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的某個夜晚,也是這樣暗淡的光線,四周也是忽然這樣安靜下來,頭頂的那一片耀眼星空,也在那一刻忽然散盡。藍方顏就站在類似的黑暗裡看著我,什麼話也沒有說。
初冬的薄雪毫無預兆的落下來,一片一片的打著旋兒,我從來沒有覺得北方的雪可以悽美到這個地步。
而我就立在這樣的雪霧中,看著沉默的讓人心寒的藍方顏,用盡全部的力氣才忍住胸口翻江倒海的痛。
我從沒想過我會去怨恨一個人,特別是遇見藍方顏以後,我以爲我會用一生的時間去感受愛,感受生命中的無限美好。終於,我輕聲開口,聲音輕的像是囈語。但是,藍方顏,你讓我知道了什麼叫恨,你讓我噁心,噁心到恨不得你立即死在我面前。
雪花落下,一片一片落在我麻木的、充滿血絲的眼睛裡,落在藍方顏漸漸模糊的臉上,他的眉毛、鼻樑、嘴脣,一點點,一點點,在我眼前被雪花隔開千山萬水。
這麼多年來,我再也沒有遇見過這樣的雪,還有那些暗淡散盡的星星。
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我爸給我買了幾盒感冒藥,囑咐我回去立刻吃藥睡覺。隨後接到李阿姨的電話,便匆匆往家趕了。
爸爸和媽媽離婚後一個人去了美國,回來的時候變成了四個人。第二任妻子李阿姨,以及他們的一對雙胞胎女兒,葉朵和葉奈。
我喜歡那對雙胞胎姐妹,姐姐葉朵有輕度癡呆,清秀安靜的惹人憐愛。妹妹葉奈生的一雙精靈似的大眼睛,倔強懂事的像個小大人,難能可貴的是十分愛護姐姐,讓人放心。
回到家後我開始持續高燒,從三十七點三一路飆升的三十八點九攝氏度,接連兩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腦子裡不斷的閃現著劉笑笑的那句“藍方顏好像回來了”
餘瑤說過,女人的燒往往是伴著“sao”一起來的。一旦病了,就會產生空虛寂寞的錯覺,隨著體溫的升高,自怨自艾的癥狀也會不斷加強。
我被這句話擊中了天靈蓋,渾身無力的躺在牀上默默的想,如果我死了,雖然是被高燒活活燒死的,但是餘瑤她們一定會認爲,我是因爲聽到藍方顏回來的消息,活活把自己“sao”死的。
爲了不在我死後造成不必要的誤會,在一陣異常痛苦的咳嗽過後,我給餘瑤打了個求救電話。
而此刻,醫院的窗外燈火萬千,走廊上的消毒水味不斷的涌進我的鼻腔,嗆的我疲憊不堪,終於,我裹著餘瑤的大衣恍恍惚惚的睡著了。
夢裡是一望無邊的麥田,涼風習習,一陣陣的麥香涌進鼻端。我小小的雙腳飛快的奔跑於麥田之間,一轉身,看見遠處的葉易安,白衫飄飄綽綽的模糊了容顏。
我遠遠的看著他,忽然一陣心慌,彷彿知道他要一個人走掉似的,恍惚間哭的像個淚人兒。
果然,麥田盡頭的少年緩緩轉過身,任我拼命的尖叫呼喊也不再回頭。
我跌進無盡的酸楚中抱緊小小的自己,直到麥田融化成一忘無邊的黑色濃漿,而我在無聲的黑暗中沉溺下去。
醒來的時候早已是一身冷汗,我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聽見餘瑤問我:“又夢見你哥了?”
我輕輕點了點頭。
窗外天已微亮,那些疼到骨裡的痛楚被藥物緩緩撫平。餘瑤遞過來一杯熱水,隔著朦朦朧朧的水汽,我彷彿看見十八歲那年的自己,消瘦單薄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一片化不開的濃霧裡。
而我的眼前,光影斑駁,所有的一切模糊不清。
風寒痊癒的第二天,許諾提出想要一起賞月,並提出賞月之前要各自解決好晚飯。
許諾是我的男朋友,這位自認爲是“考古系裴勇俊”的猶豫文藝男青年,勤儉節約到令人髮指的地步。如今我也記不太清楚自己當初怎麼稀裡糊塗和他走到了一起,如果非要用我有限的記憶來回憶的話,事情大概是這樣的:
那時候我讀大三,我們寢室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寢室暖瓶裡的水,要由單身的同志全權負責。
時值我纔跟前一任男友和諧分手,於是不可避免的加入了另外三個單身女生的打水行列中,負責寢室六個人的熱水問題。半個月後,有三個人變成了兩個,一個半月後,就演變成一個倒黴蛋每天早晚各打六瓶熱水的慘劇。
那個倒黴蛋就是我。
整個冬天,我每天都過著生不如死的打水生活,漸漸地,我的腰不酸了,腿不痛了,手臂上也出現了兩坨肌肉,整個人都神清氣爽的像是剛從精神病院出來的似的。
就在我一邊捂著乾癟的錢包,一邊不切實際的謀劃著搬出寢室的時候,許諾出現了。
那是一個呵氣成霜、冰凍三尺的清晨,當我一手拎著三個暖水瓶埋頭穿過操場的時候,一個戴著藍色袖套的胳膊攔住了我。
藍色袖套的主人立在稀薄的陽光下對我說:“學妹就是中文系的葉漪涵吧,我觀察你很久了。哦,不用感到太吃驚,女孩子的一生總要有點驚喜才完美。”
我那顆被六點鐘的鬧鐘深深刺痛的心,在他微微上揚四十五度角的鼻孔下,再次狠狠抽搐了一陣。
不容我開口,他繼續道:“我想你一定聽說過我,我就是考古系的許諾。我知道你沒有男朋友,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
很顯然這不是一個疑問句,而是一個陳述句。
我儘可能露出一副受寵若驚但又擔當不起的表情,嚴肅地說:“可是,.........同學,我其實是有些介意的.......”
“什麼?這怎麼可能!”他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中了天靈蓋一樣,突然伸手抓住我的肩膀,像篩面一樣把我抖的風中凌亂,那六個暖水瓶就在我手裡哐當哐的響。
許諾緊皺眉頭,質問我:“你不是沒有男朋友嗎?你不是每天被十二瓶熱水折磨的身心疲憊嗎?難道你不想擺脫現狀,脫離苦海嗎?”
這個類似於電視裡某山寨手機的廣告詞,在某一個莫名其妙的瞬間,莫名其妙的像一縷陽光照亮了我的心。
許諾見我有所動搖,滿意地笑了笑,說:“我知道學妹很善良,是怕我吃虧,不過我沒關係,我既然和寢室的兄弟打了這個賭,就一定要完勝纔可以。
我迷茫的問他,“打賭?”
許諾點了點頭,一臉‘你不會以爲我真看上你了吧’的神色對我說:“我們每人賭了五十塊錢,在畢業之前只要我找到女朋友,就會有二百五十塊錢進入我的口袋。我看你也是因爲單身才被寢室的人使喚,既然這樣,我們互惠互利,豈不是很好?”
我猶豫了一秒鐘,用捍衛尊嚴的方式告訴他:“行,但是二百五得分我五十。”
許諾用欣賞的口吻表揚我:“學妹,我就知道以你的智商絕對不會錯過這麼好的機會。來,我幫你提三個暖水瓶”
當時的畫面就是這麼和諧,我們迎著朝陽,每人拎著三個水瓶,揚眉吐氣的走在通往女寢的道路上。
回到寢室後,我立即擡頭挺胸,用翻身奴隸的慷慨激昂告訴那五個橫七豎八倒在牀上大睡的女人們:“都給我爬起來打水去!”
可喜的是,自那之後的三天裡,我終於過上了每天只打一瓶水的幸福生活。
只可惜三天後我爸從美國回來,無論如何要在學校附近給我租一個小公寓,然後命我立刻搬出寢室。我那短暫又美好的幸福生活就在三天後宣佈結束。
但是我和許諾之間的互利關係沒有因此夭折,他依舊會不時的拉著我出去吃個面、看個電影,當然,這份和諧相處的根本前提是在AA制的嚴格管控之下。他對我恪守本分,嚴格按照AA制準則進行約會,他經常語重心長的誇獎我:“學妹將來必成大器。”我則虛心迴應:“哪裡哪裡。”
我從回憶裡抽身而退,開始在廚房艱難的做著選擇,這一天的晚餐實在太豐富了:紅燒牛肉、排骨濃湯、小雞燉蘑菇、海鮮雞湯。在一番風起雲涌的腦力大戰後,我最終選擇了小雞燉蘑菇味的方便麪丟進了滾燙的沸水中,晚餐問題得到圓滿解決。
抵達賞月地點的時候正值華燈初上,城市像一隻巨大的灰色的蟲,堅硬的外殼裡涌出大片大片的斑斕的光。
許諾來的時候遞給我一杯熱奶茶,他說這是從學校附近新開的奶茶店買的,五塊錢一杯,買一贈一。然後,他再自然不過的向我伸出手掌,拿走了我的兩塊五毛錢。我們喝著奶茶沿著初春的河岸慢悠悠的散步,許諾說:“學妹,我們來吟詩作對吧。”
然後,他微微揚起頭顱,把鼻孔用標準的四五度角對準我。含情脈脈的唸到:“天上一輪明月照。”我想了想,說:“地上兩個傻bi走”
他疑惑道:“啊?” 我愣了一下,連忙解釋道:“不是我們兩個,這裡的兩個不是量次,是代詞,可以帶表任何兩個。”
許諾放下心來,繼續說:“冬雪甘爲冷月飄” 我說:“男人都愛去青樓走”
他的嘴角抽了抽,不再跟我吟詩作對了,他說:“我向來喜愛學妹的才情,今日看來不過爾爾,我要回去好好考慮一下今後我們的發展方向,短時間內就不要再見面了吧。”我表示贊成,於是決定先陪他去附近的超市買點東西,然後各回各家。
剛進便利店劉笑笑就打來了電話,她在電話那頭有氣無力的說:“你家怎麼連個七度空間都沒有啊,你快點回來,我在你家‘血流成河’了!” 我掛了電話,默默移到女性用品的貨架旁,拿了兩包七度空間。
結賬時收款小哥把七度空間和許諾的宵夜一併打在一張憑單上,剛纔我的愚鈍讓許諾很是鬱悶,此刻涉及到金錢問題,更是讓他黑雲壓頂。他立即嚴肅地指出這種做法的錯誤性,要求重新打印購物清單。
一股難以言表的尷尬,以我和許諾爲圓心蔓延在無辜的便利店裡,我乾笑了一聲,說:“那就重打吧。”
收款小哥不耐煩的翻了個白眼,特地提高了嗓門對我說:“兩包七度空間請付十九塊六毛。”在等待結賬人羣的強勢圍觀下,我掏出錢包開始翻找我的十九塊六毛,可是,可是翻了半天也只翻出十塊五毛,那個五毛還是剛纔許諾找給我的。
我朝收款小哥微微一笑說:“不然你再重新打一張,我只要一包.......”在收款小哥即將發飆的扭曲表情下,我默默地詛咒劉笑笑一輩子都不來“大姨媽”。
“不用麻煩了,和我的一起結好了。”隨著一個沉穩好聽的聲音,有人從後面遞過來一張鈔票。
我感激涕零的扭過頭去,白色燈光下,那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就那樣高高瘦瘦的立在那裡,像陌生人那樣遙遠的微笑著,流出一點白亮亮的牙齒。藍方顏。
腦海裡閃出這三個字的時候,我整個人僵在那裡,手腳冰涼。怎麼會是他呢?對了,想起來了,劉笑笑說過藍方顏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