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天色才亮。
無數妖魔便從四處不斷聚攏而來。
一個個擠在水簾洞外的廣闊平地上，翹首以盼。
他們中許多人，有半夜就已經來的。
更有甚者，從那日秦先生放出消息後，便一直未曾離去。
一直等到日出時分。
庭院大門洞開。
那道挺拔的青衣身影終於出現。
黑壓壓一大片，漫山遍野，足有數萬之衆的妖魔，神情頓時激動起來。
“先生來了。”
“都安靜，別叨擾了先生。”
“不知道俺這次能不能悟得些許神通。”
等到那熟悉的驚堂木一響，全場頓時鴉雀無聲，盡數凝神聆聽。
“好可怕的威望。”
隱匿妖衆之間的玉鼎。
看到如此氣象。
忍不住一陣心驚。
恐怕就算是天庭亦或是佛門的威嚴，也難以約束住如此之多的妖魔吧？
在花果山待的時間越久。
玉鼎便越是覺得此地之恐怖。
大有當年通天道人金鰲島之勢。
但這話……他也只敢在心中腹誹幾句，絕不敢說出口。
又偷偷四下張望了一番。
見截教餘孽，也一個不落，盡數在場。
玉鼎心中凜然，立刻以眼神約束身後一行人。
此時此境，還得低調些纔好。
聖人面前。
誰敢放肆？
即便是孫悟空。
他這三天都處於極度興奮當中。
無時不刻不再盼著這一刻。
如今，說書總算開始。
緊緊攥著拳頭，拼命豎起耳朵，孫悟空只覺得心跳如雷。
不過很快他還是被故事的跌宕起伏所吸引。
他倒要看看，另一個自己到底會幹出些什麼樣驚天動地的事來。
只是……
隨著劇情發展，孫悟空又開始懷疑起來。
大鬧天宮？
鬧的好。
天庭那幫神仙憑什麼高高在上，瞧不起俺老孫？
但取經是什麼？
就算西行，以他的本事，一個跟斗十萬八千里。
再多妖魔，打殺就是。
哪來那麼多廢話。
還有……紫霞仙子，就是自己的命中人麼？
孫悟空陷入沉思。
不過，故事中的他，無懼無畏，一身傲骨！
許多地方，與自己都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不！
他比我更勇敢，更無畏，更向往自由，勇於抗爭！
這纔是‘齊天大聖’！
孫悟空感覺渾身血液都要沸騰起來，恨不能立刻進入故事當去，取而代之！
只是，他突然想起秦牧以前說曾說過的話。
那該死的天命……
學藝經歷，已然被驗證。
接下來，便是鬧地府、鬧天庭、五指山鎮壓五百年、而後西行取經……
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全都在佛門的算計之中。
硬生生地從一個桀驁不馴的妖王，被打壓成一具隨遇而安的傀儡。
說傀儡似乎都過了。
那簡直就是行屍走肉！
即便證道成佛了。
但……那又有何用？
“嗬，天命……老子生來就不信命。”
“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那幫黑心禿驢。”
孫悟空咧嘴一笑。
眼神內淨是滔天的兇芒。
他下意識擡頭，望向正負手侃侃而談的秦牧。
他明白了。
秦牧只是在用這樣的方式提點自己。
那麼……我一定不會讓你們失望。
不管前路如何，絕不屈服，無論何時，都會將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孫悟空身上的變化。
自然逃不過秦牧的感知。
他其實也有些遲疑，原本只打算徐徐圖之。
但時間不等人。
距離西行已經越來越近了。
何況，亂世用重典，沉痾下猛藥。
孫悟空何等人物？
若是連這一關都熬不過去，那未免也太過讓人失望。
想到這。
秦牧一掃心中猶豫。
朗朗的說書聲響徹整個花果山。
完全沉浸的孫悟空，渾身顫慄，眼神中時而兇光萬丈，時而怒火如焚，時而又茫然痛苦，神色複雜到了極致。
至於其他妖魔。
雖然不如孫悟空那般強烈。
但受到故事中諸多人物，不甘於平庸，勇於拼搏抗爭的風采感染。
不知不覺間。
整個人也得到粹化，靈魂中，一種叫做反抗的東西在無形升起。
作爲妖魔，長久以來，受到各方的壓迫、冷落何等之多。
憑什麼？
難道生爲妖魔天生就該被仙佛道人鎮壓？
……
不知道多久後。
說書在不知不覺間結束。
但孫悟空與衆多妖魔的情緒，卻是久久難以平復。
因此，這場說書，也成了有史以來散場最慢的一次。
秦牧卻未多言。
只是負手轉身而去。
青蓮也蹦蹦跳跳的追了上去。
不過沒片刻。
六耳也推門而入。
秦牧眼神裡露出一絲詫異。
“外頭如何了？”
六耳躬身，即便無人在，他一舉一動也極有禮法。
“他們可能還得消停一陣。”
“剛纔可有什麼感觸？”
六耳獼猴眼神有掙扎、黯然、憤怒，複雜無比，但最終卻是抿著嘴搖了搖頭。
見狀。
秦牧又豈會不懂他的心思。
“無論是靈明石猴還是六耳獼猴，在我看來，皆是如此。”
“與天爭與地爭，身有傲骨，不屈從一切存在。”
六耳獼猴心中火熱，鼻頭微酸。
忍不住深深拜了下去。
“先生教誨得是，六耳一定謹記於心。”
“好了，自行去吧。”
等六耳離去。
秦牧忍不住看向一邊嬉笑打鬧的小丫頭。
“總想著貪玩，今日說書，就沒有什麼收穫？”
“我有呀！”
青蓮昂起小臉，不以爲然的道。
秦牧頓時目露驚奇。
“有些什麼？說來聽聽！”
要知道她化形前，他說書時。
小這小丫頭從未領悟過任何神通。
即便最後化了形，奠定一身絕橫的天資，但之後每次說書，她從來都是嘻笑著就當故事去聽。
聽過就忘。
難不成這悟空傳，也有她的契機？
秦牧心中暗喜，卻聽到小傢伙小臉認真的道。
“先生說書，十分有趣，蓮兒收穫了開心。”
“？？？”
秦牧深吸了口氣。
壓下心中無奈。
“別人都是從中領悟種種神通，你就一點都不羨慕？”
“神通有點心好吃嗎？”
小丫頭咬著晶瑩剔透的手指頭，歪著腦袋問道。
秦牧搖搖頭，哭笑不得。
青蓮雖說從未修行神通功法，但卻身藏一種與生俱來的奇異天賦。
旁人整日閉關苦修。
廝殺破敵。
她成天除了吃就是玩。
但一身境界，卻是水到渠成。
似乎從沒有瓶頸一說。
這等天賦，即便是秦牧都有些羨慕。
旁人是萬萬學不來的。
退一萬步說。
就算西遊大劫將至，有他在，也能庇護她一輩子安然無恙。
或許，這就是她的修煉之道。
……
闡、截二教衆人。
目送秦牧回院時，神情難掩震驚。
倒不是領悟了何等神通。
讓他們心驚的是，即便他們是準聖境界，秦牧說書時，彷彿有種神異之力，將他們拉入，不知覺間便沉陷其中。
這是何等恐怖！
一行人四目相顧。
不敢露出驚疑，只是各自飛快離去。
“諸位，聽過悟空傳，你們覺得如何？”
截教這邊，趙公明將衆人招至，低聲詢問道。
“大有深意。”
說話的是瓊霄。
她向來沉穩，這次卻是忍不住率先開口。
聞言，一行人不禁陷入思，氣氛沉默。
趙公明更是暗暗讚歎。
“何止大有深意，秦先生借說書之法，干涉的可是……”
說到這時，他下意識伸手指了指頭頂天穹。
佛門昌盛，乃是天定。
即便是天庭也不敢插手阻止。
“大師兄，你的意思是？”
龜靈聖母遲疑，明顯沒有聽懂，下意識問道。
“攻心爲上，逆天改命！”
趙公明沉默了許久，才輕聲道。
只是那簡單幾個字，卻是讓他無比震撼，連聲音都露出顫音。
截教衆人更是臉色劇變。
逆天，逆的並非天庭，而是天道。
改命，改的又是誰？
大劫將起，無數人都會捲入其中。
但如此一來，局勢一定變得更爲微妙。
對於準備重振截教的他們而言，這次或許是一次天大的機會！
另一邊。
闡教衆人也聚到一處。
“師兄，秦先生此舉，大有深意，似有參與西遊劫難之相。”
玉鼎真人目光一閃。
但最終硬是被他給壓了下去。
“如今聖人不出，秦先生幾乎是當世最強，這等人物，一舉一動，豈是你我能夠揣測？”
“那是。”
“只是師兄，我等該如何應對？”
玉鼎深吸了口氣，“拉攏結盟自然最好不過，可惜這條路走不通。如今，只求能夠和秦先生結下一份善緣便好。”
截教謀劃重振。
闡教又豈會不知？
兩教之間血海深仇，若是截教勢大，他們必然遭到清算。
與花果山交好之事，絕不能落後那幫截教餘孽。
“那佛門那邊？要不要……”
一個門人才剛出聲，玉鼎眼神立刻冷冷掃去。
宛若萬千刀芒，直刺那人靈魂。
“佛門也好，天庭也罷，與我等何關？”
“亂世大劫將起，置身事外，靜觀其變纔是。”
“至於截教那幫人，給我盯死了……決不能讓他等有任何死灰復燃的機會，否則……哼哼。”
玉鼎聲音不大。
但落在衆人耳裡，卻不次於驚雷。
一時間，所有人都是心中凜然。
“是，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