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石煩躁的躺在牀上,眼睛裡佈滿血紅的青筋,遠遠看上去就像兩個腫脹的豬桃子一樣。
牀頭下的地板上,到處是橫七豎八的菸頭,整個房間裡煙霧繚繞,好像農村夏天點著艾草薰蚊子一樣。
李小石從昨天下午開始就這樣躺在牀上了,牀頭櫃上的那條雲煙已經只剩下最後的半個皺巴巴的煙盒橫咧咧的翹在那裡,好像也在那裡嘲笑他。
李小石用手一捏煙盒,裡面空空的沒有了,恨恨的罵了一句“狗日的”,便探下身子到牀下地板上找剩下的菸屁股來擋癮。
可惜李小石平時抽菸實在太節省了,每根菸幾乎都是燃到過濾嘴上才丟的,所以找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個有一釐米長的菸屁股躲在一堆垃圾中間,簡直是欣喜若狂連忙象撿寶貝似的拿進嘴巴里點燃,美美的吸了一口,濃濃的煙在肺裡轉了一個圈在最後吐出的時候讓它慢慢的從鼻孔裡一根細線般飄出來,那感覺簡直就像是神仙一樣。
菸屁股三口就讓李小石吸得冒焦味,只好戀戀不捨的丟下那個過濾嘴。李小石嘆息了一聲,他知道今天必須出去活動活動一下了。
三天來,不要說吃的,連買的這條煙都讓自己抽光了,必須出去走走吃點東西了,不然就真的要脫水掛了。
李小石打開房間的門,耀眼的太陽光強烈得讓他幾乎淚眼花花的,他嚥了好大好大的一口口水狠命的揉了揉了眼睛纔算是適應了。來到街道上,李小石又有點後悔,自己這是幹嗎來了呀,怎麼就這一點出息了呢,說好要絕食鬥爭5天的怎麼才3天就餓得嘰吧嘰吧的受不了就輕易放棄了呢?
這一瞬間,李小石突然覺得人是這麼的下賤和沒出息,說什麼理想說什麼志氣,那不是扯淡麼?
於是李小石就突然十分十分的恨自己。
到底恨他什麼,也一時之間想不明白。
“我靠,現在怎麼到處是這種垃圾啊?難怪狗日的男足到處丟人現眼啊,這讓老孃今後怎麼有信心找個中國男人啊!”然後一陣放肆的大笑從李小石的身邊鑽過去。
李小石拿起眼睛一看,兩個長得小資的女孩子分明是挖苦他來著。換著李小石往日的脾氣,真要立即上去堵住那個敢這樣糟蹋他的那個女孩子一頓狠挫――當然是用他的眼神和嘴脣的。
在不久的以前,李小石對自己擁有的對女孩子的殺傷力充滿了超級的自信,再刁蠻野性的女生在他的面前很少能不投降的。
看那剛纔滿嘴粗話的女孩子李小石一眼就看出那是那種地道外表馬虎頭腦白癡的貨色,他只要動幾下手指就能輕易的將其搞得浪聲四濺的。
可是現在李小石卻彷彿沒有了反應,反而覺得那女孩子說得還真他孃的實在,中國男人還真是越來越讓人看著窩囊泄氣。
看看國際上那些男人玩的活計,除了中國傳統的強項跳水,乒乓、體操和射擊,哪還能找幾個讓兄弟夥能感受到快感的呢?倒是這幫男人在自家院子裡充滿了雄性的霸氣打自家老婆孩子真是牛B烘烘的。
於是李小石覺得剛纔那個女孩子挖苦自己的話倒還真不是無中生有的亂說,原本帥氣驕傲的李小石居然因爲被一個膚淺的女孩子甩了就這樣自暴自棄弄的像個艾滋病患者+毒品的鬼樣,“真他媽的丟人現眼啊。”
李小石竟然悄悄覺得有點丟人了,便在心裡這樣罵了自己一句。
三天前,李小石的那個中文系的馬子一腳把他踢開和一個開“廣本”的人貼上了,讓李小石覺得受了莫大的恥辱,當天晚上他跑去狂喝了個稀里嘩啦,然後買了一袋方便麪和一條香菸就躲進了自己的宿舍開始他的閉門哀悼會。可是他越要試著去忘記那個女子,腦海裡卻偏偏更加清晰的浮現出那個女子可惡的模樣,甚至還出現了那個女子和那個開“廣本”的男人在一起瘋狂折騰的幻覺。
李小石就覺得自己真他媽的犯賤沒出息――不就是又一個老掉牙的校園愛情遊戲嗎?值得這樣來折騰自己嗎?
想到這裡,李小石狠狠的給了自己一個耳刮子,跑到自來水龍頭下胡亂的澆了幾捧水,狠狠的刺激了一下自己3天沒洗過的那張豬臉,然後就歪歪咧咧的晃向學校外的綠色廣場,準備“打個望”(重慶土話)找點讓自己開心的思想動力。
沒想到剛出校門,就遇到了這三個在李小石過去意識裡屬於“找抽型”的女生的嘲笑,剛開始李小石還想憤憤然的損這三個潑婦一頓,找回他過去的驕傲或者尊嚴,可是一想起那個膚淺的女生對他的背叛和傷害,他突然覺得自己現在這個摸樣確實真的是一個垃圾,便覺得對方罵的有理,罵的真他媽的對頭,就像過去無數次他罵中國男足一樣的憤憤然理所當然,在那一剎那,李小石覺得不要和那個膚淺的女子計較了。
現在正是5月,這個城市的五月,中午的太陽就像是一個火盆扣在頭上一樣,讓人悶熱煩躁不已。
李小石感覺肚子裡翻腸倒胃的,耳朵裡隱隱的響起了山呼海嘯,身外的各種汽車喇叭好像突然安靜了下來,胃裡感覺有火苗升騰了起來,烈烈的,苦膽似乎被烤乾了,嗓子眼全是苦的味道,李小石知道這是爲什麼。
他摸摸口袋,媽的,只有1塊5毛錢,刀削麪還只能是小碗的。
他知道前面有家專門爲學生和棒棒開放的麪館,如果是回頭客老熟人,那個肥矮瑣碎的死老頭還會在麪碗裡多加幾滴不知道是從哪裡回收過來的地溝油。
50米的這段麪館進程李小石感覺走了一個世紀那麼長,他的屁股一捱上凳子,就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一樣,呼吸好像都散了一樣,但李小石知道不能在這樣的場合裡丟人,讓人像看乞丐一樣來看他,他可以自虐自己,但不能在遍地民工的地方讓那個肥矮的麪館老闆嘲笑他淪落到乞丐的模樣了。
所以李小石花了大約30秒的時間努力積攢了一句話的力氣,對那個“麪館佬”說:“給我來一個小份的刀削麪,菜葉有的話就給我多放幾片,麪條子你就少拉幾刀。”然後就目光鬆散,沒有焦點的注視著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某一個地方,裝著默然實則萬分焦急的等待著這碗刀削麪能儘早端上來。
由於只有3米開外的一個地方,煮麪的地方油香不斷鑽進李小石的鼻子,折磨的李小石的口水像長江中下游的雨季一樣,在舌尖和咽喉之間恣意汪洋,痛苦不堪。
偏偏李小石生怕別人看見他現在的窘迫模樣,不敢吞嚥,只有拼命讓口腔的所有肌肉儘量保持僵硬狀態。
那該死的死麪佬,今天怎麼這麼慢啊,讓小太爺這麼難受?但他目光根本不敢向面鍋的方向看一眼。
其實是李小石太自作多情,別看這小麪館簡陋破落,生意卻著實繁忙,麪館老闆根本就沒時間來注意李小石這樣破落酸腐的學生,他削麪的刀片嘩嘩翻飛,大小勻稱的麪條子就像浪裡白條一樣噗拉噗拉的飛進了一米外的滾水鍋裡,翻騰起伏。
三下五除二,麪館老闆刀法嫺熟,不到2分鐘五碗麪條就下了鍋,5個粗瓷碗在鐵皮汽油桶做的鍋臺邊一溜排開,醬油蒜醋,蔥花下料次第搞定,就等5分鐘滾水中麪條子翻肚皮浮上來起鍋。
麪館生意紅火,他5碗一個批次,從早上6點生火開工一直要到晚上11點過纔有屬於他清點鈔票覈實收入以及休息的時間,他哪有那份閒工夫來看象李小石這樣每天不知道多少扎的破落人呢?
如果實在要讓他停下來注意一下吃客,我想絕對只有開著四個輪子的“刺啦”一聲偶爾停在他的麪館,然後車門打開走下來一個西裝革履或者風情萬種的女人,他纔會停下來充滿驚異的看一看對方――但他不是充滿驚羨的看對方,而是充滿萬分不解的看著這樣的人――你個瓜娃子是不是腦殼有包出問題了,不到體面的地方吃好吃的,來老子這破地方吃豬食?
不過這樣的情形幾乎難以出現,那些腰纏萬貫的富人有誰會吃飽了撐著跑到這充滿各種汗漬酸臭和3米外就是各種汽車廢氣塵土攪拌的地方來憶苦思甜呢?
在麪館老闆的記憶裡好像也就只有唯一的一次顯赫和驚異的客人。這個客人留給他的記憶是他一輩子都難以磨滅的。如果真要有記憶,他寧願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人。
那個人帶給他的遠遠不是驚惶或者羨慕,更多的是說不出來的那種附骨之蛆般的恐懼。可是在當時,在他剛剛走進他的這個麪館的時候,他心裡卻只有驚訝和羨慕。
他驚訝的是像他這樣舉止優雅,神態高貴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出入花天酒地的人怎麼願意來他這樣的破落麪攤來吃麪條?難道真的是有錢人吃多了山珍美味要來吃點粗糧打油?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什麼原因。
因爲他很快看到從這個人的車上又下來了一個年齡不大,身材嬌小的女孩子。
女孩子大概十**歲,出落得楚楚動人,尤其是她那雙大眼睛,清澈而動人,還帶著不解世事的童真與頑皮。
她穿了一件潔白的青春短裙,但是那寬大的裙繡,卻怎麼也遮擋不了她胸前那海拔過於突兀的雙峰,和她修長的比例近乎完美的動人身軀。
當她下車走進麪館來到那個氣度優雅的男人面前坐下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偷偷盯著這個女孩子的姣好身材和胸前那挺拔的雙峰,每個人的心裡只覺得突然有一團熱情的火焰撲面而來。
望著她雖然沒有塗抹口紅,卻依然嬌豔欲滴的紅脣,感受著她沒有刻意造作,卻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裡都散發出來的清麗可人,那些在吃麪的人才突然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做美若天仙。
當面條端上來的時候,那個男人十分溫柔的對那個女孩子說:“就是這家麪館嗎?真沒想到我的菲兒這麼久了還懷念當年的麪條啊!”
那份體貼那份細心真讓這老頭旁邊他的老伴感慨這年頭還是真的有溫柔的男人的。
如果,如果沒有後來發生的那件事情。
因爲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情是他這輩子做夢都難以夢到的,沒想到那些只在電影裡出現的情景在那個男人走進他的小麪館的時候就開始迅速的推進了。
直到最後所有的槍聲結束的時候他才知道,那個氣度優雅的男人就是全國聞名,談笑之間殺人於須臾而面不改色的最著名最陰狠的大盜張君。
他的小麪館也因爲最著名的殺人狂魔的落網在這個城市裡迅速出名,非但沒因爲爆發過警匪槍戰而灰飛湮滅,反而生意更加的爆滿,所有人都想來看看爲什麼一個殺人惡魔明知道到處都是追捕他的槍口,還要滿足他衆多情人之一的一個孩子氣的願望,不躲不藏要陪著女孩子來吃這碗代價是他生命的麪條?
後來有人就猜測那個女孩子是被公安早已暗中策反了要其戴罪立功,設計好的要用這個法子來誘捕這個殺人搶劫的惡魔的。不過在這個城市裡所有大學女生膚淺的思想裡,那個曾經殺人如麻心狠手辣的男人卻不是很討她們的厭惡,反倒成了她們藉此批評教育她們男朋友的有力武器和生動教材。
那些正陷入熱戀的大學男女他們的消費很多時候只能在這樣的小麪館裡體現浪漫溫柔的,所以更是經常來光顧這個麪館。
坐著忍著腹內響雷陣陣的飢餓,李小石突然就想起了幾年前的這個傳奇的故事。他的心裡也不知道對那個殺人如麻的男人到底是恨還是多少有份欣賞,爲了他當年對那個女孩子的那份最後的體貼,寧願冒著生命危險也要陪著女孩子來吃這頓最艱難的麪條。那個時候,他的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果真的是女孩子被公安招安,設局來誘捕他的,他殺人如草菅的性格,怎麼還願意那麼無怨無悔的來赴局呢?
難道當年傳說中的那個惡魔心裡真的真的對那個女孩子付出了真情――一個男人的真情?
以他那麼深沉那麼慎密的智商,難道就真的沒有想到這很可能就是一個最不願意相信的死局?
“情!”李小石相信,如果真要爲那個男人當時的心境來做後傳的話,他寧願相信即使是世界上最毒最狠最邪惡的人,他的內心裡也還是有一份屬於他的真情的。
李小石相信,當年的那個人,一定是深深深深的愛上了那個女孩子,因爲愛的深,所以明知道是死局,明知道他愛的那個女孩子早已背棄了當初真相後面對他的那份愛的承諾,但他知道他是無可救藥的愛上了這個女孩子的,爲了這份無法理喻的愛情,明知是死局,他還是要來的。
他那個時候也知道他早晚要死在公安的槍下的,這是從他第一次對阻擾他**的那些無辜扣動扳機時就註定了的死結。
反正是死,反正那個時候他也是窮途末路難有生路的機會了,東躲西藏早晚還是一個死局,以他骨子裡的那份驕傲,他是不願意爲了茍活性命來多挨幾天生命的。所以,他在那個時候纔想努力過幾天和愛人在一起的日子,明知道他愛的人在真相面前早已無法愛他了,但他已經深深深深的愛上了這個女子,所以他才寧願繼續在假象裡重溫真心愛一個人的心情。
所以他才那麼無怨無悔,那麼冷靜沉著,那麼文雅謙和的陪著那個女孩子來這個充滿了危險和陷阱的麪館來吃他最後的一碗麪,來陪他最後的一次溫馨和浪漫。
想到這裡,李小石的心裡突然狠狠的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辣辣的。他的眼眶就不由自主的有點鹹鹹的。
李小石知道自己肯定不是心裡爲那個男人傷心,那個男人在李小石看來槍斃十次都不足以消除他所犯下的罪孽。
但李小石知道他還是爲了那個男人心底還存留的那份柔情顫慄了一下,深深的顫慄了一下。
他相信,愛情這個東西,不會因爲是不是好人和壞人就會自動選擇偏愛所謂的好人的。
每個人的心裡都會有一份屬於他自己的愛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