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
金陵城東郊,山花爛漫,草長鶯飛。
坡下土道上熱鬧起來,有騎著高頭大馬的公子,也有乘著青泥小轎的小姐,更多的則是葛布粗衣的百姓,還有推車挑擔的貨郎。一連過去幾波,絡繹不絕。
唐靖正懶洋洋的躺在半坡上假寐,肚子餓得“咕咕”叫,又哪裡睡得著。他自稱唐靖,姑且叫他唐靖好了,瞧他的裝扮很奇怪,咋一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像是一個乞丐。仔細一看,又覺得哪裡不對,衣衫破爛,卻又不髒,頭髮散亂,絕非油漬麻花,只是臉上花花綠綠的,讓人懶得多看。
唐靖有些懊悔,出來的太匆忙,身無分文,只得把隨身的長劍當了,也只得六兩紋銀,他一向大方慣了,沒兩日就花了個精光。這一日一夜水米未盡,就有點扛不住了。
唐靖被炒得睡不著,索性下到道上,攔住一個膀大腰圓,相貌樸實的漢子問道:“兄弟,這麼熱鬧,前頭有啥子好事?”
這漢子走得滿頭大汗,直接用手掌抹了一把臉,大環眼瞥了一眼這個攔路的“乞丐”,他也是窮苦人,脾性又憨厚,雖然急著趕路卻更有耐心,當下甕聲甕氣道:“前頭四海鏢局要招錄人手,這些人,有些是去應聘的,還有的是去趁熱鬧的。”
“哦!”唐靖心下一動,笑道:“這麼說兄弟你是要去當鏢師啦。”
那漢子“嘿嘿”笑道:“鏢師俺可不敢想,能當個趟子手就好哩。”
唐靖雨就勢道:“兄弟,這麼著,我也有把子力氣,要不也去試試看。”
那漢子上下打量了唐靖幾眼,點頭道:“瞧不出你吊兒郎當的,身子骨倒還結實,去鏢局謀個營生,總勝過你討飯吃,咦!你……也不像是個討飯的。”
這漢子叫鐵牛,金陵府郊縣青河口人氏,家中只有一個寡母和一個小妹,跟著鄉里的一個老武師練過幾天把式,有一身蠻力。只是家中只有幾畝薄田,也就能混個溫飽,眼看二十了也沒娶上媳婦。前些天那個老武師聽說四海鏢局招人手,他是個見過“世面”的,知道鏢局雖然刀口上添血,那“月份錢”還是很豐厚的,就去勸說鐵牛來碰碰運氣。
這鐵牛是個鄉下人,首次出來見世面,好不容易打聽到了四海鏢局的方位,一路正犯嘀咕,憷頭這個運氣怎麼碰呢,也樂得與唐靖搭伴。這不一會功夫,鐵牛就將自個底細,吭哧憋肚的倒了出來。
唐靖則生就的佻脫性格,也不因爲鐵牛土裡土氣就小瞧他,三言兩語,沒走了幾步,這鐵牛已是一口一個唐大哥,爲他口吐花花見過大世面佩服不已。
翻過土坡不遠,果然瞧見一座規模頗大的庭院式建築。遠望一座高大的門樓,兩座石獅分列兩邊,每邊站了四個統一打扮的彪雄大漢,兩扇硃紅的大門的門額上,“四海鏢局”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熠熠生輝。
四海鏢局在江南乃至中原大地頗爲有名,局主楊明山一把金刀所到之處,屑小喪膽,加之楊明山急公好義、樂善好施,贏得了一個“金刀楊公”的字號。
楊明山又善交際,江湖上名流俠士、武林大豪,著實結納了不少。於是四海鏢局鏢旗所到之處,太平無事、暢通無阻。功成名就,近幾年楊明山一般不再親自出馬,生意大都交由結拜兄弟總鏢頭鐵中棠主持。
今日這四海鏢局可就熱鬧了,都在家裡悶了一個冬天啦,這時節正合踏青,又有這麼個由頭,可以看熱鬧觀風景,更有那好事之徒,聞聽這楊老局主的掌珠楊大小姐生得美貌,說不定趁這會能一睹芳容,那可就有眼福啦。還有那做買賣的小攤小販,那是哪裡人多哪裡去,將一個以往端肅的鏢局整成了鬧市。
好在鏢局早有準備,父老鄉親看個熱鬧也是正常,老局主一貫講究和氣生財,所以言明前院開放,任父老鄉親出入。
這座鏢局建築規模頗爲浩大,分前中後三進。前院東邊是幾排平房,西邊則是一片平整的開闊地,一看就知是演武場。
演武場亂哄哄到處都是人,北面打出了一塊紅色橫幅,上書龍飛鳳舞四個大字:“招賢納士”。熟悉的人一看就知是文案穆師爺之手筆。
橫幅下面,一排長案後,端坐三人。中間一位,面陳似水,膚色黝黑,端坐寂然不動,乃是本次主持其事的總鏢頭鐵中棠。左邊一位正在埋頭疾書,看其打扮,就知是文案穆師爺。右邊瞧打扮是一位鏢頭。
幾個趟子手和家人打扮的人在忙前忙後、維持秩序。一邊是兵器架,刀槍劍戟各色兵器一應俱全,兵器架前散亂放著幾個大小不等的石鎖。長案前面一塊空地,應該是演武的場所。衆人亂哄哄向前擠,空地越來越小。
鏢局因爲生意做大,人手不夠,所以此次納賢,說的雖然冠冕堂皇,招納“真材實學”之輩,其實要求並不算高。江湖雖然藏龍臥虎,真正的一流高手,大都是眼高於頂,目無餘子之輩,鏢局區區一鏢頭之職又豈會放在眼裡。這大約也是局主楊明山連面都沒有露的原因。
前來長案另一邊樑鏢頭處報名之人,由樑鏢頭大致盤問一下師承之類,無論何樣本事,只需演練一手絕活,只要總鏢頭鐵中棠一點頭,那就算成了,到穆師爺面前詳細登錄履歷,就是四海鏢局的人了。
鐵牛急著報名,唐靖卻搖頭,拉著鐵牛躲到人羣后頭,說瞧清楚虛實再說。
報名之人按其序號下場,或拳或掌、或劍或刀,都使出了渾身解數,圍觀衆人,喝彩之聲,不絕入耳。當然,衆人看的都是熱鬧,能得鐵總鏢頭點頭,並不容易,大半天下來,下場的幾十人,錄用的也不過三五人。而能得總鏢頭嘉許的,更是鳳毛麟角。
不過一位自稱張雲鬆的年青人,下場使了一套常見的楊家槍法,初時,一招一式,衆人均能看清,縱橫開闔間,很有些大家風範。舞到後來,衆人只見一團紅影裹著銀光滾來滾去,衆皆屏息靜氣,沉醉其中。忽聽“呀”的一聲大喊,一道銀光斜斜沖天而起。衆人方從夢中驚醒,擡頭再看,那人已經氣定神閒單手持槍穩穩的站在那裡。衆人掌聲方若雷鳴般轟然而起。而總鏢頭也難得露出了笑容。
鐵牛神情卻有些沮喪,技不如人吶,同這張雲鬆出神入化的身手相比,他恐怕也沒啥子希望。
接來下幾人的功夫表演實在是乏善可陳,鐵中棠瞧得呵欠連天,將主事的差事交給粱鏢頭,他也去後頭躲清靜去了。
唐靖卻拖著鐵牛笑嘻嘻的去粱鏢頭案前報名,鐵牛老實敘述了師承,粱鏢頭看了一眼他半截黑塔般的身軀,也沒爲難他,提筆將他大名添上了名錄。
待到唐靖報上名號,粱鏢頭翻了翻白眼,冷冷說道:“這位兄弟,丐幫分舵在城西關帝廟,你到這兒,可就是天蓬元帥進豬圈—投錯胎了!”
圍觀的幾人聽他說得風趣,一起轟然而笑。唐靖也不惱,只管笑嘻嘻道:“投錯胎了,也是天蓬元帥,小可比不了。不過,老兄把鏢局比作豬圈,似乎嘛……”
唐靖搖著頭,拖著長音。衆人又忍不住鬨笑,粱鏢頭臉上可掛不住了,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手指唐靖喝道:“哪裡來的渾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就你這幅尊容,在街頭混吃混喝還差不多,還敢到鏢局撒野?”
唐靖笑道:“老兄又說錯了,請問你這是招人還是招親,還要看相貌,在下有手有腳,也會幾手功夫,鏢師不敢說,做個趟子手嘛……”
唐靖沒有說完,那神態卻清清楚楚擺明了“綽綽有餘”,衆人聽他說到招親,想到這鏢局傳說中的大小姐,有幾個神情中就有了幾分曖昧。
粱鏢頭更是勃然大怒,喝道:“臭小子,你可越說越離譜,大小姐甚麼身份,你也真敢想,再敢胡說,小心我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