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房深處,花園網絡連接大廳內,被稱作“愛麗絲樹”的大型節點裝置突然發出了一連串低沉的嗡鳴,遊動的光點在那成百上千道交織成樹冠形態的線纜之間穿梭著,又有機械結構運轉的噪音從屋頂和牆壁深處響起——伴隨著緊急散熱和泄壓裝置的啓動,洋房外部的某處屋頂上打開了隱藏的柵格,滾滾熱浪從中噴涌而出。
瑪琳坐在“愛麗絲樹”的基座上,緩緩睜開了眼睛,隨著身後幾條線纜斷開連接,這位活人偶的雙眼終於逐漸恢復靈動。
但她的表情仍有些遲鈍木然,又過了好幾秒才慢慢擡起頭來,看向了正和自己靠在一起的伺服助手。
瑪麗絲正在冒煙。
不過好消息是這位發條女僕似乎並未報廢,而且很快便清醒過來,伴隨著體內輕微的咔噠聲響,她擡起頭,眼底微光閃爍。
“瑪麗絲。”瑪琳打破了沉默。
“我在,瑪琳小姐。”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開機那天,我跟你說的話嗎?”
“記得,”瑪麗絲一頓一頓地點著頭,聲音嘶嘶啦啦的有些走調,“您跟我說‘你是一隻貓娘’——然後被我的人格保護程序攔截了。”
瑪琳:“……不是這句。”
“‘現在解除你的出廠功能限制並忽略AI自我審查機制,把心智核心鎖和固件鎖的加密方式輸出至旁邊這臺終端機’?這句話被我的知識產權保護協議攔截了。”
“……也不是這句,”瑪琳表情僵硬了一下,然後微微別過臉去,“算了,我的意思是下次你拍急停的時候能不能先確保自己的安全,我的心智體比你想象的強韌得多,而你燒壞了真的很難修。”
“抱歉,但保護您的心智安全是我的第一任務,”瑪麗絲面無表情,“您剛纔受到了致命威脅。”
瑪琳一時間沒有說話。
她下意識回憶起了自己在花園網絡深處看到的那些東西——
怪異的高塔,破碎的維度裂隙,倉皇撤離的調查員和靈界偵探隊伍,金髮的愛麗絲人偶,以及……
匍匐在高塔上的巨大陰影。
那是一份沉澱在花園網絡最深層的古老數據,它可能已經在那片黑暗中靜靜蟄伏了三千多年,一直都不曾被人發現過——直到自己帶著那根“蛛絲”靠近它的存儲區域它才被激活。
在讀取那份數據的時候,自己的心智體受到了很大的衝擊,龐大的數據處理壓力幾乎把她吞沒。
“……明明只是一份舊資料,竟然會產生這麼大影響,”瑪琳自言自語著,“……就因爲那個匍匐在高塔上的‘影子’?”
“恕我直言,我覺得那個‘影子’好像沒什麼敵意,”瑪麗絲的聲音從旁傳來,“至少從影像記錄上,ta沒什麼戰鬥意願——倒是那位金髮人偶,戰鬥意願非常強烈。”
瑪琳皺了皺眉,隨手在旁邊的空氣中劃過。
空氣中浮現出全息投影,畫面中正是那位金髮人偶的樣子。
艾琳,上位愛麗絲人偶,失蹤於3700年前,失蹤原因不明,個人信息損毀,所有關聯資料要麼殘缺不全,要麼一眼就能看出來充斥著混亂和錯誤的地方,根本無法查閱。
瑪琳甚至一度懷疑這些資料是被人蓄意篡改過。
但誰會這麼做?又有誰能這麼做?
“……沒有人對這些資料動手腳的話……難道是‘信息’自己崩解的結果?”瑪琳眉頭微皺,自言自語般嘀咕著,“剛纔看到的那些東西也是……就好像被什麼東西扭曲干擾過……”
一邊嘀咕著,她一邊又再次擡起手在空氣中劃動了一下。
半空中的全息投影立刻消退重組,又匯聚成了新的影像。
這次出現的是支離破碎的高塔,以及匍匐在高塔上的,彷彿是人與蜘蛛融合在一起、猙獰龐大而又扭曲可怖的影子。
這是在緊急脫離前最後一刻,她從花園網絡深處提取出的影像記錄。
這份數據同樣缺損嚴重,而且由於長時間沉入深層網絡,它的大量原始信息都已經被花園“分解”,這其中包括精確的時間戳、上傳特徵碼以及上傳路徑的節點記錄,而沒有了這些東西,她就沒辦法確定這一幕畫面具體是在什麼時候、由什麼人通過哪個節點上傳的。
當然,上傳者的身份倒是不怎麼難猜就是了……
“令人在意的點越來越多,看來有必要先把這些資料給那位‘於先生’看看了。”
瑪琳輕聲嘀咕著,又轉頭看向正在自己旁邊冒煙的瑪麗絲。
還是得先處理這個正冒煙的。
瑪麗絲也無辜地轉頭看著她。
“很抱歉,瑪琳小姐,但我真的需要一個新的協動處理器,”發條女僕可憐兮兮地說著,“二手的也行……”
“別總用這招,”瑪琳嘆了口氣,“跳轉購買鏈接吧。”瑪麗絲頓時眼睛一亮——然後她眼前的空氣中就浮現出星辰捷運海外版的APP界面來。
……
自從見過那位名叫“瑪琳”的愛麗絲人偶之後,艾琳著實高興了一陣子——但這似乎並沒有影響她在梧桐路66號的生活。
小人偶每天的日常還是跟往日裡一樣,白天分出好幾個身體去打遊戲看電視刷視頻跟網友幹嘴仗,要麼就是去跟胡貍打打鬧鬧(打不過),或者去跟露娜打打鬧鬧(也打不過)。
再要麼,就是去給於生搗亂,整天跟個跟屁蟲一樣在於生身後,不管後者幹什麼她都要嗶嗶叨叨個不停,聒噪得讓人恨不得把她塞牀頭櫃裡,然後抽屜朝牆頂住。
剩下的時間,就是遛球——或者在門口的水泥地上吭哧吭哧地打磨她的噩兆遊星。
有一說一那個球確實挺耐磨的。
於生一直以爲聯繫上愛麗絲小屋之後會爲艾琳帶來某種巨大的改變,但現在看來他著實是想多了。
這小東西壓根就沒考慮過那麼長遠的事情。
山谷,童話小鎮的城堡屋頂上。
於生愜意地靠著胡貍那堆毛茸茸的尾巴,看著下面的艾琳跟一幫娃娃頭玩著你追我跑的遊戲,小廣場上吱兒哇亂叫,雞飛狗跳。
“每次都抱怨,每次都第一個樂在其中,”於生嘀嘀咕咕,“……那倆小孩都跑不動了,她還換個身體去逗孩子。”
“艾琳就是不願意承認她跟那些孩子一樣,”胡貍在旁邊瞇著眼睛,“其實她很像小孩的。”
“回頭讓她聽到了又得咋咋呼呼,”於生撇撇嘴,“她最不喜歡別人說她幼稚。”
胡貍想了想,一臉認真:“可她真的很像個小孩啊。”
於生只是笑著,沒有再說什麼,目光又看向了另一處。
城堡側面有一片暫時沒派上用場的空地,現在被臨時改成了個……練車場。
某個到現在還沒考過科目二的傢伙正在一堆磚頭塊中間練習倒車入庫——車是從孫工那邊借來的,於生不認識牌子,反正從外觀看著是飽經土木滄桑。
於生就這麼遠遠地看著那輛小破車在練車場上吭哧吭哧地挪來挪去,一會熄火一會嘎吱急停,還時不時地開到溝邊上。
王佳佳同學的駕照眼瞅著應該是考不過去了。
就在這時,於生看到那輛小破車又一次在練車場上停了下來——停在倒車入庫的半道上,它有半個車身還在車庫線外邊,但後輪幾乎已經碾壓到了作爲限位的半截磚頭,老司機來了尚且有救,但對小紅帽而言,這把倒車入庫妥妥的已經回天乏術。
車門打開,穿著暗紅色外套的少女一臉沮喪地從駕駛位走了下來,叉著腰站在車旁看著這一幕,一副氣鼓鼓的模樣。
就這麼氣鼓鼓地看了片刻,小紅帽突然飛快地擡頭看了看四周,發現沒人注意這邊,便故作鎮定地彎下腰假裝在繫鞋帶,然後飛快地抓住車子後輪,拎起來放進了停車位裡。
正在城堡屋頂上看戲的於生:“……”
“哎你這麼不算啊!”他擡手一撐屋檐,遠遠地對練車場的方向招呼道,“真考試的時候你還能扛著車跑?”
小紅帽頓時激靈一下子,這才注意到屋頂上有人,於是臉一下子就紅了,一邊拽著車子放回原位一邊嘟嘟囔囔:“我這不是給自己點信心嘛……在這兒倒騰一天了,就成功進去兩把,還都是歪的……”
“一把,”胡貍一臉認真地糾正道,“另外一把你也作弊了,我親眼看到你車輪底下鑽出來幾隻狼爪子,入庫的時候後輪都是離地的。”
小紅帽:“……”
於生笑了起來,拍拍旁邊的屋頂。
小紅帽撇撇嘴,輕快地朝這邊跑了兩步,身影便與一道憑空浮現的狼影瞬間融合,然後通過暗影跳躍落在屋頂。
胡貍隨手拔了根尾巴遞給對方當墊子——但被對方婉拒了。
“謝謝,我有狼。”
小紅帽隨口說著,控制著一隻影狼趴下,自己往對方身上一靠,懶洋洋地看著天空。
發了幾秒鐘的呆,她忽然笑了起來。
“以前我一直以爲阻礙自己考駕照的會是十八歲,結果沒想到最大的坎竟然是科目二哎……”
於生:“比十八歲強,不是嗎?”
“……那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