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工作的時候,她第一個到達會議室,令她意外的是,昨天晚上會議結束後,工作人員居然粗心大意到沒有把桌子上的文件帶走。
須知他們這種會議,分分鐘涉及國家機密或者公司經營的第一手資料,在會議結束當口,有的與會者想要再看一遍會自行帶走,若是沒有被帶走的,就得有人負責善後,比如用碎紙機解決掉。反正要保證材料內容絕對不會流入市面。
昨天不是方妍的班,很顯然她的某個同事粗心大意了,然而現在不是她去追究的時候,她趕忙過去打開會議室的燈,雖然明知這些都是classfied的文件,不該自己看,但爲了酌情處理,她還是拿過來掃了一眼,發現是央行的一些相關資料,於是立刻把桌面上的文件都收齊了,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某位行長和一位高挑英俊的男士走了進來,彼此對視了一眼,對方向她掃來質疑的目光,方妍立刻道:“哦,昨天的一些文件我看留在這裡不太妥當,現在馬上拿去處理掉。”
其中一位臉上顯然閃過不悅,‘嗯’了一聲便在主席位上坐下。
方妍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把公司拖進去,但問題是的確是自己的公司出了紕漏,現在她在亡羊補牢,只得匆匆出門。
走到了外頭,在商務辦公的地方找到了碎紙機,手裡拿著那些文件一點一點的看它們變得粉碎她才放心,走到門外時想起自己還沒有吃過早餐,正要往餐廳去,之前那位陪在行長身邊的帥哥驀地走到她身邊,說:“走吧,我也沒吃東西。聽說這裡的早餐還不錯。”
方妍詫異的看著他:“你居然會說中文?”
那人笑了一下說:“你看來記性不太好,去年jp開會的時候,我也在場,晚宴在新天地一號,當時有個算命先生,我排隊在你後面,我還記得你問那個算命先生你什麼時候可以出嫁,你忘記了?”
方妍愣住,呆呆道:“呃……好像是……”隨即‘啊’了一聲,“是你?。『镁貌灰?。”她笑的真心,嘴角有淡淡的梨渦。這點隨月茹,不是很明顯,只有發自內心開心的笑時纔有點淡淡的旋兒露出來。
“沒想到又在這裡見到你?!狈藉锌?,她每天要見很多人,大部分都是見過一次不會再見的,但旋即一想,“也對,你是搞金融的,這次峰會又是從新加坡過來的嗎?”
“不是。”男人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道,“孩子留在新加坡了,我在美國?!?
“哦。”方妍直覺不應該再問下去,也許他的人生髮生了什麼變故,便低頭假裝無意的看到一眼他的無名指,發現戒指還在,如此,她有點疑惑了。
她記得距離那次的會議其實還不到一年的時間,這一年裡,由於中國的介入,美國的經濟有了一定程度的好轉,美國國內對於中國的聲音卻不那麼美好,比如說美國人認爲他們欠了中國那麼多錢,之後的幾代人都在爲中國打工,也有人覺得失業率到底降低了,奧巴馬是個很厲害的總統,等等……熙熙攘攘的看法莫衷一是。
當時會議結束,幾國的元首似乎都達成了一定的共識,氣氛變得非常融洽,於是公司決定組織一羣人去寬鬆一下,新天地是個很好的選擇,酒吧餐館樂隊老洋房樣樣都有,但是選擇新天地一號別有用意,這裡平時不對外開放,保安特別嚴格,所以就成了他們那次晚宴的場所。
期間還有各式各樣的娛樂活動,比如崑曲啊,有時候是鋼琴演奏啊,還有賭錢的,不過賭錢沒有賭資,贏得人送一本毛主席語錄,且是設在海上游輪上的。再特別一點的就是找一個風水先生來給大家算命。
別以爲洋鬼子一個個都是講究科學的,其實對於中國古老又神秘的一套特別推崇和嚮往,每次一有算命先生到場,攤頭前必定排起長龍。
那天其他同事也想算命,但是男同事不好意思,尤其是其中幾個對方妍有意思的,都攛掇方妍去算,方妍能算什麼?事業嗎?她覺得挺好的呀,要說不好,那就是前路茫茫,她也不認爲先生能給她什麼具體的指點,所以只能去問姻緣咯,恰逢那個時候剛遇上程睿言,就毫不掩飾的問了。算命先生拿起她的手東看西看,一直搖頭。
方妍心中一跳,就算再不信,看那個樣子,總歸有點忌憚,忙問:“不好嗎?不會嫁不出去吧?”一邊又感慨,“唉,我之前算星座,說我金星在處女座,我就知道要完蛋,金星處女那都是很難嫁的,不是異地戀,就是要和離過婚的男人結婚,否則就一輩子光棍了,我不會真的那麼悲催吧?”
算命師傅聽她絮絮叨叨的說完,失笑道:“也不是不好。是你要求太高,喏,跟之前排在你前面那個女的一樣,長得太漂亮了,亂花迷人眼啊,照我說,男人嘛,找一個能過日子的就行,關鍵是要對你好,不要太注重長相啊,背景啊這些?!?
“我沒有啊?!狈藉嘈?。她想說,我連一箇中專文憑開車行的都要,問題是人家不要我啊,她覺得自己情路太坎坷了,就不想問下去了。
“沒有就最好?!彼忝鼛煾荡叽俚溃皝恚乱粋€?!?
排在她後面的就是這位男士了,他拉了拉方妍,用英文說:“你能留下來給我幫忙翻譯一下嗎?”
是場子裡的客戶,方妍當然說好,於是又坐回老地方。
那算命先生看了一眼,又摸了摸他的手,對方妍道:“你跟他說,他小時候過的比較苦,日子不大好,很不開心。你問他,我說的對不對?不對的話,就不需要說下去了?!?
方妍有點尷尬,但照實說了,那人聽了一笑置之道:“不準啊。”
這句是用中文說的。
方妍訝異:“你會中文???”
那人道:“我父親是中國人。but,這位師傅說的是你們的方言,我聽不懂?!?
方妍恍然大悟的笑了起來,由於後頭還有許多人排著,他們兩個便把位子讓開了,找了個吧檯點了雞尾酒,方妍看他神色有點鬱郁的,就問:“可能是我冒昧了,真的不準嗎?”
那人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是伸出來道:“你好,我叫sean-tamary,你可以叫我sean.”
“你好,我——”方妍指了指自己的工作牌,“你知道的.”
sean‘嗯’了一下道:“告訴你也沒什麼關係,我覺得是不太準,不過也說不定,因爲事情很複雜?!彼眯Φ目粗藉澳懵犝f過傅鑫嗎?”
方妍驚呼了一聲:“啊,那是我國的翻譯家啊,老一輩的?!?
“他是我爺爺?!眘ean坦誠道,“不過在文*&革的時候,我爺爺走的很慘,帶著我奶奶開煤氣自殺了,在文學上遭到的打壓也讓他很困苦,我的父親當時在國外留學,他主修鋼琴?!?
“我知道我知道?!狈藉鼻械恼f,“你父親是我國第一個在國外獲得國際鋼琴比賽榮譽的。”
“是啊?!眘ean苦笑一下,“爺爺寫信讓爸爸無論如何不要回國,那個時候你也知道,經常有女兒批鬥父親的,他不想見到有父子相互指責的場面,父親於是就一直在歐洲流亡,直到遇見了我的外祖父,我的外祖父是當時英國的外交官,我的媽媽很喜歡我的父親,他們就結婚了。我想,沒有我外祖父的支持和資助,我的父親是沒有後來的成就的?!?
“就這一點來說,我覺得算命先生說的不準,我從小衣食無缺。我出生的時候,我父親告訴我,爺爺給我取名叫凌霄,因爲我是長子長孫,所以英文名字就取了個接近的?!?
方妍‘嗯’了一聲,在心裡默默的把這個名字倒過來念了一遍,的確是凌霄。她是個很好的聽衆,靜待他繼續。
sean頓了頓又道,“但怎麼說呢,也許又是準的吧,我父母沒多久就離婚了,我一直揣測,也許我父親和我母親的結合,有一半是得因於他困難的處境,並不是真的愛我的母親,對於他來說,接受一個少女的愛如此容易,而後性格不合,就分開了。他們分手的時候我才五六歲吧,我記得不是太清楚,只記得他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彈琴,他也把我叫過去試圖教我,但是我沒有天賦,很遺憾?!?
方妍聽了有點心酸,他覺得他的父親給他的影響挺大的,無論是國外還是國內,父母的離異看起來再平和,對孩子的影響和衝擊都無可避免。更何況他的父親是在那樣的情況下與他的母親結合,之後成名了又離婚,他母親的家族會怎麼看待他的父親,他從小到大長在外祖家,又會遭遇到怎樣的眼神和對待?她可以想見。
談話到此戛然而止,方妍認爲再談下去就是別人的私隱,她不想知道也無權知道。
所幸sean也是個點到即止的人,聰明人之間,懂得距離的把控,他們不是朋友,沒必要再深入下去,他明天的飛機就走,也許正是因爲方妍只是一個陌生人,一個過客,所以纔對她說了那麼許多。
當天晚上回家,方妍把任務單拿出來一個一個查他的名字,發現他的航班是去新加坡的,而負責他的不是自己,是同事,她竟有淡淡的遺憾,他們之間聯繫就這樣結束了,誰也沒想到還會有再見面的一天。
在的餐廳裡,sean一邊吃著麪包一邊說:“都是純西式的啊,你應該吃不慣吧。”
方妍坦白道:“咖啡很棒,至於法式麪包什麼的一向不是我的菜。”
sean笑了起來。
方妍道:“對了,你這次來中文更好了?!?
sean說謝謝,我是特地去北京大學找人學的中文,我一直想要到我爸爸和爺爺住的地方來看看,想知道他們怎麼說話的。
“難怪?!狈藉溃澳愕目谝籼貏e奇怪,刻意學著京片子,詭異死了?!?
“什麼是詭異?”sean不恥下問。
“py,差不多就這個意思?!?
sean哈哈大笑,“這麼難聽嗎?”
方妍坦白的點頭:“挺難聽的,不過還是多說說吧,多開口,就能說的更好,你就是發音有點怪,你知道我們這裡一個歌手叫陳冠希嗎?你說話有點像他唱國語rap,聽了叫人發笑,我忍的很辛苦?!?
sean擡了擡眉:“ok,那我不說了?!?
“別啊!”方妍笑道,“開個玩笑嘛,我跟你說個我的醜事。我大學剛畢業的時候,第一次出任務,那天晚上吃飯在monthebund,我當時不懂啊,想說老外不是都愛火雞嗎,我就點了一個,我的朋友點了一碗海鮮蛤蜊面,哎呀媽呀,我的火雞呀,那個肉老到死,差點把我的牙都給磕了,我哭死,等老外過來一看,還覺得特內疚,沒招待好我,我只能說我天生胃口很小,多好的火雞就給浪費了,我有苦說不出,真的好難吃?!?
sean聽了直笑:“之後學乖了吧!”
“是,再也不敢挑戰高難度了,走到哪兒都選巧克力熔漿蛋糕,只要是西餐廳,就沒有做砸的,如果連這個都做砸,他也就別開了,關門大吉吧。”方妍道。
sean聞言,看了看她的餐盤:“難怪一大早都是蛋糕,咖啡配蛋糕,這樣的組合不好,吃點菸薰腿肉啊什麼的,營養要均衡?!?
方妍嘿嘿一笑:“當爸爸的人就是不一樣。”
sean沒有接話,方妍納悶的看著他,sean道:“我離婚了,孩子留在新加坡唸書,就我一個人到了美國?!?
“哦?!狈藉瓜卵?,“對不起啊,不是有意提的。”
“沒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妻子覺得我生活的重心全都放在了工作上,經常在美國幾個月不回家,她覺得我不關心孩子,就申請離婚了,我無話可說,孩子判給了她?!?
“可是你很在意孩子對嗎?”方妍小心翼翼的問,“我看的出來?!?
sean點頭:“我自己是這樣過來的,我不知道他將來會怎麼看待父母離婚這件事,當然現在他還小,不太懂這個,只以爲我很忙。再說我一向很忙,他也習慣了,有一次回家他追著一個鄰居叔叔喊爹地,帶他去公園又追著不認識的人喊爹地,我看著很心酸,覺得很遺憾。想要彌補他,又無能爲力。我試圖把工作帶回新加坡去做,可是不行,我沒法離開華爾街,就像魚和水的關係,我欲罷不能,也許有一天我可以抽身,但不是現在,所以我不是合格的爸爸,我的太太罵的很對?!?
“在婚姻上,我是個loser.”
方妍默默地沒說話,sean道:“怎麼了?有什麼就說,你一向很直爽,我覺得你是直爽的姑娘?!?
方妍搖頭:“不知道怎麼說,心裡沒什麼想法,就是覺得這是你的私事’tjudge.也沒資格發表議論,每個人都有他的選擇,啊呀,我也說不好,我自己的生活也搞得一團糟?!?
sean笑著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道:“你的生活不糟,你只是還沒有搞清楚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麼,你做翻譯說穿了就是服務業,外人看著很高級,但你其實很不甘心,對嗎?你的能力遠不止這些,我看的出來,剛纔你是在替你的同事和老闆遮掩,要是我們要追究的話,你的老闆就算把這次的服務費全吐出來都沒用,所以我開門見山吧,我叫你來吃飯還有一個目的,你有興趣轉跑道嗎?這麼聰明,不應該把才華浪費了。你看就你發現了昨夜他們工作有疏忽,其他人都沒有。如果今天我第一個進會議室,央行的資料給我這種華爾街的人看到了可不得了,但是隻有你有這個意識,第一時間去把資料消除了,我需要你這樣聰明的助手。”
方妍怔怔的看著他:“你說什麼吶?你在挖角?”
sean聽不懂挖角什麼意思,只得重複一遍道:“我是在給你一個機會,邀請你去華爾街。”
“可我不是學金融的呀?!狈藉X得很無稽,“我連股票都不懂,數學從小都特別差,我跟你說,我大學勤工儉學在人民廣場買過充氣浪頭,5塊錢一個,人家給我10塊,我還找了人家15塊,我對數字天生不敏感的。你確定你沒開玩笑?”
“你那麼聰明,很快就會上手的,你值得更好的機會,現在這樣的工作埋沒你了?!眘ean斬釘截鐵道。
方妍噗的一笑:“你在給歐萊雅做廣告嗎?——歐萊雅!你值得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