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後的一天,二哥開著老年代步電車,帶二嫂到縣中醫院來看牙科,他也順便爲自己看皮膚科。身上長滿溼疹,用了一個月的外用藥,還用食鹽泡艾蒿水搽洗,緩解了一些,但治標不治本,一茬又一茬,斷不了根,身上佈滿了紅疹子。我發現後,覺得太嚇人了,必須勸他到正規醫院看醫生。這馬伏山的人也真夠堅強的,我都不知道二哥在這高溫四十度的天氣是怎麼熬過來的。皮膚瘙癢起來,是怎麼個難受,我以前是見識過。堅持把三千多斤包穀收穫進屋了。除了看水稻缺不缺水,其他就沒有多少事,便可以安安心心治病。好在二哥聽得進去我的建議。週一上馬伏山說了,週二早上就下山來到醫院,我去引導他們看病,各看各的。醫生說二嫂高血壓太高了,只好改用非免費藥吃了五天,就到了今天。今天八點前就趕到醫院,可是看牙科的人實在太多。她都是三十一號。我帶二哥進行了複診,找到老皮膚科醫生的老向,再追加了二百多元的中西醫藥物。再補吃了早飯,都是一碗麪條。我沒有想到的是,二哥對早餐還有講究的,不吃那些用肉餡的,包麪餃子還有包子。說這些肉餡呀,大多數老闆都是用邊角料絞成,看不出來,吃也是吃不出來的,用足了佐料,很香很香。衛生更是難以保證。短短一個早餐,二哥跟我上了一課。算是再次見識了,實踐對一個人的重要性。
等了兩個小時,才過一半號數。我和二哥等不住了。牙科在一樓,裡裡外外都是坐的人,孩子學生居多。我們也不是病人,在這裡硬等實在沒有意義。於是出來,在醫院的綠藤造成的綠蔭道坐了幾分鐘,有點涼快,但蚊子來侵擾,我便改了主意,到郊外的快速路邊,找行道樹下躲蔭納涼,好久沒有聽二哥擺龍門陣了。順便帶了幺兒子一路走來。從車屁股裡取出了三把摺疊凳子,坐下來,享受城市邊沿的清涼。
聽二哥講了,昨夜,他的瘙癢加劇了,他沒有辦法睡覺,在院子外的公路邊吹風,從深夜一點坐到天亮。好在沒有夜蚊子,日子還算難熬。我在寫馬伏山記事時,少了點鄉土味,因爲當時我正好在外面讀書與工作。我這是請教的好機會。我爲了不受打擾,叫他先把醫生開的藥服了,特別是治療瘙癢的。他說果然不癢了,藥到病除,現在生物科學發達先進,效果非一般。
我問起了二哥,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就是一九八二年土地下戶開始到九十年代初,馬伏山在那段歲月發生的事。我重點提起換僞幣的荒唐事。他實實在在參與了換舊幣的荒唐活動。我還追問了一句:到底你看見過僞幣沒有?
二哥毫不掩飾地說了:參與過程中,看見過一次,那是國民黨時期的,早已經在新中國宣佈無效的,那是面值一千萬的舊幣,都變色了,很舊很舊的,大家把它看成寶貝。因爲按照當時的傳言,要以老幣百分之三十的比例換取新幣。也就是說,他看見的這張千萬面值,可以換取三百萬。在當時每天辛辛苦苦勞動一天,可以掙到幾毛錢,還找不到活兒幹,掙錢機會都沒有,你說,這三百萬元錢擺在誰的面前,誰不興奮萬分呢?
我還問二哥,你所知道的,到底有沒有什麼人,特別是在馬伏山範圍內,在換僞幣活動中,實實在在掙到錢的。
他肯定地說,沒有一個人賺到錢,大家都是虧,虧得最多的就是煌。煌與胡結婚成家後,便被父母分家,自己單幹火炮生意,還教了兩個徒弟,沒有工資拿,只管吃喝和住宿。
一天下午,二哥聽說他理髮師傅的小舅子叫王生,是一個殺豬匠,這人很狡猾。他跟二哥說,聽別人說遠在七十公里外的鄉場上,有一王家人存有舊幣,消息可靠。
天還沒有黑,二哥就草草地吃了晚飯,急不可耐地約好煌上路了,同行帶路的就是殺豬匠王生。順著中河流域,摸著夜路,經過長途跋涉,來到了目的地,此時已經雞鳴頭遍。王生所講的那戶持幣人家早已進入夢鄉。王生敲門喊老闆開門,可出來開門是一個老頭,他問二哥一行是哪裡人,王生說明了來意。那老頭說,自己的兒子茶黑就外出了,不知去向。王生問老頭,他家是不是有舊幣,老頭說,沒有聽兒子說過,估計是謠言。這讓二哥一行很失望。這八個小時的急行軍,滿載希望的二哥一行三人,現在又累又餓又想睡覺,卻沒有被主人主動留宿,無奈之下,只有象被霜打過的茄子一樣,無精打采地離開了這個小場鎮,向二十公里外的漢城趕路。
二哥與煌都埋怨王生無中生有,可王生還認爲自己委屈了。來到一面長坡,有茂密的森林,這裡荒無人煙,好在人多,纔沒有恐懼之感。加之王生這個殺豬匠,天生一個帶殺氣驅邪的命相,他總算爭取走最後壓陣。當然二哥也是長期走夜路鍛煉出來的,膽子也不小,唯一膽子小的就是煌。他一直要求走中間,前後都有人。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煌身上藏有幾百元的現金,他出發時就跟二哥說明,要他保護他。也不能跟王生說起。在那個年代,身上裝有幾百元,就相當於當代有幾萬元的現金擱在身上。
爬到半山坡,二哥就已經餓得不行,實在走不動了。怎麼辦?天氣寒冷起來,一陣霜風吹來,打了幾個寒顫。在路邊的石頭上坐了一會兒,緩了一口氣,感覺好一點。在煌和王生的鼓動下,又慢慢地向上走。在路邊有一家代銷店,二哥建議把老闆叫起來,買點吃的。敲了幾下門,沒有迴應。王生喊了幾聲,說是趕路的,想買點零食充飢,實在走不動了。
老闆終於迴應開門了,在這荒山野嶺的,能夠找到一家店子,能夠買一點泡餅充飢就已經很滿足了。二哥主動摸出零錢,買了幾個餅子,一人兩個,邊趕路,便吃餅子,總算把空空的咕咕叫的肚子充實了一番,比先前好受多了。這是他最飢餓的一次,銘心刻骨般記憶著。
一看時間已經凌晨三點,還有三個小時就天亮了。二哥依照王生的建議,到天橋下的表姐那裡找了住宿,就將將就就地睡了幾個小時到天亮。到縣城吃了早餐,灰溜溜地坐早班車回清流鄉,再趕回馬伏山,不耽誤幹農活。
還有一次,就是村小的牛老師也參與了換僞幣的荒唐活動。同行的還有牛老師的兄弟。牛氏兄弟聽說他老山上的舅舅家有僞幣,還是上千萬級的大面值。說起來讓隊裡好多人激動萬分的。要是把這批老幣弄到手,這隊裡參與的都會發大財的。
這是一次大型的換幣行動。很神秘的地下活動。牛老師兩兄弟分別聯絡了隊裡的近十個人,除了二哥和煌,還有童家兩兄弟。晚上把飯過了,約好到老溝大石盤上集中,把家裡所有的錢都帶在身上。還要求每人帶好手電,這山路不好走,萬一摔下懸崖,就是人命關天,誰都負不起這個責任,所以要求安全第一。這次帶路的是牛老師委託的牛二老弟,總負責是二哥。大家都知道二哥跑了很久了,有經驗。二哥這次也是把壓箱底的錢都帶上了,決定這次豁出去了,成不成功也在此一舉。二哥想到,牛老師都參與了,目標還是他的舅舅,應該很有把握的。大家氣喘吁吁地爬完了家對門的淨高三百米的東山,都是大汗淋漓了。走過懸崖邊,稍稍休息了一下,等汗水乾一下。突然在林子裡竄出一隻野貓,喵的一聲,把大家嚇了一跳。一個姓彭的風水先生警告大家說:這個野物在這深更半夜的跑出來,就是提醒大家注意,今晚有不好的東西出現。
這次地下活動,也夠心酸的,爬了一坡又一坡,好不容易到了牛老師的舅舅家。可得到的結果怎麼樣呢?他舅舅也算是通情達理的人,看見自己的外侄帶著隊裡這麼多人第一次來家裡,馬上起牀,叫老婆跟大家做夜宵吃了,好好酒好肉都搬上飯桌。大家邊吃邊喝酒,就不知道老闆家裡有沒有僞幣,特別是大面值的舊幣。心中沒有底,吃不香啊。大老遠地來到高山上,就爲了吃這一頓好的嗎?當然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牛老師最清楚不過。
大家在雞鳴聲中,吃得酒足飯飽之後,盼望牛氏舅舅拿出大面值舊幣出來,讓大家興奮一番。童家二哥是個急性子人,他提出當面看看那家中最值錢的寶物。
牛老師舅舅很穩得起,還早,你們就不要那麼性急 ,所謂星際吃不得熱豆腐。酒喝了,再泡了幾中自種的山茶,讓大家慢慢品嚐。一種漫不經心,胸有成竹的樣子,真讓大家有氣發不出,有忍又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