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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舊時天氣舊時衣,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

看著款款走來的縞衣新娘,葉飄搖只覺既熟悉又陌生。

白衣勝雪,眉目如畫,一顰一笑俱是飄逸脫俗,天人般的女子呵!

他癡然看著她,眸中溢滿驚豔傾慕之色。

他這樣的眼神,縞衣女子也曾見過,在雪花紛紛揚揚的那一季,她與他在雪中初識,當時,她知道他會經過梅心小湖,她刻意站在結冰的湖面上,手中捧著經冬不凋的一截翠竹,在紛飛的雪花中衝他盈盈淺笑。那時的他如同此刻,雙足似被釘子釘住了,一動不動地站在岸邊,癡然望著湖面上的她,癡迷的眸光真切地告訴她——她已俘虜了這個男子的心!而此刻,她又看到了這樣的眼神,果然不出所料,服下忘情丹失去一部分記憶的他,已再次爲她神魂顛倒!

笑彎了的眼眸深處閃動著奇詭的靈光,縞衣女子走到新郎身邊,盈盈襝衽,檀口微開,輕吐泠泠清脆的語聲:“布縭見過葉公子!”

“布姑娘!”葉飄搖含笑答禮,烏亮的眸子深深凝視著她,似是初次見到心儀的女子,他的眼中飛閃異樣光彩。

布縭從袖子裡掏出一截翠竹,折去枝葉的竹身竟鑲滿粒粒紅豆。將翠竹捧至他面前,她輕吟:“布女只慕翠竹韻,相思只爲竹葉郎!”

聽這容貌不俗的女子當面表露心跡,葉飄搖眸中異彩更盛,手已伸出,似乎想接過紅豆翠竹,這一接,等於是接受了人家一片芳心!

手指已沾到了竹身,忽又僵滯住,他猶豫一會,歉然道:“姑娘美意,葉某定會銘記於心!但今日乃葉某大喜之日,即將迎娶朱雀宮主爲妻,姑娘不妨在此喝一杯喜酒。”

“小小一個朱雀宮宮主怎比得上天下第一樓的樓主?”火暴脾氣的火犀忍不住大聲嚷嚷,“敝樓樓主論容貌才智、身份地位,勝過朱雀宮主百倍!何況樓主對葉公子思慕已久,葉公子怎可辜負敝樓樓主一片赤誠之心?”

土萬封笑道:“不敗神話如能娶天下第一樓樓主爲妻,定能在江湖中流爲佳話!”

“樓主?”葉飄搖萬分吃驚地看著面前這個縞衣女子,問,“天下第一樓的樓主不是玉宇清澄嗎?”

布縭盈盈淺笑,“玉宇清澄是我另取的別名,葉公子難道不覺得,只有玉宇清澄這個名兒才能與武林人士心目中天下第一樓的樓主相配嗎!”

“原來傳言中聰穎絕倫的天下第一樓樓主竟是紅妝女兒身,實令天下無數庸庸男子汗顏!”

葉飄搖眼中只有驚奇,只有讚歎,只有欽佩。

“葉公子謬譽了!”

布縭一直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緩緩說道:“方纔我已見過情夢宮主了。”

葉飄搖只是淡淡“哦”了一聲。

“我與她聊得很開心!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縱古論今!我與她已是姐妹相稱,因此,我把自己對葉公子的一番相思之苦,也向她傾訴,你猜她怎麼說?”

“不怕姑娘笑話,葉某對她並無太深的瞭解,她的心思實非葉某所能猜透!”

“真的嗎?難怪……”布縭舉起袖子半掩了臉,眸子是笑彎彎的,但那語聲,實是挾了一股冰寒之氣,“難怪情夢妹妹說她與葉公子只是金蘭之交,與我相較,不論武功才智、學識才藝,還有……還有對葉公子的一番心意,她樣樣都自愧不如!因此,她願做個紅娘,在我與葉公子之間搭根紅線!今日的婚宴,她已把新娘之位讓給了我。”

葉飄搖半垂著睫羽,依舊淡然“哦”了一聲,“她要爲你我搭紅線?她還要當紅娘?既如此,吉時已到,這個紅娘爲何遲遲不露面?”

“她若到此,只怕你會左右爲難;她若不來,又怕你不信我片面之詞。因此,她留了親筆書信,讓我轉交給你。”

她一手持竹,另一隻手已掏出了兩樣東西,緩緩遞上去。

葉飄搖盯著遞上來的這隻手,瑩瑩如玉的手上一塊黃絹、一張飾金銀箔花、散發香氣的彩箋。他先接過黃絹,絹上的字體一勾一撇,含了份綿韌之力,與情夢的字有七分相似,上面寫的內容與布縭說的大致吻合,除了極力撮合他與她的“布姐姐”,她還寫了許多稱讚“布姐姐”的話,說這位姐姐是當世奇女子,只有她才能與他匹配。

他笑笑,隨意將黃絹一丟,再拈來那張小小的、極盡奢華的彩箋,精美砑花底色襯著幾個秀雅的字,字體連綿一氣,筆畫柔中帶韌。

拈著彩箋的手微顫,他深吸一口氣,將彩箋收入袖兜,似是漫不經心地問:“她……已經離開了嗎?”

布縭直勾勾地盯著他,笑容微斂,“怎麼?你捨不得她離開嗎?”

他陡然揚眉一笑,“這女子粘人得很,時常惹我心煩,她若走了,那是再好不過了!”

布縭笑而不語,再次將那一截鑲嵌紅豆的翠竹遞上去。

葉飄搖這回很是乾脆,伸手接來紅豆翠竹。

在場觀禮的人忙齊聲道:“祝樓主與葉公子永結同心,白頭到老!”

一旁的儐相高呼一聲:“新郎新娘一拜天地!”

看這速度,他只不過接了根小小翠竹,這班人就急著趕鴨子上架了。

手中竹枝一轉,竹尖指著布縭身上的縞衣,他皺眉道:“新娘怎能穿成這樣?尚未拜堂就做這寡婦模樣,帶一身晦氣,想咒新郎早早去死嗎?”

布縭臉上微微變了顏色,一臉幽怨哀傷,雙脣微顫,似是脆弱不堪,“我、我只是爲父戴孝,但、但又過於心急,只想成爲你的妻子,以償夙願!葉公子難道……要因此而嫌棄我嗎?”

好個梨花帶雨的美人兒,怎不叫人憐惜!

葉飄搖微嘆,猛地將她抱起,大步往廳外走。

“葉、葉公子!”土萬封一臉錯愕,慌忙擋住廳門,“你還沒有和樓主拜堂,怎、怎麼就要走了?”

“玉宇樓主也非俗人,既穿來一身縞素,自當不會介意俗世的繁文縟節!”葉飄搖目中有隱隱攝人的霸氣,“何況,葉某行事還需爾等來指點一番嗎?”

土萬封瞄了瞄樓主,見她此時竟如白兔般乖巧地偎在葉飄搖懷中,他也不敢再多說一字半句,賠著笑讓了路。

廳內衆人眼睜睜地看著這對新人還沒拜堂呢,這就去入洞房了。

洞房就佈置在荷塘邊那幢二層小樓內,兩個翠衣丫鬟笑嘻嘻地迎出來,將新人往樓上帶。

葉飄搖沒去理會丫鬟,反將布縭抱入他住過的小樓一層房間內。

一桌、兩凳、一牀,這房間很樸素,本是留給侍奉主子的下人們住的,他卻將她帶到這個房間,門一鎖,連兩個丫鬟也休想進來。

布縭坐在牀沿,直勾勾地望著他,“洞房不是佈置在樓上嗎,你怎不帶我上去?”

他坐至桌旁,淡然一笑,“樓上是情夢住過的,洞房也是專門爲她佈置的,你與她不同,我當然不願帶你上去。”

布縭走到他身邊,手輕輕搭在他頸後,“我與她有何不同?”

頸後涼涼的,像是被蛇纏了上來,他擡頭看著她,眸中竟含了笑,“她與你,雲泥之別!”

五指微張,輕輕釦在他跳動的頸脈上,她的語聲凝爲冰刃,“誰是雲?誰是泥?”

他一伸手,倏地攬過她的腰,讓她坐至他的膝蓋,似是不經意地握住了她的手,笑著反問:“假如你是我,你是娶‘雲’呢?還是娶‘泥’?”

“當然娶‘雲’嘍!”她展顏一笑,輕點他的鼻尖,“你呀,就會使壞!”纖嫩的指尖從他的鼻尖移到臉頰,再滑落到透著淡淡光澤的兩片脣瓣上。

他的脣本是涼涼的,她的身上也如雪般涼涼的,輕輕一觸,一股寒氣直透心口。

她格格笑著,欲湊上脣時,他閃電般持起桌上一隻茶壺擋在她面前,道:“此間沒有合巹酒,不如以茶代酒,你我先喝一杯!”

她看看擋在面前的冰冷茶壺,一皺眉,突然站起,“啪啪”擊掌兩聲。

房間角落一塊木板掀起,幾個木偶小人走了進來,手裡捧著托盤,托盤上擱置茶具器皿,還有龍井、徑山、虎丘、武夷、君蘿……這麼多茶品,布縭只挑出碧螺春。

擱下茶具器皿,木偶小人又消失在房間的角落裡。

“茶壺裡的茶早就涼了,我再爲你泡一壺。”

她盈盈淺笑著坐在他面前,取了幾勺山泉水,待燒水爐裡的水沸騰了,她把茶末放入茶盞,注少許水,使茶末溼透,邊注邊用茶筅攪動,使茶水浮出白色湯花。

這樣靜靜地坐著,慢慢地泡茶,如同入禪的寧靜,紛擾的心緒沉澱下來,此刻的她恰似一盞香茗,淳澈淡雅,安人心神。

他靜靜地看著她,眸中有一片水光閃過,搭在桌沿的手漸漸合攏,緊握成拳,猛地鬆開,又緊握成拳,再猛地鬆開……如此反覆,直到她把沏好的一盞香茗擱到他手邊。

一盞碧螺春,茶湯清澈碧綠,香氣清新優雅,他持盞淺呷一口,淡渺如煙的一聲嘆息化入縷縷霧氣中,漸漸升騰起來,繚繞一圈,又散去了。

她已踱至牀前,如一株倦怠慵容的海棠,倚靠牀頭,皓腕慵懶地伸出,衝他緩緩招手,“夫郎!來呀,快過來呀!”

一聲“夫郎”貫入耳中,他持盞的手不由自主地震顫,熱氣升騰的茶水濺了出來,點點落在手背上,一絲灼痛蔓延到心口。

他擱下茶盞,一步步向她走來。

雙手上舉,她一把勾住他的頸子,倒入被褥中,雪色雙脣輕輕含了含他的耳,倏地張口狠狠咬了下去,耳上已有血絲滲出,她伸舌去舔,格格發笑,琉璃眸子染上無比興奮的奇詭色澤,脣一點點地滑落至他白皙的頸子上,輕輕貼吻跳動的頸脈,再張口狠狠地咬下去。

冰冰的脣貼在頸側,帶來戰慄的寒意,繼而是鑽心的疼痛,頸側也已被她咬出血來,切齒的恨意滲入血管,化作冰刃深深扎進去,渾身的血液幾乎凍僵凝固,但,他沒有推開她,默默忍著痛,在她耳邊輕嘆:“幸好,她已離開了。”

“她?”布縭擡起頭,直勾勾地盯著他,“我與你在一起,你卻想著她?”

他輕笑,“她已離開了,我只是偶爾想想她。”

她猛然推開他,坐了起來,恨聲問:“她若沒有離開,你又當如何?”

他緘默不語。

她的手在發顫,狠狠擰住衣角,冷冰冰的琉璃眸子直勾勾盯住他,“爲什麼不說話?她若沒有離開,你就要娶她爲妻是不是?在你眼裡,我終究比不上她,對不對?”

他依舊緘口不言。

她被激怒了,生生擰裂衣角,突然撲過去狠狠咬他一口,歇斯底里般喊叫:“她只不過是個小小的朱雀宮宮主,千里迢迢跑來求我庇護!她容貌不如我,才學不如我,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也不如我,你還對她念念不忘,整日與她勾勾搭搭,連自家的妻子也不顧,可恨!可恨!你真該死!真該死!”

她雙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披散著發,不停叫喊,神志近乎瘋狂。

他有些吃驚,看她似乎將一腔恨意置於毒火中煎熬了很久很久,緊繃的神經脆弱得即將崩潰,他心中竟又有了些些不忍與憐憫,伸手輕輕撫過她的臉頰,微嘆:“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心中執意於一個“恨”字,既能傷人,又會害了自己,何苦呢?

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劇烈顫抖著無力地滑落,她已意識到自己失態了,緩緩坐直了身子,擡手攏了攏長髮,眼睛一眨,水光已泛了出來,雪白的身子微顫,此時的她顯得既脆弱又無助,“我、我怕……怕你會離開我!”她抹了抹淚水,起身走至桌旁,沏上一盞茶,無名指悄然彈出,點點白色粉末灑入杯中。

她把這盞茶端至他面前,幽幽垂下頭去,輕聲細語:“夫郎,方纔是妾身不對,不該亂髮脾氣,妾身給你斟茶致歉!”

他笑著接過茶盞,用袖口遮住杯沿,一飲而盡,手腕一抖,空空的茶盞平平飛出,落回桌面。他執起她的手,輕嘆:“你是一樓之主,遇事定當深謀遠慮,爲何今日反而如此性急,還未明白我心中所想,就急著亂髮脾氣?”

她低著頭,幽幽道:“妾對夫郎思念太久……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好不容易……”猛一擡頭,盯住他的眸子問,“你說我不明白你心中所想,難道……方纔是我誤會了你?”

“不錯!”他伸手撫弄她的兩枚柳葉眉,有意無意地遮擋那兩道逼視他的目光,“她雖離開了,但我不得不念著她,她總說自己是我的妻子,還有揚州百姓爲她做證,我只是擔心,她若心中反悔,在江湖中散播謠言,說葉某始亂終棄,這、這可如何是好?”

冰珠深處靈光飛閃,她又低下頭去,極輕極輕地說:“夫郎怎未想到,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他的眼中閃過驚怖之芒,暗自握緊拳頭,緩緩道:“不錯!死人是絕不會說話的,只可惜她已走了,不然……不然我、我……”

她猛地擡頭,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雪色雙頰泛出異常興奮的奇異色澤,“不然?不然夫郎定要封了她的嘴,讓她永遠都不能再說一句話,對不對?你……”語聲一頓,漂亮的琉璃眸子倏地釋放出蛇般冰冷狠毒之芒,她一字一句地問,“她若沒有離開,你當真下得了手殺她?”

他沉默片刻,長嘆:“她早已離開了,此刻還談這些又有什麼用?”

她格格笑了,飄然行至門口,手一撥,鎖死的門便“吱呀”一聲敞開了。

門外居然已站了一人!那人靜靜的、一動不動的站著,一頂烏紗斗笠蓋頭遮臉,赫然是那姓於的刑堂堂主。

布縭衝他做個手勢,他點點頭,匆匆而去。

房門敞開著,布縭走到桌邊坐下,斟了一盞茶,悠然淺啜一口,“可惜此間沒有錚弦,不然,夫郎聽妾身彈奏一曲,心中煩惱就能煙消雲散。”

葉飄搖不言不動地看著她,似是瞧得癡了。

如夢似幻的烏髮白衣,帶著雪般透明的脆弱,笑彎彎的眸子,那漂亮的琉璃色澤,透明得似乎超脫了俗世塵煙,琉璃深處時而掠過的奇詭靈光,是他無論如何也讀不懂、看不透的。

片刻之後,於堂主押著一人匆匆進入房中。

葉飄搖轉眸望去,一顆心幾乎跳出腔來——被押入房中的人竟是情夢!

此刻,她身上的喜袍早已換了,仍是一襲緗素裙裳,雙手雙腳都已銬上了沉重的鎖鏈,嘴巴也被布帕堵住了。被人押著進入這個房間後,她飛快地看了一眼坐在牀沿的葉飄搖,而後兩隻眼睛冒火地瞪著在一旁閒閒喝茶的布縭。

布縭卻連看都不去看情夢一眼,她一直在盯著葉飄搖,他見到情夢時,臉上除了驚訝、詫異,居然沒有丁點喜悅之色,他的神態表現令她十分滿意,放下茶盞,她笑盈盈地走到他面前,從袖中掏出一物,是一柄鯊魚皮鞘、柄鑲明珠的短小匕首,一按啞簧,匕首出鞘,一片森寒直迫眉睫,將她的臉映成了鐵青色。

她把這柄匕首塞入他的手中,一字一字道:“你只需將匕首插入她的胸膛,一切煩惱就會煙消雲散!記住,只有死人才不會胡亂造謠,毀人名譽!”

他怔怔地看著塞入手中的匕首——魚腸短刃呵!胸口隱隱痛了一下,持刃的手顫了顫,匕首差點脫手跌落。

布縭伸過手來輕輕托住他微顫的手,顰眉道:“方纔你已將心中煩惱的事訴與妾身聽,妾身理當爲你分憂,你若下不了手殺她,就由妾身代勞吧!”

她的手,柔若無骨,但他知道,這雙美麗的手實是冰冷無情的,透過柔弱的表象,裡頭隱藏的卻是一副鐵石心腸!

他推開她的手,揚眉一笑,“區區一樁小事,何需樓主親自代勞?”

他握緊了匕首,霍然站起,一步步逼近情夢。

情夢只在聽到“樓主”二字時,眸光微微閃動一下,但看到葉飄搖持刃步步逼近,她竟閉上了眼睛。

布縭本以爲情夢此時定會害怕恐懼或者憤恨,但情夢居然閉上了雙眼,這令她多少有些失望,但下一刻,她又有些興奮了,她看到葉飄搖的眸中已有了殺機!

他突然縱身過去,手中的匕首正朝著情夢的頸子刺出!

危機迫在眉睫,情夢居然仍閉著眼睛,動也不動。

布縭卻已興奮地握緊了雙手,只覺心中一股恨意隨著那柄刺出的魚腸短刃一點點發泄出來,她要親眼看著情夢死在最愛的人手中!

劍尖稍稍觸及情夢頸上的肌膚,忽又奇詭地偏折出一道彎弧,繞過頸子,劍芒一掠,竟將立在情夢背後的於堂主身上的穴道封死了,利刃迴轉,鏘的一聲,快捷利落地斬斷了情夢身上的鎖鏈!鎖鏈一除,情夢折身掠出門外,駢指一點,將門外兩個丫鬟的穴道一封,掠回房中,反鎖房門。

二人的動作一氣呵成,配合得天衣無縫,布縭直到此時還愣愣地站著,剛纔突然發生的一切,在她看來有些不真實,“你、你們……”她指著那兩個人,簡直已說不出話來。

那二人此時居然手牽手站在一起,笑嘻嘻地看著她。

“好!很好!你們居然早有預謀,合起來矇騙我!”布縭已氣得渾身發抖。

“你說的不對!”情夢笑微微地看著她,“我原先確實不知你就是天下第一樓的樓主,早上在翠亭見到你時,我還沒猜出你的身份,直到跌入陷阱,聽到你叫出我的名字,我才知道原來你就是布縭!當年綠林盟盟主的女兒,如今的一樓樓主玉宇清澄,真是失敬、失敬啊!”

布縭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已盈滿淚花,悽悽怨怨地望著葉飄搖,“夫郎,你下不了手殺她也就罷了,爲何還反過來助她?你這樣做,豈不是傷妾身的心嗎?”

葉飄搖持著魚腸短刃,左手一下一下敲彈匕首,鋒利短小的劍身竟被他一截截地敲斷,“當年你手持這柄魚腸劍毫不留情地刺入我的胸口時,你我的夫妻情份就已斷了,你此時還來喚‘夫郎’,我受之不起!我的妻子是身邊這個人,而不是你!”他凝目望著她,依舊的縞衣,依舊的容顏,與昔日銘在腦海裡的影像重疊,胸膛裡很重要的東西卻不再破碎地疼痛,因爲它已交給了另外一個女子保管。

“葉某如今的妻子雖然容貌才學、身份地位皆不如你,但有一樣你卻遠遠不及她,你沒有她的善良真誠與寬容,你從來不曾敞開心扉去真正愛一個人,而她,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但對我情如秋水,她給予我的是真實的幸福,這一點,你永遠無法做到!在葉某眼中,她纔是我一直渴求的、珍愛的妻!”

“好!很好!”布縭臉色變得鐵青,“你居然記得以前的事,原來你並沒有服下忘情丹!”

“你以爲服了忘情丹的人就能忘情了嗎?”葉飄搖搖一搖頭,“有些記憶是不可磨滅的。”

“這麼說,你早就知道他恢復了記憶,對不對?”布縭直勾勾地盯著情夢,恨得心頭都已滴出血來,“你們一直在小樓裡演戲,裝得像一對怨偶,原來都是騙人的,你們是故意演給我看的,對不對?”

看她氣得要死,情夢卻風輕雲淡地笑了笑,“你又說錯了,這幾日一直都是他故意和我鬧彆扭的,他明明已記起了我的名兒,卻一直瞞著我。他呀,時不時就像只悶葫蘆,把話藏在心裡,我卻知道他只是怕我擔心,他怕自己一不小心露了馬腳,會給我招來禍端,更怕你看到他與我親密無間後,會忍不住暗下毒手殺害我!俗話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爲了保護我,他才騙你一回,比起你騙他三年的真情,可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布縭盯著她,心中雖已恨極,臉上卻露出笑意來,“情夢,看來是我小覷了你,但你也別得意,凡是屬於我的東西,終究逃不出我的掌心,你的葉郎,很快就將變成我的標本!你若想讓他活著,就跪下來,跪下來求我,讓我看到你的眼淚,說不定我會心軟的。”

情夢陡然懸起了一顆心,慌忙探一探葉飄搖的腕脈,不安地問:“她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

葉飄搖泰然無懼,平靜而淡然地道:“方纔我故意氣她,只想讓她自個兒放你出來,她受不了這氣,就斟了一盞茶讓我喝。或許,她已在茶中做了手腳。”

情夢臉色大變。

布縭卻略微皺起了眉頭,仔細看了看葉飄搖的印堂,心中有了幾許疑慮,“你……難道沒有中毒?”

葉飄搖指了指牀腳,“你端給我的茶,我都倒在袖子裡,摔到牀腳去。”

布縭看了看牀腳一攤水痕,幽幽一嘆,“看來你早有防備之心,你也早已猜到我就是一樓樓主了是嗎?”

她本是聰明人,靜下心來一想,什麼都明白了——他如若猜不到,住在這小樓十多天,根本無須演戲給丫鬟看,他早就知道丫鬟會日日向她彙報他們的一舉一動,他故意裝作失憶,不就是想讓她放鬆警惕,而後主動現身嗎!

她靜下心來,不慌不忙地坐到牀沿,淺淺一笑,“我只是不明白哪裡出了岔子,讓你瞧出破綻的?”

葉飄搖微嘆,“你辦事向來步步爲營,只是難以做到天衣無縫!你曾讓水蚨以一塊白絹將我引至那間黑色小屋,但那時,我還沒有猜到一樓樓主就是你,直到……”他指了指被封住穴道,口不能言,動也動不了的於堂主,“直到在一樓迎客廳內見到這個人,我才知道武林中人人交口稱讚的那個聰穎絕倫的天下第一樓樓主就是你!”

他猛地掀去於堂主的烏紗斗笠,斗笠下一張平平無奇的臉,只是臉頰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疤,手上也有一道同樣的傷疤,“他這兩道傷疤是我當年連挑綠林盟二十七寨時,留給他的劍傷!他本是你父親收的義子,也是你的義弟,他既然在這裡,定是跟隨了你!”

情夢亦是了悟:“原來一直是你在暗中精心設局,先是操縱他的神志,想讓他與我互相殘殺,而後令他忘情,拆散我二人……你如此傷他,心腸實是狠毒!”

“無毒不丈夫!這是父親時常在我耳邊說的一句話!”

布縭飄然走至窗前,開了窗。窗外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蕭瑟秋風灌入窗內,吹亂了她的髮絲,雪白的衣裳在風中輕舞。

葉飄搖看著站在窗前的這個纖盈的身影,心中猛然領悟——布縭呵布縭!這個容貌脫俗的美麗女子實不該生在布家!作爲綠林盟盟主、一代梟雄布正爲的女兒,實是她的不幸!

她的父親已早早地在她幼小的心靈裡播種下一棵泛黑歪扭的芽,這個梟雄只教會女兒如何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他給她的是一副狠毒且硬如鐵石的心腸!而她的那些師父,賦予了她常人所不及的卓絕才學、旁門玄機,他們培養了她的聰明才智!但她身處的環境——一個人住的宅子,與世隔絕的孤獨環境,養成她似是超脫俗塵的冷漠孤僻且自私的古怪性格!

她所喜歡的東西總是被父親殘忍地毀滅,因此,她有意無意流露的脆弱、無助,只是爲了掩蓋心中的恐懼,就像一個懼怕失去自己所喜歡的玩具的小孩,會傷心地哭泣,流露出惹人憐愛的脆弱與無助!因此,當她懼怕失去喜歡的東西時,就把這些有生命的東西殘忍地製作成標本,之後還能露出天真的笑,不屬於二十多歲婦人的病態的天真,真實地顯露了她複雜扭曲的心態!

直到今日,他才透過她美麗的表象,真正地瞭解了她!

“縭兒!”

熟悉的呼喚令窗邊的人兒渾身一顫,霍地轉身,驚愕交集地望著那個曾經與她日夜廝守的夫郎,“你、你叫我什麼?”

“縭兒!”他柔聲道,“放下仇恨吧!做一個平凡的女子,或許你會活得比現在更輕鬆些。”

“平凡?我是布正爲的女兒,生來就不是一個平凡的女子!”她獨自站在窗前,宛如冷漠孤傲的白衣仙子,“我早已回到一樓當中,你知道我爲什麼直到今日才肯露面嗎?”

葉飄搖沉默片刻,嘆道:“今日是中秋!”

“不錯!六年前的中秋節,父親突然來告訴我,他要去紅葉山忘塵軒與平生唯一的一個勁敵做生死決鬥!父親說‘蒼天註定我與不敗神話不能共存於世,此次決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若死了,你要記得爲我報仇,讓不敗神話徹底毀滅,痛苦地毀滅!’當時,我絕不相信世上還有人能贏得了我的父親,那年的中秋夜,我準備了好多月餅,一個人靜靜地等著,等著父親得勝歸來!

“但是,我等了整整一夜,沒有等到他回來。人人都在家中慶團圓的中秋夜,竟成了我與父親天人永絕的日子!綠林盟瓦解了,我的家也沒了……父親是我唯一的親人,他是我的天,是我心中的巨人,他卻被一個我從來不知道的陌生男子奪去了,我好恨!我發誓定要讓那個男子付出代價,痛苦地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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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縭臉上佈滿了憎恨,纖細的頸子上根根青筋都暴突出來,銀牙用力地挫咬。

葉飄搖沉默良久,長嘆:“那時我年輕氣盛,滿腔正氣,只認爲綠林盟做盡了傷天害理的事,正與邪誓不兩立!何況,那日是他自己持劍尋上門來,實力相當的高手決鬥,刀劍無眼,免不了有所傷亡。”

“正邪不兩立?”布縭突然仰頭大笑,披散的長髮在風中飛揚,“你難道不知道,正與邪本就共存於世,千百年來,誰也無法將另一方徹底消滅!”

情夢幽幽一嘆:“不錯!正與邪,光與暗,不但共存於世,也共存於一個人的心中!若是有良知的人,自然能壓制住心中偶爾冒出的邪念,做到仰俯無愧天地!你的父親執意走邪道,做盡了傷天害理的事,人神共憤!他的死是咎由自取,怪得了哪個?”

“不論他有多壞,他終究是我的父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在心中醞釀了無數個計策,圖謀報復!那一年的冬天,我終於見到了那個奪去我的親人、毀了我的家的男人!”布縭的眼神變得迷惘,“我見到他時,才知這個男子居然比我的父親更出色!這樣的男子如若能臣服在我的裙下……如若能與這樣一個賞心悅目的男子相處一段時日,定會令人感到愉快的!因此,我否決了之前醞釀的所有計策,在紅葉山忘塵軒中住了下來,與他朝夕相處,那段日子真的好快樂、好快樂……”

情夢看著露出些許笑容的她,又看看身畔的人兒,見他神色飄忽,似在追憶往事,她嘆了口氣,“朝夕相處難免日久生情,既然與他一同生活的日子很快樂,爲何不讓這快樂持續下去?”

布縭臉上又浮現異常興奮的紅暈,格格笑道:“持續?不!我原本就不是來與他過日子的!我有耐心讓他整個人、整顆心,包括靈魂都完完全全屬於我,讓他快樂得如同做著一場美妙的夢時,再把他推入痛苦的深淵!讓這麼出色的男人在我手中毀滅,多麼了不起的計策!”她突然張開雙臂,沖天空大喊,“父——親——你看到沒有?你所培養的女兒纔是天之驕子,沒有人能敵得過她!綠林盟雖然毀了,女兒也能再創立一個比綠林盟更強大、足以睥睨江湖的天下第一樓!你說過,無毒不丈夫!女兒雖是一介女流,卻能比天下任何一個男子做得更出色!我想要的,哪怕是整個天下,都如囊中取物!”

葉飄搖輕輕嘆了口氣。

情夢瞪著仰天狂笑的女子,心頭陣陣發怵:布正爲費盡心思栽培的女兒,居然是這個樣子!她是仙、是神、是鬼、是怪,但她絕不是一個人,一個正常人!

“得到天下又如何?到了現在你還是孤單一人,你快樂嗎?”情夢問。

笑聲如飛流直下的瀑布突然被硬生生地截斷,乾涸於半空中。布縭緩緩放下手臂,轉身直勾勾地盯著葉飄搖,蒼白的脣顫抖著,眸子裡突然落下大顆大顆的淚珠,“夫郎……夫郎……妾身直到離開你,纔開始漸漸思念你,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不敗神話,我找了許久,找不到可以代替你的人,你是特別的,我想到你時,心中好恨好恨,可是一天不想你,我心裡又空蕩蕩的。如果……如果能把你找回來,做成標本,一定是我收集的標本中第二個最完美的!”

“第二個?”情夢皺眉,“還有第一個嗎?”

布縭仍在落淚,潸潸淚水劃過臉頰,卻聽不到哭聲,她答話的聲音竟也沒有一絲哽咽,仍是冷冰冰的,“第一個是我的父親!那年中秋,我跑上紅葉山,在楓葉堆中找到父親的屍身,我偷偷把他帶了回來,讓他也站在冰塊中天天陪著我……”

情夢聽得心頭髮寒。

葉飄搖又嘆了口氣,“你以爲我已死了,想把我做成標本,因此,你回到了紅葉山,看到了義父爲我造的衣冠冢,你刨了墳,卻發現那是座空墳。”

“不錯!”布縭抹了抹淚水,“我在空空的棺木裡留下一截開花的竹子。你我曾經以竹訂情,你要是回到忘塵軒,看到它就知道我來過了。”

她回到牀邊坐了下來,低著頭,雙手撫弄衣角,“我知道你沒有死,四處找你,卻不知你躲在哪裡,我找不到你,就想法子逼你現身!你猜猜,我想了什麼好法子?”

葉飄搖默然搖搖頭。

情夢挑了挑眉,“你想出來的,定然不是什麼好法子,常人也難以猜到!”

布縭仍在撫弄衣角,極有耐心地把衣角上細小的褶紋一一撫平,“情夢,你身上不是帶著一樣東西嗎?你爲了這樣東西跑到揚州與招賢莊的人鬧翻了臉,你爲了它在揚州貼了招親狀,眼巴巴地盼著一樓派人來仗義相助。這樣東西已使四宮中三宮遭滅頂之災,如今僅餘朱雀宮。我只是沒有早些料到,這東西得落在一個女子身上才能逼他現身,早知如此,四宮之中,我定會將它先擲入朱雀宮!”

“你、你……”情夢臉色大變,從衣兜內掏出一尊酒盅大小的鬼臉羅剎像,問道:“你說的是這黑白令?”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恍然道,“早上我見到永尊門的弟子出現在一樓刑房內,並衝著你的弟子卑躬屈膝,喚他爲少主,難道、難道永尊門與天下第一樓已暗中勾結……”

“勾結?哼!像我這樣的人難道只有與人勾結才能成大事嗎?”

“那你與永尊門是……”一個模糊的意念閃過腦海,情夢若有覺悟地看著布縭,大膽猜測,“永尊門的人既然稱花竹爲少主,而你又是他的師父,那麼你應該是永尊門的正、主、子!”

布縭擡頭衝她笑了笑,“你果然是個慧黠的女子,這個天大的秘密,普天下只有你猜到了答案!不錯!明裡我是天下第一樓的樓主玉宇清澄,暗中我卻是永尊門的門主天涯無悔!”

情夢雖然猜到了,但此時聽布縭親口承認,她仍是大吃一驚,不敢置信地瞪著坐在牀沿的女子。

葉飄搖整個人都呆了,怔怔地看著布縭,已說不出話來。

琉璃眸子裡靈光閃動,她攏一攏長髮,幽幽道:“感到驚奇了嗎?此刻你們總該相信,這整個武林,哪怕是整個天下,只要我想要,沒有得不到的!”

情夢喃喃道:“明裡以天下第一樓樓主之尊領袖武林正義之士,暗中則以永尊門門主之威殲滅不願歸順一樓的門派,掃除異己,一介女流居然已將整個武林一手掌控,將所有幫派、俠義中人玩弄於手掌之中,鬼才!布正爲的女兒果然是個鬼才!”

葉飄搖喟然一嘆:“善惡只在一念間!”

當年,他與布正爲如若能心平氣和、不帶任何成見地坐下來好好談談,或許事情還有迴旋的餘地。或許,事態不會發展到現在這樣冤冤相報,沒完沒了,還累及許多無辜的人枉送性命!

“東蒼龍、西白虎、北玄武三宮,三百餘口無一倖免於難,你這麼做,只是想逼我現身?”他心中又是憤怒,又是酸苦。

“不錯!”布縭又緩緩踱至窗前,看看今夜東昇的玉兔,它竟然仍不十分圓滿。

十五的月兒怎就不圓?

她緩緩說道:“人人都說不敗神話是正義的化身,江湖中如若有個勢力猖獗的邪惡門派,不敗神話定然不會坐視不管,定會出來伸張正義!因此,當我知道你並沒有死,又怎樣也找不到你時,我就想了一個法子,先招回我父親的一些舊屬,拼湊起來,組織成一個邪惡門派——永尊門!我的父親曾以黑白玄鐵劍爲成名兵刃,我就以黑白令使羣雄聞風喪膽!我總是早早擲出黑白令,卻要等到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再派出門下弟子揮起屠刀。每每擲出一枚黑白令,就能在江湖中引起軒然大波!我本以爲等到中秋之夜,不敗神話就會現身,阻止永尊門繼續做惡,但你始終沒有露面。”她嘆了口氣,“我總想在中秋節見到你,你卻一直沒有出現,一次次的希望都落空了,每一箇中秋夜我都像那一夜等我父親回來一樣,親手做了許多月餅等著你,可是,總讓我空等一場……”

“我中了‘招歡’之毒,形同廢人,況且,我那時心灰意冷,如一個嗜酒如命的落魄酒鬼,早已不是當年的不敗神話!”葉飄搖握緊拳頭,濃密的睫羽半掩著寒芒暴漲的眸子,硬生生壓抑滿腔怒火,“你在中秋夜裡吃著月餅,自哀自憐,你可知道那夜有多少個和睦之家共慶團圓?你爲了一己之私,居然讓永尊門的人揮出屠刀,動輒血腥,拆散了多少個家庭,讓多少無辜的人慘死於屠刀下!你、你究竟還有沒有一點良知?你的心難道真是鐵石做的嗎?”

布縭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口,如一尊美麗卻冰冷的冰雕,“夫郎……我爲你做的可不僅僅是這些呢!”冰冷的語聲悠然旋蕩在瑟瑟秋風中,“我在短短兩年間就發出七枚黑白令,不見你現身,我又想了個法子!自命不凡的正人君子當然不屑與邪派中人結交納友,但如果同樣是正派人士,他們就要互相往來,稱兄道弟。我猜你也會如此,假如江湖之中有個名門正派與你旗鼓相當,你定會忍不住登門造訪。因此,我千里迢迢來到朔方。

“當時天下第一樓在江湖中小有名氣,樓主正是天巧手的女弟子玄穎的嫡傳徒孫公孫謀!他已入中年,天巧手的絕學他只學來不到三成火候,武功才學更是平平無奇,人卻很好色,他一眼就看中了我,想娶我爲他的小妾。這樣庸庸碌碌的男子,我只動了動一根小指頭,就讓他入了鬼門關!我再將樓中弟子整頓一番,自此正式成爲天下第一樓的樓主玉宇清澄!我費盡心機,改造一樓原有的機關佈局,在通往天城的聚寶嶺中設下奇門陣法,再讓永尊門的弟子做個樣子,闖一闖關,他們當然闖不過,因此,天下第一樓成了唯一能與永尊門對峙的名門正派!短短一年的時間,我就令天下第一樓在江湖中聲名大噪,無人能及!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爲了你!都是爲了你!”

“你爲了他的確挖空心思做了不少令人吃驚的事,但是……”情夢搖頭嘆道,“你在江湖中翻手作雲覆手爲雨,做了這麼多駭人聽聞的事,不是爲了他好,而只是想引他現身,再將他活生生做成標本!你的心態,真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

“我見到他時就恨著他,見不到他時又要想他,最好的法子就是讓他靜靜站在冰塊裡,我既可爲父報仇,又能讓這樣一個賞心悅目的男子永遠陪伴在身邊,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爲?”布縭緩緩轉身,望著情夢,道,“今年我把黑白令擲入朱雀宮,原本也沒抱多大的希望,出乎意料的是,他這次居然出現了,他是爲了你,朱雀宮宮主情夢,他爲了你重出江湖!我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奪走原本屬於我的東西!他居然還在揚州城門口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娶你爲妻!他固然該死,你更該死!”冰冷的語聲充滿切齒的恨意。

葉飄搖不動聲色地往前邁了一步,將情夢護於身後。

情夢拉拉他的手,搖了搖頭。

他猶豫著往後微退半步。

情夢瞧著布縭,清雅婉約的臉上依舊含著鎮定自如的微笑,“我本以爲女子總是容易心軟,就想著若有一日遇見你時,我定當好生勸解寬慰,說不定你心一軟,真個放下心中仇恨,那是再好不過了!但,今日我與你見了面,才知原先的想法大錯特錯,你心胸這般狹隘,如何能做到相逢一笑泯恩仇?你的心性也絕非平常女子可以比擬!若讓你不再憑著陰謀詭計,正大光明與不敗神話交戰一場,你必定無法取勝,必定不甘心就此罷休!但咱們的恩恩怨怨總該有個了結,我思來想去,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布縭冷冷盯著她,一字一字道:“你不論用什麼辦法,凡是屬於我的東西,誰也休想奪走!我更不會心軟放過你!”

情夢溫溫綿綿地說道:“你不是說不論才智武功樣樣都勝過我,我若要與你決戰一場,你怕不怕?”她倒好,不問人家接不接受,反問人家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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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縭嗤之以鼻,“你?我會怕你?你也不拎桿稱子稱一稱自己有多大的分量,敢與我叫陣!”

葉飄搖臉色一變,“情夢,你……”

“飄搖,我說過遲早會幫你拔了心頭那根刺!”情夢柔柔笑道,“我從來不賣大話,更不會去做沒把握的事。你放心,自古邪不勝正,她贏不了我的!”

“我贏不了你?哼、哼!天大的笑話!”

布縭見這二人四目相交,溫情脈脈地笑,夫郎眼中竟沒有了她的影子,她氣得渾身發抖,衝口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情夢見她果然受不住激將法,心中暗喜,“你既然接受了我這笨法子,你可得記牢嘍,你我是正大光明地決戰一場,只比武功,可不比什麼旁門玄機,你可不能暗耍計謀,贏得不光彩,傳出去是要讓人恥笑的!除非,你根本沒有把握憑真功夫取勝!”情夢笑嘻嘻地說。

布縭卻氣個半死,冰冷的語聲幾乎凝固成一把冰刃刺向情夢,“從來沒有人敢這麼跟我說話!金半開說你是個綿裡藏針的小女子,果然所言非虛!好!對你,我也不屑用什麼旁門玄機,咱們各憑真功夫比試一場,但你若輸了又當如何?”

“你這麼恨我,我若輸了,你還能饒得了我?”情夢挑了挑眉梢,“但你若輸了,你與他的恩恩怨怨就得一筆勾銷!你必須解散永尊門,不許再殘害武林同道,讓天下第一樓真真正正成爲名門正派!怎樣,你做得到嗎?”

“好!”布縭哼道,“但我絕不會輸給你!”

“你我三擊掌,輸了可不許耍賴!”

兩個女子較上真了,一人豎起一掌,啪啪啪,響亮地擊了三次掌。

葉飄搖看著直搖頭,但轉念一想,他又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布縭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她根本不會武功啊!這一點,他曾對情夢提起過,難道……

他瞪著情夢,情夢卻衝他眨了眨眼。

布縭看到她格外自信的笑容,眸光微閃,攏了攏長髮,平心靜氣地想了想,突然格格笑了起來。

情夢微訝,“你笑什麼?”

布縭幽幽低下頭去,竟裝出一副嬌嬌怯怯、柔柔脆脆的模樣,極輕極輕地說道:“我與夫郎相處三年,有一件事始終瞞著他,你猜是哪件?”

情夢心頭一跳,“你……莫非你會……”

布縭擡袖掩著半張臉,緩緩擡頭,眉眼是笑彎彎的,吐出的語聲卻似冰珠般令人寒透了心,“不錯!我並非他所認爲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布正爲的女兒怎會不識武功,說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情夢啊情夢,你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自、掘、墳、墓!”

情夢呆了一呆。

葉飄搖更是吃驚。

布縭站在窗邊,擡手“啪啪”拍了兩下,窗外突然冒出十多個人來,賈人與水蚨竟也在其中。他們早就在窗外等了許久,房中若突發狀況,他們定會一起破窗而入!

“取我的寶劍來!情夢宮主想與我一較高下呢!你們待會兒都睜大眼看仔細了,看我如何在三招之內取她性命!”

水蚨忍不住瞄了瞄情夢,搖搖頭,低低地說了一句:“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葉飄搖一聽,眸中威棱暴閃,游龍已在右腕上嗡嗡作響。情夢卻伸手按住他的右腕,柔柔的指尖透著份綿力和韌勁。他看著她的眼睛,那一種固若磐石的眼神,堅韌不屈!

他微嘆,緊握一下她的手,雖沒有說話,但有很多東西包含在眸子裡,她看得懂的,也知道她有危險的時候,他仍會傻傻地以自己的生命來保護她!有他在身邊,何足爲懼!

一會,花竹已將寶劍取來,雙手捧著,畢恭畢敬地從窗口遞了進去。

寶劍無鞘,僅以白絹纏裹劍身。布縭握住劍柄,微微一振,萬道華光自白絹內射出,綿韌的白絹被這驚人的劍氣絞得粉碎,雪花般飄飛於風中,劍身露了出來。劍長不足三尺,凜凜劍氣吞吐近尺,劍身極細極窄,色澤烏黑,中間隱隱閃動著一線血光。

布縭右手持劍,左手一寸寸地撫過劍柄,與劍身相反,劍柄極闊,隱隱現出龍紋。隨著她貼在劍柄上的手一寸寸往下移,鑲在劍柄上的一塊紅玉一寸寸顯露出來。

這是一塊與衆不同的紅玉,色澤暗紅,宛如凝固沉澱了百年的發黑的血塊,在一個篆刻的紋路內拼出一個“恨”字。

這個以血凝成的“恨”字一露出來,周遭的空氣霎時凝固了,在場每一個人都感覺到一股強烈的、令人窒息的怨念及恨意自這柄劍中散發出來!

情夢手足發涼,駭然驚呼:“恨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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