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的K大寂靜而悽清,偌大的校園裡行人稀少,就連原本最熱鬧的三角地帶也是人聲寥寥。路上偶爾走過幾個學子,都是神色匆匆、瑟瑟縮縮,忙著逃離室外的嚴寒。
葉秋佩穿著一身白色羽絨服,圍著一條厚厚的駝色圍巾,站在校門口靜靜打量著校內(nèi)的一切。雖然只是離校半月,卻覺得校園裡的一切都分外陌生。
“大概是因爲過於安靜了吧。”秋佩瞇起狹長而清澈的雙眼,擡頭望了望灰濛濛、欲雪未雪的天空,然後從口袋裡伸出纖細的手,理了理厚圍巾,遮住白皙的脖子,習慣性地把頭埋進圍巾裡。秋佩拉著行李箱,默默走向宿舍樓。
“喲,小姑娘,這麼早就回學校啦!”一進女生宿舍,值班室的王阿姨就驚訝地看著她說。秋佩正默默想著心事,差點兒嚇了一跳。
“哦,阿姨好...是啊,在家也沒事幹,就早點回來了。”秋佩尷尬地笑笑。
“哎喲,怎麼不在家多待幾天嘛,離開學還有十多天呢。”王阿姨打著毛衣,忽然想到了什麼,忙又補充了一句,“一定,是回來見男朋友的吧!哈哈...”
秋佩順著王阿姨的目光看了眼值班室掛著的日曆,今天已是2月10日了,再過3天就是情人節(jié)。這下倒把秋佩弄得哭笑不得。王阿姨還真是八卦,難怪樓裡的女生從來不敢把男生往宿舍裡帶,就是和男朋友站在宿舍樓門口說話,都要張望一下今天是不是王阿姨當值,確定不是,纔敢在門口多待一會兒。
“不是啦...”秋佩搖了搖頭,無奈地笑笑,腳步已不自覺地走上了二樓。打開202的宿舍門,一股熟悉的味道迎面而來。恩,果然還是宿舍好。
行李收拾妥當,再把宿舍內(nèi)外打掃一通,秋佩這才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現(xiàn)在還是假期,三個室友都沒回來,宿舍裡格外安靜。秋佩喜歡這種感覺,自由自在,沒有拘束。
休息片刻,擡頭看鐘,竟已經(jīng)接近下午1點。秋佩拿了鑰匙和飯卡,出門向食堂走去。
來到離宿舍區(qū)最近的四食堂,堂內(nèi)已是人丁稀少,窗口打菜的師傅也只剩下一個。秋佩嘆了聲氣,擡腳向僅剩的窗口走去。
“哈哈,我就猜你回來了!”突然一個爽朗而遒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然後秋佩就感覺肩頭被人重重拍了一下,一時重心不穩(wěn),險些跌倒。
秋佩皺起了眉頭,不用回頭都能知道來的人是盛雄,於是邊說邊轉(zhuǎn)過身,“盛小熊,能不能紳士一點?你這個熊樣,還怎麼讓人幫你介紹妹子啊?”
果不其然,秋佩轉(zhuǎn)過身的一瞬,就看到了大個子的盛雄正一臉燦爛地對著她笑。
“秋小佩,好歹我比你高一屆,有你這麼跟學長說話的嗎?”說罷,目光一轉(zhuǎn),快速地掃了眼人煙稀少的食堂,拉著秋佩的胳膊就往外走。
“既然被我撞見,就不能讓你在這兒隨便對付。哥哥我?guī)闳コ院贸缘摹!闭f完,對著秋佩狡黠地一笑。
秋佩看著這個好像長不大的男孩,無奈地搖搖頭。盛雄是體育系的學生,主修武術(shù)專業(yè)。秋佩本以爲學武術(shù)的人多少有點仙風道骨,哪知盛雄卻是名副其實的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原本體育系的盛雄跟心理系的秋佩井水不犯河水,但這盛雄非說要提高一下情商,就在大二開學後申請加入了心理學社,加上他和社長鬱文是高中同學,自然就成了學社的一員,還跟秋佩分在同一個部門。盛雄是體育特招生,跟K大普招的尖子生們不能比,肚子裡的墨水的確少了不止一升,但插科打諢的功夫卻好得出奇。就連一向安靜的秋佩也經(jīng)常被他逗樂,偶爾還會回敬他一二。誰讓盛雄是個不折不扣的人來熟呢,就算是塊北極堅冰,恐怕也會被融化。
“又在瞎想什麼呢?”秋佩回過神來的時候,盛雄已經(jīng)拉著她來到墮落街一家新開的西餐館。墮落街是學校北門口的休閒小吃街,由於各色美食琳瑯滿目,又有幾家KTV熱鬧非凡,就成爲K大學生們飯點或週末經(jīng)常腐敗的地方,於是有了墮落街這個不知從哪一屆開始流傳下來的“美名”。
“哦,沒事。我餓了,快進去吧。”說完就先盛雄一步走了進去。這家西餐廳門面不大,卻裝修得很有格調(diào),四周貼著淺灰色的絨質(zhì)素花牆紙,天花板上掛著精緻透明的琉璃吊燈,加上清一色的木質(zhì)桌椅,營造出一種優(yōu)雅而古樸的氛圍。這家餐廳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店門上用流暢的羽毛體銘刻著“Yesterday You Said”。
秋佩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坐下,盛雄本想尋個靠窗的位置,可以看過往的人羣,但相處了這大半年也知道秋佩不喜歡熱鬧,就安靜地坐到她對面。剛坐定,就有個身著白色襯衣和格子百褶裙的服務(wù)員微笑著走了過來,依次擺好餐具,倒了茶水,然後柔聲問道:“兩位需要點些什麼?”盛雄皺著眉頭翻看著菜單,什麼菲力牛排、西冷牛排、皇爵牛排在他看來都沒什麼大區(qū)別。
服務(wù)員善解人意地說道:“兩位要不要試試本店的特惠雙人套餐,情人節(jié)期間享受半價優(yōu)惠。”
“秋小佩,要不要跟我共進個情人節(jié)特惠午餐哪?”盛雄搞怪般地慫慫眉毛,不懷好意地看著秋佩。
“我纔不要!今天你請客,我可不想給你省錢。”秋佩笑著說,“給我來一份菲力牛排,蘑菇醬,七分熟。再來一杯奶茶。”
“切!”盛雄一甩下巴,做出一副誇張的表情,然後給自己點了一份和秋佩一樣的牛排,一份意麪,一盤蔬菜沙拉,外加一個大披薩。
點完餐,服務(wù)員帶著職業(yè)性的標準微笑退了下去。秋佩這才說道:“盛小熊,你要是參加大胃王比賽,一準能贏。比參加什麼武術(shù)比賽強多了!屆屆參加,屆屆打醬油。”
盛雄不服氣似的說道:“誰說我贏不了!上回要不是我前一晚吃多了拉肚子,第二天怎麼說都能進前三!”秋佩聽聞後似信非信地搖了搖頭。
正談笑間,秋佩的目光突然被推門進來的黑色身影緊緊吸引住。那來的人身材挺拔,面容英俊,穿著一襲服帖的黑色休閒大衣。這樣精心搭配過卻又不露雕琢之意的打扮在這個以學生爲主的餐廳裡顯得格外搶眼。
“情人節(jié)有啥安排呀,秋小佩?”盛雄看秋佩心不在焉的,就隨口問了句,而秋佩卻像沒聽見似的看著門口。盛雄順著秋佩的目光望了過去,只見一個英俊的青年正信步朝前走去。盛雄一個激靈,忙起身招呼:“嗨!鬱文!鬱文!”
這下,秋佩可算回過神來了,剛想阻止,而那個英俊的青年已經(jīng)看到他們。秋佩的目光再度回看過去時,鬱文正好奇地打量著她。
“鬱文,快過來!一起一起!”盛雄熱情地招呼著,完全無視秋佩微皺的眉頭和暗使的眼色。鬱文似乎有些躊躇,但隨即踏著沉穩(wěn)的步子走到他們身邊。“這麼巧,你們也在。”聲音低沉而有磁性。秋佩整理了下思緒,對他點頭示意。
鬱文跟盛雄同屆,是心理學社的社長,但學的卻是經(jīng)濟。關(guān)於他的傳聞學社裡人盡皆知。據(jù)說鬱文大一剛進來就因高中時出色的學生會經(jīng)歷和數(shù)不清的獲獎證書而備受院系老師們的青睞,又聽說他家世顯赫,叔叔伯伯不是富商,就是高官。負責學生事務(wù)的楊老師本有意破格舉薦他爲學生會的副會長,大二時再接任會長一職。誰料鬱文卻對官僚作風的學生會不感興趣,轉(zhuǎn)而參加了名不見經(jīng)傳的心理學社。說來也是奇怪,原本只是個興趣類小社團的心理學社,卻在鬱文加入後蒸蒸日上,並在一年一度的社團評選中躋身前五。據(jù)說這都要歸功於鬱文堅持不懈的努力和強大的人脈關(guān)係。這一下,鬱文在整個人才濟濟的K大都成了知名人物。
“大才子,你怎麼也這麼晚才吃飯呀?學社的妹妹們可要心疼了。”盛雄故意擰起眉頭,還若有所思地拍拍鬱文的肩膀。秋佩在一邊忍不住笑了,明媚的眼眸回過,又撞見鬱文那雙堅毅的眼睛。
“你們呢?”鬱文沒有回答,反倒發(fā)問了,聽語氣,竟有幾分嚴肅。秋佩的目光正好落在牆上氣球拼成的“Happy Valentine's Day”上,心裡一動,他,難道是在誤會嗎?
“嗨,我們啊?剛?cè)ニ氖程门錾系模铱词程醚e啥菜都沒了,又是正月裡,總該吃點好的吧!我又聽說這裡新開了家店,想嚐嚐鮮,就把秋小佩拉過來啦。”鬱文看盛雄一臉的坦蕩,竟緩和了臉色,在盛雄邊上就座,招手向服務(wù)員要了菜單,默不吭聲地瀏覽起來。
沒過一會兒,只聽門口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然後由遠而近地停在了秋佩這一桌。尾隨而來的是一股濃郁的香水味。秋佩不禁皺了下眉,不消說,來的人是趙麗笙。
果然,一個嫵媚的女聲連珠炮似得說道:“鬱哥哥,不是說好了今天爲我接風的嘛,沒事兒幹嘛叫上這麼多人。”說完,斜眼看了看秋佩和盛雄,一雙小巧的嘴巴都快嘟上了天。
這趙麗笙是城西J大中文系的,似乎也挺有名的,沒辦法,誰讓人家長相出衆(zhòng)呢。上學期學社辦活動時,秋佩見過她幾次,跟著鬱文鞍前馬後的,生怕別的女孩子和鬱文多說話。雖說鬱文不喜歡粘人的女生,對她倒是彬彬有禮,但總歸也是淡淡的。
“笙兒。”鬱文微微皺了下眉,介紹道,“這是盛雄,這是秋佩,都是學社的同學,你應(yīng)該見過。”又轉(zhuǎn)向秋佩和盛雄,“這是趙麗笙。”
秋佩一向是個慢熱型選手,初次見面也不知該說什麼,正好剛纔服務(wù)員送來了飲品,就向趙麗笙點頭致意了一下,低頭喝了起來。
盛雄倒是毫不在意,大方地伸出右手,還恭維道:“漂亮妹妹,你好你好!不知道漂亮妹妹要來,快請坐!”
趙麗笙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沒有理會盛雄殷勤伸出的右手,徑自坐在了秋佩旁邊的空位上。盛雄尷尬地嘿嘿一笑,不再說話。
“笙兒,你要吃點什麼?”鬱文給自己點了份牛排,一杯冷飲,然後轉(zhuǎn)向趙麗笙。只見趙麗笙一手託著下巴,一手快速翻動著菜單,露出嫌棄的神色,“早知道這家的東西這麼不上道,就不過來了。誰叫你們北街上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吃攤,好不容易開家西餐廳也不過如此。”
“隨便吃點吧。”鬱文的話不鹹不淡,聽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只是看到趙麗笙遲遲定不下來,就幫她點了份意麪和幾樣小吃。
這下,連一向活潑的盛雄也默不作聲了,學著秋佩的樣子埋頭喝飲料,心裡大概想著,還是不要招惹這位富家姑奶奶的好,不然,沒準從哪兒竄出幾個保鏢都不一定。
離開學還有好幾天,加上又過了飯點,餐廳裡客人不多,菜不一會兒就上齊了。鬱文幫趙麗笙倒水,遞餐具,照顧地很是妥帖,趙麗笙這才露出嫵媚得意的笑容。秋佩看不透他們之間的關(guān)係,也猜不到鬱文在想什麼。從小到大,讓秋佩始終看不透心思的人並不多,而鬱文算一個。大概也因如此,一向?qū)Ξ愋员芏h之的秋佩,對鬱文倒是另眼相看。
大家就這樣各懷心思地用完了這頓沉悶的午餐,席間也只有趙麗笙和鬱文低聲交談過幾次。盛雄一反常態(tài),好像跟誰賭氣似的,愣是憋著不出聲。
結(jié)賬時,鬱文搶先一步買了單,然後送趙麗笙回J校去了。秋佩和盛雄這纔不約而同地舒了口氣。
秋佩知道盛雄憋著的一肚子話即將打開閘門,就藉著暖耳朵的功夫,用手把耳朵捂上了。果不其然,透過沉悶的手套,耳邊的聲音振聾發(fā)聵。
“丫的,什麼人嘛!哦,就你金貴了不起,人家吃得你就吃不得了,什麼脾氣!”秋佩斜看了盛雄一眼,只見他氣得兩頰通紅,眼睛瞪得老大,整個人在寒冬裡熱氣騰騰,哦不,殺氣騰騰的。 盛雄還捏起嗓子學著趙麗笙嬌滴滴的語調(diào),“什麼早知道就不來了,你們北街的東西不上道。”
秋佩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叫你多事,本來就咱倆隨意吃頓便飯多自在,非要叫上這倆難纏的主”。
“這怎麼能怪我!我怎麼知道後頭還跟著個趙麗笙!不過你說,我就不明白了,我和鬱文三年高中同學,他的人品我一向是很佩服的,怎麼會交趙麗笙這樣的女朋友!”
秋佩聽後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你怎麼知道人家是他女朋友?”
“這還用說嗎?以我對鬱文的瞭解,他對女生一向都是有事說事,從來不搞曖昧。你也知道,追鬱文的女孩子那都能從四食堂排到圖書館,他何時多看過其他女生兩眼?唯獨對這個趙麗笙,那是相當包容。並且,”盛雄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麼,又露出了招牌式的壞笑,偷偷湊到秋佩耳邊說道,“我以前就聽說,鬱文有個指腹爲婚的表妹,哈哈哈...”
指腹爲婚,什麼時代了,秋佩覺得好笑。
“雖說這趙麗笙性格是差了點,但這,英雄也難過美人關(guān)啊...”盛雄絮絮叨叨地說著。
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他也不例外嗎?
“想什麼呢?”盛雄邊走邊往秋佩眼前揮揮手,“哎,秋小佩,嘻嘻嘻,老實交代,你四不四也...喜歡鬱文呢?”
秋佩瞪了他一眼,不禁皺起了眉,“別咋咋呼呼亂瞎說。他們這些人,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快走吧,凍死了。”說完,秋佩快步衝向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