決絕。
搬開已經(jīng)燒著了的帳篷, 斬斷木柱, 這些看似難以完成的任務(wù)因爲(wèi)有了幫手並沒有多麼困難就迅速地完成了。殷仲的頭垂著, 臂彎裡還摟著薛陳。其瑛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他的脈息, 衝著銀槍喊道：“急怒攻心。不礙事。另外那個人已經(jīng)沒救了。”
兩個人一起從殷仲懷裡拽出了薛陳的屍體。銀槍將殷仲的身體負(fù)在背上, 十分小心地沿著預(yù)定的路線往外撤。
火勢由營地的東南方開始燃起，那裡是主帥的宿處。大半的士兵都忙於趕去救援。在這樣的一個夜晚, 軍中原本就瀰漫著草木皆兵的不安——在大軍即將撤退的關(guān)口，一旦被甩下，也許就永遠(yuǎn)地掉隊了。即使每個人都知道兵敗如山倒，可是在沒有了後路的情況下，別無選擇地隨著倒塌的靠山一起往前衝。
夜色給這場人爲(wèi)的縱火平添了莫名的猙獰。銀槍已經(jīng)聽到了遠(yuǎn)處的口哨——洗硯閣的兄弟們已經(jīng)全部撤出了營地。
銀槍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就在此時，一支長箭夾雜著淒厲的哨音呼嘯而至，險險地擦過了銀槍的耳邊，射入了前方的旗桿。隨即又是一支長箭，被其瑛的長刀挑開。
“你帶將軍先走！”其瑛急切地催促他。
銀槍飛快地回視，一隊黑壓壓的騎兵正飛快地朝著他們的方向靠近。夜色中長箭如飛蝗般，尖利的哨音帶著一種令人防不勝防的畏懼。
“快走！”其瑛舞動長刀，飛快地將射來的長箭一一挑開。
銀槍不敢再遲疑，飛快地繞過了一排燃燒著的兵器架，藉著幾處蹩腳的遮掩飛快地離開了營地。
營地的外面便是一片稀稀落落的樹林，越是往裡走林木便越是濃密。當(dāng)黑暗的林地帶著特有的潮冷氣息撲面而來時，銀槍再也支持不住，腳下一個踉蹌幾乎被枯藤絆倒。有人伸手過來攙扶他，也有的人小心翼翼地解下了他背後的殷仲。
銀槍回過身，從高處看過去，下方的營地已經(jīng)燃成了一片熊熊的火場。那個小小的身影已經(jīng)被一隊騎兵團(tuán)團(tuán)圍住，卻還在徒勞地苦苦支撐。縱然離得遠(yuǎn)，銀槍還是看出她受了傷，動作已經(jīng)明顯地遲滯。就在銀槍眨眼之間，其瑛的身影猛然頓了一下，隨即便踉踉蹌蹌地向後倒去，不偏不倚撞入了一團(tuán)熊熊燃燒的烈火。
圍著她的騎兵們紛紛閃開了。而那小小的火團(tuán)卻還在苦苦掙扎。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影夾雜在一團(tuán)刺眼的火光裡搖搖擺擺，終於匯入了連綿的大火裡。
銀槍的眼底繃出了一片血紅。
推開窗，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冬季的夜空總是澄淨(jìng)如寶石，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閃光也彷彿比平日更清亮。蘇顏無意識地搓著雙手，模模糊糊覺得自己已經(jīng)看了很久了——久到腿腳都已經(jīng)痠痛難耐；久到連那些星星都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了。
可是她除了等待天邊被淺淺的緋色染亮，又能做些什麼呢？越是到了安靜的夜晚，她越是睡不著覺。彷彿肢體累到了極處，頭腦反而詭異地清明瞭起來。所以到了夜晚的時候，顧血衣往往要在火盆裡放進(jìn)去一些奇怪的東西——那些黑色的小木屑會讓房間裡充滿了奇怪的味道。幽幽的、綿綿的，聞到那種味道，她的眼睛就會情不自禁地膠合在一起。儘管腦海裡還有一根緊繃的弦無法鬆弛。
白天裡陪伴她的女孩子們都回去休息了。而顧血衣還沒有回來，所以今夜，沒有人用那種奇怪的味道來催眠她。
蘇顏不知道顧血衣去了什麼地方。最近的一段時間他總是總出晚歸。她不知道他的身體是不是受得了這樣的奔波。可他卻總是笑微微地說：“我是練武之人，那些外傷早已經(jīng)恢復(fù)了……”
可是他的臉色還是那麼蒼白。下頜圓潤的輪廓也漸漸地出現(xiàn)了一個單薄的尖角。蘇顏有時候也想要問問他都在忙些什麼。可是她常常走神，控制不住地走神。等她想起要問他的時候，他往往已經(jīng)不在身邊了。她總是連他什麼時候離開都不知道。
一件暖和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肩上。蘇顏回過頭，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顧血衣那張蒼白的臉。他正伸直了手臂關(guān)窗戶，好看的眉毛緊緊地皺著，好象很煩惱的樣子。
蘇顏於是就笑了：“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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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血衣轉(zhuǎn)過頭望看她，將她兩隻冰涼的手?jǐn)n在了一起，輕輕地搓了搓：“怎麼又站在這裡吹風(fēng)呢？”面前的男人有一雙好看的眼睛，凝神望著自己的時候，眼中拂動著溫柔的波光，往往會讓自己變得糊塗起來，彷彿還守在離園的書齋裡。
蘇顏的脣角一點(diǎn)一點(diǎn)彎了起來：“你回來了？”她的聲音裡不可遏止地噴涌出極濃烈的感情，微微發(fā)著顫。彷彿不能相信眼前所見。那微微的顫抖很快就蔓延到了全身，就連她的肩頭也簌簌地抖了起來。
顧血衣微微嘆息。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象在安慰一個小孩子一般低聲說道：“很晚了，休息吧。”
蘇顏點(diǎn)頭，任由他拉著自己的手回到了房間裡，乖乖地躺回了牀榻上。熟悉的香味淡淡襲來，迷濛中聽到牀邊的男人低低地說道：“我的父親處境很糟糕，我必須去看一看。我很快就回來。”
沒有睜眼，蘇顏的腦海裡卻漸漸地清醒了過來。原來他又要離開了。這一次會是多久呢？三五天？十天？半個月？
她想要問一問，可是所有的疑問都在席捲而來的失望裡慢慢地沉寂了下去。除了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對於這裡的每一個人，她都只是客人。
而且還是個很麻煩的客人。
歸根結(jié)底她跟這裡的每一個人都非親非故，自己的事跟他們又有什麼關(guān)係呢？她已經(jīng)拖累他們很久了。
顧血衣的手溫柔地?fù)崦哪橆a。低聲地嘆息。這樣的嘆息每一次都會把她從迷迷濛濛的狀態(tài)裡喚醒過來。她恍然間意識到這個男人嘆息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了——都是自己造成的吧？
如果自己離開了，他是不是會快樂一點(diǎn)呢？
蘇顏?zhàn)凶屑?xì)細(xì)地把離開的路線在腦海裡過了一遍。這裡只是他們臨時的據(jù)點(diǎn)，出門之後往哪一個方向走對她來說並不是難事。而且牀帳的上面她還準(zhǔn)備了一個小小的包袱。裡面有顧血衣的一套舊衣褲。那是她趁著那個老嬤嬤疊衣服的時候偷偷收起來的。
還需要帶一些乾糧吧。蘇顏睡意迷濛地想：江鷂說外面已經(jīng)亂套了，餓死了很多的兵呢……
蘇顏無意識地再一次開始籌劃出行的路線：最先要去的地方當(dāng)然是睢陽。無論等待她的怎麼樣的一個結(jié)果，無論她能否找到他，都好過縮在這不相干的地方夜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