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犢子,你咋走路沒聲音,生出來就是陰溝裡害人的主,”裴清小聲罵道。
“滾,要滾趕緊滾,別在這礙眼煽情的,搞一堆沒用的理由,想女人就說想女人了,老子就說上次匯演的時候,你就盯著跳舞那女的流口水,真他孃的丟人。”陳相罵道。
“對,你罵得對,我就是狗犢子,惦記女人了,行不。”
可裴清理直氣壯的倔強後,眼淚不爭氣的也跟著流出來了。
馬孝川沒說半句話,打開了酒,慢慢一大杯給自己倒上,狠狠地灌了一大口,要說分別,人生總要經歷,可是裴清和蘇東陽那種還不是一樣的情分,這麼多年出生入死,雖說裴清沒啥關鍵作用,但是並肩作戰的情分,又怎麼能說無動於衷。再加上家中的長輩逐個離去,他心底是見不得這種生離的。可他又能說什麼?連陳相那種一項沉穩的人,都會忍不住罵上幾句,難道他要罵這操蛋的人生逼著他們做一次次的抉擇嗎?太久沒醉過了,他真想好好的醉上一場。
“你說句話,罵我也行,別不理我。成嗎?”裴清委屈道。
“全在酒裡。”
三個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將一桶小燒喝個精光,花生米完好無損的躺在一邊。從初識到今天,大家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笑雜談,像是一場最後的道別。
看著醉倒在一旁的裴清,陳相問,“大川,你會離開嗎?”
“會吧。”
“爲心愛的女人?”
馬孝川搖頭,笑道,“爲我自己。”
“真有那麼一天,你得告訴我。”
“有生之年怕是沒有吧。”
陳相搖頭,“你可能會爲了所有對你重要的人,但你絕對不會爲了自己,能做軍人,已經是你畢生唯一的志願了,不出意外,你一定會當一輩子軍人,根兒上傳下來的。”
“傻樣,別給自己走不了找藉口,我可不是。”
“再喝,我還能喝”裴清突然在一旁冒出來一句。
他總能在氣氛尷尬的時候做到很好的調節,哪怕是不省人事的時候。
馬孝川雙手環胸感慨道,“其實,像我們,在部隊待了十年,真的走出去,又能做什麼?社會有社會的規則,違反了規則比在部隊裡要可怕的多。你要讓我滿腔熱血報效祖國的這份信念對社會上認識的人,他們怎麼看我?這都無所謂,最重要的事,因爲自己的荒唐與無知,又會給其他人造成怎樣的困擾呢?不能給國家添亂,大抵就是這麼個意思吧。”
陳相恍然大悟,最明覺的人,原來一直都是馬孝川,難怪自己甘心跟著他這麼多年,好在自己一直都沒選錯人,他感慨道,“裴清要有你這覺悟,怕是不會出去了。”
“他不一樣,他腦子比我好使,適應能力強,會服軟,氣氛這一塊,一般人搞不過他。”
兩個人一起笑著又喝了一大口。
陳相喃喃道,“家裡給我安排了一門親事,你看這姑娘還不錯。”他把照片遞給馬孝川,像是帶著媳婦見家長的架勢。
“你不是有喜歡的人嗎?”
“我喜歡有啥用,不是每個人都像你家那種條件,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像你父母那樣開明。說到底,還是你家老爺子定的規矩,不搞聯姻,就這一條,真的,是千萬人羨慕的。”
“是挺好的,不過緣分這東西,真說不好。”
陳相藉著酒勁,壯膽問道,“我也不怕慷慨就義,今兒個就想問個明白,你當初爲啥要讓你那兄弟?換了是我,有你這條件,絕對不相信會有人比我更愛她。”
馬孝川看著陳相的架勢,揮手嚇唬了一下,見他一心赴死,開口道,“行了,看在你今天提供這桶小燒上,給你說說,”
陳相乖乖的點頭,等待著答覆。
“從哪說呢,當我知道我可能是喜歡小眼鏡的時候,他倆已經開始暗生情愫了,學生時代的女孩子,幾乎沒有不會被東陽的外形吸引的,他倆能走到一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就算是表達愛意,結果也還是多餘的那個,剛好,田月夕出現在我的世界裡,她給我解惑了女人的一切謎團,那會我就覺著,女人就是那個樣子。各自安好,就好,何必非要長相廝守呢。你看那電視裡演的,不都是兩人在一起了,就結局了。說真的,心裡存著,好過握在手裡。不存在讓給他,是我不去自討沒趣。你沒見過蘇東陽認真的樣子,我要是個娘們,都會愛他,何況女人。我喜歡的女人,喜歡我的兄弟,其實,無形中也是肯定了我的眼光。哈哈哈”
陳相雖然沒聽出個究竟,可還是附和著點頭,那又能咋的,都是別人的人生,可這份自知,試問又有多少人真的有呢,那被他牽掛的蘇東陽,有嗎?
夜風襲來,一絲涼意在臉頰劃過,莫凡思考著楊春曉白天問她的話,男女之間的事?她不是保守到一定要結婚之後才能住在一起,只是周華昇從來都沒有過這方面的要求,她也自然而然沒有往那個方面去想,可是真的有一天,他提出來,她究竟會配合,還是推搪呢?她看著窗外園區的牆垛,忽然想起那年冬夜,蘇東陽嫌棄她的樣子,想到第一次親吻蘇東陽的畫面,臉頰微紅。可能,他再也沒可能站在那裡了。如果每個女人都會幻想自己被兩個優秀男人競爭,那麼,她一定會跟蘇東陽一起離開這喧鬧的俗世,哪怕是山林中,就靜靜坐著也好。想到這裡,她不免莞爾,帶著幾分自嘲。是時候告別了,如果沒有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告別,可能,她對周華昇,也是不負責的。
楊春曉回到家裡,擺弄著手機,喬森沒好氣的說,“你整天在外面,到底在幹什麼?”
“我在幫你運作,你懂什麼?”
喬森一把將楊春曉的手機搶過來,“周華昇?”喬森不敢置信的看著她,問,“你聯繫他做什麼?”
“他現在負責新北那塊地的審批,我都打聽好了,我在幫你牽線搭橋,你不會這都看不出吧。”說著,她連忙把手機奪回來,說,“看好了,說的可都是莫凡的事情,跟你沒半毛錢關係,還不是時機提你的事情。”
“我總算明白田月夕爲什麼來找我了,原來一切真的是你在背後搞鬼,我不管你有什麼深謀遠慮的計劃,趕緊給我停了,多的話,我不能跟你說,總之,你別給我添亂,以後不許你和周華昇再有聯繫。”
“喬森,你什麼時候跟田月夕搭上了,我一心爲你,你呢,勾三搭四?”楊春曉怒斥道。
“你要不要問問你自己,你楊春曉何德何能,做我的未婚妻?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說完,喬森摔門離開了房子。
楊春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只記得喬森口中的田月夕,憤怒衝破理智,她打電話給莫凡,“把田月夕的電話給我,我知道你有。”
“你這語氣,是怎麼了?”莫凡問道。
“好,我就告訴你,那個田月夕沒事就去診所找你,根本就是想在你那裡套取信息,打探周華昇的喜好,然後投其所好,做暗自交易的勾當,你把她電話給我,我要罵醒這個賤人,讓她知道,不是誰的男人都能勾搭的。”
“春曉,你是誤會了吧,月夕不是這種人,很多事,她分得清,而且她從來沒問過我華昇的事,都是再說她自己。再說,這麼晚了,不方便打擾人家吧。”
“莫凡你醒醒吧,這個女人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要不是我買下了你的診所,你還要受制於齊婧萌,你知不知道,那房子是齊婧萌家裡的,當初齊婧萌就是爲了拉攏周華昇的關係,纔給你提供的地方,田月夕也不是什麼好鳥,她看齊婧萌這麼討好周華昇,她在那邊沒有關係,就拿你當個藉口,跟你搞關係,以便接近周華昇,大家的目的,都是周華昇。”
“你是不是喝酒了?”莫凡聲音微顫,她不願意相信楊春曉口中的話,哪怕那一切都有可能是事實,這些人物關係,太複雜了,即便她再純淨,也懂得社會的規則。她單純,可是她不傻,只是一直以來,她告訴自己,不要把重心放在上面。
“你才喝酒了,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那又能怎麼樣?你能改變嗎?你大晚上打電話給田月夕,罵她一頓,然後呢,你只是發泄一下情緒,還有任何效果嗎?再說,你口中那些接近周華昇的人,她們所做的事情,你不也在用另一種形勢做嗎?不是說你大張旗鼓就值得敬佩,而她們含沙射影的,就變成了低級,大家不都一樣嗎?”
楊春曉瞬間沒了之前的氣焰,她忘了,她也是她們中的一員,大家本就是各爲其主,利用著同一個人,那個她一心想要保護的人,怎麼忽然變成了她不經意就開始算計的。縱然如此,那爲什麼喬森將是最大的受益人,卻又不理解她,她掛斷了電話,重重的倒在沙發上,什麼時候開始,她變了?莫凡也變了,或許莫凡才是他們當中活的最通透,卻又最淡然的那一個。
另一邊的莫凡,被這段對話打亂了之前的好心情,她從不是感春悲秋的人,可事實擺在眼前,這一切的算計中,會不會或多或少也有周華昇的目的呢?難道真心,就這麼難嗎?她只是想在煩擾的俗世中找到一個能付以真心的人,以心換心,還換不來嗎?她剛剛纔做了那個決定,就這樣愛著他,不再變了。可他沒有找人來試探自己嗎?縱然她有牽絆,可她是願意爲他付出的。怎麼做,纔會讓自己放下今晚聽到想到的一切?她不停的問自己。因爲她知道感情生了嫌隙,維持會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半個月後,田月夕藉著袁老爺子的由頭,接蘇東陽下班,一路上兩個人沒太多的寒暄,彼此並不十分熟悉,卻也並不陌生,蘇東陽清楚田月夕的身份,這種尷尬,兩個人不一定非要找些話來化解,反而不言不語才更自然。
到了蒲河灣,蘇東陽疑惑道,“不是去省委大院嗎?”
“你先進去就知道了。”
蘇東陽跟著田月夕,無暇欣賞園區的美景,忐忑的生怕走丟,這裡比齊婧萌家的園區還要精緻許多,這也許就是時代進步的產物,氣派的人馬雕像,跟電視裡宣傳國外的著名建築一個樣子,地面被燈光照的金燦燦的,像是踩在了黃金鋪的晶石上,兩旁佈滿了常青樹縱使是冬季,也帶著春意的美感,一種迴歸自然的返璞歸真,要是春意盎然的早晨醒來,便是這番景象,怕是他會醉倒在這裡不想離開。有錢人真的好,住的地方也和普通人不一樣。
他跟著田月夕走進大門,一樓的大堂雄偉而壯觀,歡迎回家四個大字貼在電梯門上,要真的是家,那該多好?有一棟這樣的房子,和心愛的女人一起,帶著孩子,接上父母,那便是人間樂事吧。
電梯門開,田月夕打開房門,說,“歡迎回家。”
蘇東陽一臉困惑的看向田月夕,問,“搞錯了吧?”
田月夕搖頭笑道,“進去看看吧。”
蘇東陽一瞬間的凝固,他想到此刻並非假象,他明白眼前的一切,唾手可得,他明白了袁家的安排,他明白了周華嵐口中的未來,他更明白踏進這一步,他的未來,將負擔著怎樣的包袱,可是看看,都不行嗎?只是看看,都不行嗎?他難道不配擁有這樣的一切嗎?努力奮鬥最終的目的不就是眼前的一切嗎?只是看看,就看看。
田月夕的心中不免一陣,他在掙扎,是小人物面對機遇的掙扎,是小人物面對內心的掙扎,更是小人物在爲難前的掙扎,有一刻,她甚至想把他拉回來,告訴他不要往前走了,那裡佈滿荊棘,輕則傷痕累累,重則粉身碎骨。可就在她猶豫的瞬間,她看到他筆直的走進去,看著她爲他準備的一場圈套,所有的陳列擺設都是在莫凡那裡瞭解的,她一次次在莫凡的面前提起馬孝川,只是想勾起莫凡回憶中的蘇東陽,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莫凡對蘇東陽的感情,可是她只會嚥到肚子裡,爛在心裡。從決定利用起身邊人的信任起,她就不是一個完整的人了,她必須原諒自己換來心中最後的安寧。只盼著蘇東陽不要摔得太早,摔得太慘,不至於被那個遠方的胖子恨之入骨,那便是她最後的心願。
蘇東陽淡淡道,“這裡太大了,我不能收。”
田月夕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悶氣,可她要如何交代呢?
蘇東陽對她說,“這些話,是對馬孝川從前的女人,我的同學,莫凡的朋友說的,與其他人無關。如果她需要我做任何事,只要不違背良心,我都會去做。我不管有什麼算計,有什麼困難,我選了,就會去做,爲兄弟能捱揍,也可以不要命。但是無關緊要的人和關係,我只會明哲保身,她太清楚我的爲人,太清楚我是怎麼走到今天了,我不能夭折在半路。”
田月夕身體微微一顫,這些話太重了,她感謝他的坦誠相待,可現在的她,別無他選,無奈道,“對不起,也謝謝你。我也對馬孝川的好兄弟,我的同學,莫凡的知己說,很多路,選了就要走下去,從踏進來的第一步起,就已經是錯的,怎麼走,都是深淵。我從來都沒想過,要誰的命,我只想要自己的生活好一點,當初,只是單純的想讓他也過的好一點,那麼他遠方的兄弟,或許會念著我的好,可惜,我沒能力掌控全局,也只是棋子罷了。”
“你我都是一樣的人,彼此在想什麼大家都清楚,不瞞你說,走進來那一瞬間,我就愛上這裡了,連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到了,可是我因爲這就放棄之前的努力,你覺得可能嗎?再說,我又能做什麼?”
田月夕放下了所有的防備,坦誠道,“這條路很簡單,看上去你是一顆試金石,所謂拋磚引玉就是如此,其實老爺子沒有跟我說具體的計劃,說白了我還沒到那個瞭解一切的級別,再者也是保護他自己將來真的東窗事發,少一個人咬他。就表面情況分析,大概是壟斷整個新北市場,暗向操作給幾家跟老爺子有關係的供應商,合理的將撥款變現揣進自己的兜裡。還要我再說下去嗎?”
“去他孃的老爺子,憑什麼?”
蘇東陽將一切的憤怒一併吼出來,這房子,在他的父輩幾輩子都未必能住的進來,那文件中的9位數,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在那所謂的老爺子心裡竟然有這樣的規劃,他怎麼敢想,怎麼敢做呢?
“就憑他是一方霸主,就憑他有實力掌控全局。”
“你也這麼認爲嗎”蘇東陽怒目而至的瞪著田月夕,聲音中充斥著憤怒。
她的眼淚同時落下,她也不知道爲什麼,聽到他的話,看到他的目光,她的心中不是不寒而慄,而是如被喚醒一般,那被磨滅已久的良知,在她那顆麻木的心中震了震。“我不知道。”
蘇東陽無奈的嘆氣,頓了頓道,“我不懂法,你要明白就告訴我,這個鍋要是真的背下來,掉不掉腦袋?”
“也許會。”
蘇東陽苦笑道,“會死在說真話的路上,對不對?”
田月夕點頭。
“你早就知道這是個局?”
田月夕連忙搖頭。
“我明白了,這個局,是從袁鬆給我交接的前一天設的,沒錯吧?”
“你不要太聰明瞭蘇東陽,”
“田月夕你要不是個女人,我真想揍你一頓。”
“事情發展的方向根本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一開始,我只是想給你一份安穩的工作。”
“夠了,”蘇東陽打斷她,輕聲道,“讓我想想。”
田月夕不是心有忌憚才亂了方寸,雖然今晚的一切,並不在她的計算之內,可她想到了那個不可預見的未來,她也怕了,從前她雖然也有用手段去對付其他人,那時候她沒有半點的愧疚和不安,可偏偏是蘇東陽,她怕了。她怕蘇東陽身邊的女人,也怕蘇東陽遠方的兄弟,更怕分不清敵友關係的周華昇,和遠在京城連老爺子都忌憚的周家。她沒想到蘇東陽是這樣睿智,她暗罵自己的無知,早早那聰明的女人齊婧萌就暗示過她,可是今天如此,她還能怎樣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