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一九九九年，初夏。

乾涸的清水川，只有一條細細的、好象隨時都會斷掉的水流，大片微微起伏的河灘裸露在外。一輛黑色桑塔納汽車搖搖晃晃地在河灘上行駛，駕駛員的技術(shù)顯然是幼兒院裡還沒領(lǐng)到畢業(yè)證的水平。

汽車經(jīng)過一小溝時，透過擋風(fēng)玻璃，駕駛座上一位女青年手忙腳亂的更換擋位，汽車突然熄火停了下來，女青年再次發(fā)動馬達，汽車又晃晃悠悠地開始走動。

遠處，一塊地形稍高的河灘上有三青年成“品”字型圍蹲一圈。

三人中間的空地上畫著一幅圖，三個大小不同的“口”字由裡到外一個套一個，也就是在“回”字的外面又多套了一個“口”字，然後被一個“十”字從正中分開，“十”字的四頭分別連接著“一、二、三”橫和一個“田”字。這是一幅“三六九”遊戲圖，圖上已經(jīng)放置了三個不同顏色的石子。

三青年各自從背後伸出手來，同時攤開手掌，三雙眼睛一起盯著三隻手裡的石子。

脖子上拴一條領(lǐng)帶，衣服穿的有棱有角的青年開口數(shù)道：“一、四、三，共八個！”

數(shù)完後，伸手拿起遊戲圖上的紅色石子，往前放了一步。

三人再次從背後伸出手來，同時攤開，三隻手掌裡共出現(xiàn)了五顆石子。剛纔那青年繼續(xù)拿起紅色石子向前走了一步。

青年右側(cè)的是位胖子，一身肥肉因蹲下後被重新擠壓將衣服繃的幾乎吹彈即破，這本是一副領(lǐng)導(dǎo)的好皮囊，結(jié)果被臉上的一副墨鏡給破壞，原來的官胚不見了，倒顯出三分道上人物的本色，這會兒他見那青年連走兩步，不禁將嘴一咧，那張圓的像塊麪包的臉隨之也被拉長了一些。

胖子對面，一位看上去略帶斯文的青年，一臉幸災(zāi)樂禍。

三青年正玩的這一遊戲，名稱叫做“三六九”，這一遊戲?qū)对S多府谷人來說並不陌生，我的童年幾乎是伴隨著它在成長，不過現(xiàn)在很難再看到有人玩了。這一遊戲非常簡單，但要徹底將其介紹清楚也不是隻言片語間所能做到，本想對其隻字不提，但我的回憶裡似乎又不能將之徹底或略，所以在這裡只簡單一筆，希望之後再度出現(xiàn)時不會令各位感到突兀。

剛纔連走兩步石子的青年名叫秦義山，康村河西煤礦的老闆，家裡頗有經(jīng)濟，人如其名，爲(wèi)人比較仗義疏財。其父曾是府谷縣郭家灣煤礦的副礦長，十幾年前（九四年），西北煤業(yè)都呈低迷時期，許多礦場開始倒閉，變賣。其父以敏銳的目光將康村的河西煤礦購下，並交給他管理。幾年下來，煤價突然飛速上漲，現(xiàn)在他的身價幾乎不可計算。

那位胖子叫楊雁文，人送外號“料子鬼”。這裡先解釋一下這一奇怪的外號，在府谷一帶，“料子”就是毒品的代名詞，所以“料子鬼”就是吸毒者的代名詞。楊雁文在上小學(xué)時，一年冬天不知從哪弄來一塊氨鈉甲（一特製的乳白色小麪餅，裡面含有一定量的氨鈉鉀成分），帶到學(xué)校，蹲在火爐旁吞雲(yún)吐霧，於是同學(xué)就給他送了這一外號。現(xiàn)在，料子跟著秦義山在煤礦上混，上個月秦義山做了一驚人舉動，給料子封了一大官——河西煤礦副礦長。

接下來的第三位自然是我，我名叫李星漢，家中排行老三，家族中排行老七。這麼介紹是否有點奇怪？不過之所以這麼介紹是因爲(wèi)要交代我的另外一個不是名字的名字——初七！

我的父親有一堂哥，從小因家境貧苦沒念過書大字不識一個，在生下第一個兒子的時候不知該給起一甚麼名字，最後思來想去就想到這孩子的生日正好是正月初一，於是乾脆就給兒子起名叫“初一”，現(xiàn)在別人都在喊“初大”。我父親還有一弟弟，再加上那一不識字的堂哥共是兄弟三人。這兄弟三人當(dāng)年響應(yīng)**的號召，人多力量大，共生有八個兒子七個女兒，對今天全球人口第一大國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我們八兄弟一排行我被排到了第七位，之後我們七兄弟的名字也就習(xí)慣性地跟著初大一路初了下去，於是我原來那氣勢磅礴的名字被人遺忘了，大家只記住了我叫初七。

剛纔那位幼兒院還沒畢業(yè)的女司機叫張含蕊，啓華中學(xué)的教師，秦義山的未婚妻。張含蕊小時侯得過一怪病，找了好多醫(yī)院都不能治療，後來聽一個術(shù)士說家中有邪物，孩子必須送到外面去撫養(yǎng)，於是她父母就將她送到秦義山家裡，讓秦義山的父母撫養(yǎng)了兩年，雙方父母給兩人訂了娃娃親。三個月前秦義山買了一輛剛出廠的桑塔納轎車，此刻，張含蕊就在河灘上開始無證件駕駛了。

人物介紹完了，現(xiàn)在回到三人之間的遊戲上來。我們進行的這局遊戲正是三人之間的一場賭局，哪位輸了，就要在接下來的一星期時間裡去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炸掉村口的山頭！夠無聊吧？不過那十多年前發(fā)生的事必須的從這裡開始說起，現(xiàn)在先來關(guān)注三人的賭局。

此刻，遊戲的局勢對料子極爲(wèi)不利，我的黃色石子已經(jīng)出了中宮，再有一步就到了“田”字的裡面，秦義山緊隨其後，料子的石子一直未動。說也奇怪，今天料子的手氣的確很差，好像上天也在有意安排，讓他去做這一石破天驚之事。

這會兒料子除了將臉稍微拉長了一點，臉部再看不到甚麼表情，一雙眼隱藏在兩塊漆黑的玻璃下，讓人一時間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我看了料子一眼，忍不住挖苦說：“加入組織沒幾天，你的覺悟可提高了不少，從沒見過你像今天這樣的積極過，看來你是有意去完成我們的心願了。”

料子聽了我的挖苦立刻將那張拉長的臉收回：“這甚麼話？你以爲(wèi)我和你們一樣？平時說的比唱的還好聽，甚麼同舟共濟、團結(jié)合作的，一到關(guān)鍵時候，你們自己看，就像被鬼追上了，一個跑的比一個快，現(xiàn)在有人還好意思說這風(fēng)涼話……”

料子的一番話說的義正言辭，若是不瞭解他的人聽後，一定會對他欽佩有加，但我和秦義山聽後總?cè)滩蛔Τ鰜怼?

秦義山拍了拍料子的肩膀：“楊同志，此言差矣，你一定要理解我和老七的良苦用心，我們現(xiàn)在是爲(wèi)你提供表現(xiàn)的機會，因爲(wèi)你的身份已經(jīng)和我們不同了，在這個時候可不能再像以往那樣空喊口號，做些光拉弓不放箭的勾當(dāng)。”

料子哼了一聲，接下來沒再理會我們兩人。

三人繼續(xù)遊戲。

這裡交代一下料子的又一身份。

料子從小就有做官的情結(jié)，後來懂了點事後才知道，要想做大官必須的加入組織，否則就只能做到像村長大的破官，要麼就是代表之類的虛職。於是從上小學(xué)開始，料子就不斷寫申請要求加入組織，但一直沒被接納，直到上個月前還是個團員，據(jù)他自己說，已有二十年沒交團費了。

從上個月開始，料子的運勢突然好的一塌糊塗，先是秦義山將礦裡副礦長的職位給了他，幾天後，稀裡糊塗的還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被組織接納了。宣誓後，正式成爲(wèi)了人民中的精英，身份變了思想自然也就先進了，所以，從此之後有時也能說出一番義正言辭的話來。

很快，賭局到了關(guān)鍵時刻，我已提前脫離苦海，只剩下了他兩人之間的遊戲，秦義山的“石子”只要再走一步結(jié)果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