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知多少
第三章 （一）相親篇
在勝利橋的別院裡，念萍母親宋太太抽空回了趟的孃家。
這是一座由兩層臺階而起的四個三間屋子圍繞而成的別院。屋頂上四角翹起，花沿盤旋，層層交錯的鋪疊著瀝灰色瓦片，每間正屋中都鑲嵌著鏤空摺疊的雕花四排門，兩邊房間分別有一扇龜形的樟木大木窗子和樟木小門，兩根粗壯的灰白色大圓柱矗立在正屋兩旁，與灰褐色的整體牆面更顯相得益彰。這是一座典型的江城大戶人家的宅子，劉家祖輩幾代都曾在這裡居住。
自劉父劉母亡故後，這家裡就只住了宋太太的兄長劉麒麟父子。
兄妹倆坐在廳堂里正說笑，松明端了茶走了過來：“姑媽，喝茶。”
“松明都這麼高了。”宋太太接過鬆明手中的茶感嘆道。
只小半年不見，松明的個頭都超過了他父親。
“松明今年有二十五了吧？也該說媳婦了。”宋太太說道。
“姑媽怎麼一來就又說我的事，我現(xiàn)在不想討論個人的事情。”松明拿起端茶托盤正準備開溜。
“你別走，今天我來就是爲你的事情。”宋太太叫住了他，用過來人的經(jīng)驗又說道：“那是你沒見著自己喜歡的人，感情的事是不由人的。”
松明見跑不了，只得又轉(zhuǎn)身回來，用求助的眼神看向父親。
天底下沒有哪個父親不想親眼看到自己的孩子結(jié)婚。縱使心裡十分清楚父子倆還有重擔在身，可正因爲這條處境危機重重的路不好走，倘若明天......明天自己就要送命。那麼至少在死之前還能看見有人陪在松明身邊，就是死那便也安心了。
麒麟微笑，招手讓他過來。
“快坐下來，姑媽跟你好好說說。”宋太太喚松明坐了下來。
松明只得不情不願地翹起二郎腿坐了下來。
宋太太知道松明懼怕父親，於是想著先說服兄長：“大哥，我跟你說今天要給松明介紹的對象，是念萍學校歐陽教授的女兒。前兩天我和歐陽太太打麻將，才知道她的女兒今天也是25歲，才從美國回來，現(xiàn)在隨她父親一起留在江京大學工作，工作也很穩(wěn)定。我特意去見過了，有模樣有教養(yǎng)，我看著和松明真是般配。”
歐陽元的名聲麒麟頗有耳聞，江京大學經(jīng)濟系鼎鼎有名的教授。爲人師表，溫文儒雅，頗受學生的追捧。他曾發(fā)表過多篇女人也能頂起一片天的專欄，尤受到女學生喜愛。就連江城早報的記者也曾採訪過他，在報紙上將他作爲頭條刊登報道。
宋太太又拿了張照片遞給麒麟：“大哥你看，這是歐陽教授女兒歐陽蔓，你瞧這模樣長得多好啊。”宋太太沒有兒子，只有松明一個侄子。對於歐陽蔓她喜歡得不得了，特意想著說給松明。
麒麟從妹妹手中接過照片，照片中的女子婀娜嫵媚，長得和江豐銀行仝宴榮還頗有幾分掛像。
“既是你姑媽的心意，你可別辜負了。”麒麟將照片遞給了松明。
松明抓了抓頭皮，又撥弄起手錶。不打算去接照片。麒麟便將照片放在了桌子上。 wωω .тt kān .C 〇
“我和歐陽太太約好了，我們大人先不要著急。得讓孩子們相互瞭解。先相處看看。明天上午我和松明先去學校看念萍，歐陽太太也會帶女兒過去。我們到時候就去學校旁邊喝杯咖啡，先認識認識。”宋太太說道。
“瞧你姑媽爲你想的多周到。”麒麟對兒子說道。
“現(xiàn)在都什麼年代了，盲婚啞嫁不會幸福的。”松明忍不住反駁道。
“沒人讓你們馬上結(jié)婚。先認識認識，先相互瞭解一下。”麒麟道。
“我可以走了嗎？”松明不耐煩地起身。
父親和姑媽都顧不上理他，姑媽興奮得更誇張：“哥哥，你就放心吧。等你抱一個白白胖胖的孫子。”
這才哪跟哪？松明聽不下去了，擡腿走了出去。只聽見姑媽在身後對自己交代：“明天不要忘了去學校見歐陽姑娘。”
什麼先見面認識一下，松明知道姑媽只是換了一個說法和自己周旋，說白了明天又是本質(zhì)上的相親。
這個時事兄長賣了妹子也是見怪不怪的事，可麒麟和宋太太兄妹倆從小便十分親密。宋太太雖身爲大戶人家千金卻不能進私塾唸書。麒麟便把在私塾裡學的字唸的書，都回家教給妹妹。劉父劉母亡故後，作爲妹妹唯一的孃家人，麒麟便親自替胞妹說了門親事發(fā)嫁。
雖然宋老爺大男子主義，家裡的大事都必須聽他的，可在其他方面對宋太太倒也無話可說。宋太太沒有兒子，可他也從來沒有娶過姨太太進門。這在達官顯貴裡頭算是罕見的，有的男人就算明面上顧及，背地裡的花頭也少不了。
宋太太的幸福都來自於麒麟的眼光獨到。他早年間走南闖北，見了世面。從小嫉惡如仇，立志爲國。十七歲時便隨著當時江城的起義軍上前線抗戰(zhàn)，推翻了江城的滿清腐敗勢力。
一晃麒麟已到不惑之年，現(xiàn)家譜中只剩一子松明，人丁蕭條。這也是他爲什麼想松明能早點成個家。
麒麟原還有一個女兒如馧。只不過她在多年前的一次行動任務中不幸犧牲。
自那以後麒麟的身體便大不如前。
失去女兒的痛苦沒有讓他放棄革命艱難的道路，反而疼痛讓他更堅定了自己的初衷。
他將女兒的思念寄託到了念萍身上，麒麟十分看重像自己女兒的外侄女念萍，都說外侄像舅舅，不管是外表和志向，念萍和舅舅總是依模照樣不謀而合。
松明想了一晚上，父親的苦心他都知道。爲了不讓父親失望，他決定明天還是陪姑媽去見見那個姑娘，到時候回來就說自己沒看上，或是讓姑娘也看不上自己？這樣也不至於駁了父親和姑姑的用心，自己又能如願。豈不兩全其美？
第二天早晨，麒麟和松明圍著一張圓桌吃早飯。麒麟拿了根油條遞給兒子：“你快點吃，剛剛你姑媽打電話來了，讓你吃完開車接她一起去學校。“
松明點了點頭，倒是父親吃了一驚。
吃完早飯，松明開車接了姑媽一起來到了江京大學。
陽光照射的校園天空格外明淨，一排排青綠的櫻花樹葉上閃爍著清晨的露珠，一片片草坪輕柔蒼鬱，絲絲縷縷的小草隨著清風微微飄搖。
來來往往的大學生夾著課本成雙結(jié)對的穿梭在石苔路上。校園裡的廣播聲緩緩響起：“同學們，又將是新的一天，日本人依然在我們的土地上橫行霸道。那些譏笑嘲諷我們的其他國家，誰能像我們中國人一樣在經(jīng)歷殘酷打擊下，依然堅韌不拔。我一直堅信我們是打不倒的，我們不懼怕侵略者，因爲我們是團結(jié)熱血的四億同胞。我們的國土需要我們的保護......誓把入侵者趕出去。”
松明不禁聽呆了，原本他以爲現(xiàn)在的大學生不過是藉著家裡的條件，來到大學這座避風港裡得過且過的。他沒想到辛辛學子們也和他一樣志在捍衛(wèi)國土。
待會得會會這個廣播裡的女生，文采流暢，落地有聲。聲音鏗鏘有力，清脆乾淨。 WWW★ тTk дn★ ￠ O
“我們先去看看念萍吧？”松明建議道。
“欸，好的。”宋太太見歐陽太太還沒來，還有時間，等了半天也無聊。
來到金融系教室，松明和宋太太在教室裡沒有看到念萍，正巧碰到一個甩著馬尾正準備走進教室的女學生，宋太太認出了她是何冬雪，是念萍最好的朋友。
宋太太叫住了她：“冬雪。”
冬雪回過頭來是宋太太，她微笑道：“宋伯母，您來找念萍吧？”
我還以我認錯了呢？你真是比從前更漂亮了。”宋太太點了點頭誇讚冬雪。
“哪裡呀，您纔是一點也不見老。這身藍緞旗袍真顯得氣質(zhì)。”冬雪笑道又接著說：“念萍剛剛?cè)チ藢W生會，一會就回來。我跟您說，念萍在我們學校可能幹了，她可是我們學校的風雲(yún)人物。”
“是嘛，我看你也挺好的嘛。上次我聽念萍說幾百個大學生跟日本人衝突。可不得了，連巡捕房都管不了。我就想一個女孩子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動員能力，說服了幾百個學生。”
原來報紙上報道有效勸阻了幾百名大學生不要做無謂犧牲的人就是她。松明不緊佩服的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小姑娘。
冬雪聽罷笑道：“哪有什麼說服能力，他們冷靜下來自己就明白了。不過是日本人故意挑釁，哪裡肯再上日本人的當？”
松明聽出了她的聲音問道：“剛剛廣播的是你？”
冬雪轉(zhuǎn)向松明：“你是？”
“這位是我內(nèi)侄子，念萍的大哥劉松明。”宋太太介紹道。
冬雪微笑地點了點頭，對松明道：“是的，我是學生會廣播站的，我叫何冬雪。”說著伸出右手。
“何小姐您好。”松明伸出手問好。
兩人微笑握手。
“大哥。”念萍回到教室門口就看到了松明。
冬雪見念萍人朝這邊走了來，便朝她揮了揮手。又向松明、宋太太告辭。轉(zhuǎn)身往教室裡去了。
松明的目光一直追著冬雪的身影。
念萍拍了拍他肩膀：“看什麼呢？大哥。”
松明反應過來：“我和姑媽來看你啊。”
宋太太將手裡提著的保溫盒遞給念萍：“一會午飯時，把這雞湯喝了。”
“叮鈴鈴......”上課鈴聲響了。
念萍接過雞湯：“要上課了，我先進去了。“
“欸，你進去吧。娘正要和你大哥去見歐陽姑娘。“
“好呀好呀，大哥要相親了！“念萍幸災樂禍的笑著。
松明擺起拳頭，念萍忙閉上了嘴。
江京大學旁的咖啡廳。
松明與歐陽蔓相對而坐。
氣氛異常拘謹和尷尬。這尷尬明顯來自於桌上不語的年輕人。
歐陽蔓一直微笑著想緩解尷尬，松明卻自顧的喝著咖啡。一旁的宋太太和歐陽太太看著著急了起來。
“還需要再點點什麼東西嗎？“宋太太打破了沉默。
歐陽蔓搖搖頭，微笑的問松明：“劉少爺有什麼需要的嗎？”
聽到問自己，松明故意要了一堆：“再來點甜點吧，起司蛋糕兩份。冰淇淋來兩個甜的，對了，你要甜的嗎？他們有無糖的。”不等歐陽蔓回答，松明又打斷道：”還是甜的吧，女孩子應該都喜歡甜的。還要兩份風琴蛋糕，加果醬。最後再來兩杯甜咖啡。”
宋太太臉有些掛不住了，她白了一眼松明。心裡想道，平時也沒見這孩子多能吃啊？第一次見面也不知道給人家女孩子留給好印象。
歐陽太太臉都要綠了。這堂堂貿(mào)易老總劉麒麟的兒子，怎的看起來好像沒見過世面一般，一點紳士風度也沒見著。
宋太太總算看到了咖啡店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賣花的少年，只不過他的花和普通的鮮花不同都是用稻草編制，不管了，有總比沒有好，況且這花編制得也算精巧。重要的是，只要能緩解現(xiàn)在的氣氛。
“賣花的。”宋太太忙叫住了門口的少年。
賣花的少年是撈仔他聽到咖啡廳有人叫自己，便走了進來：“太太您要買花嗎？”
宋太太點了點頭，看向松明。松明卻只顧撥弄著手上的手錶。
宋天天嘴脣微動，只得視若無睹的從錢包裡拿出錢買了少年手上的所有的稻草花。
“歐陽小姐，今天出門急，沒有準備周全，這花算是松明送你的。”說著將花遞給歐陽蔓，又補充道：“這孩子他就是一見到漂亮女孩子就緊張，不會說話。”
歐陽蔓接過花，臉上總算又有了笑容。歐陽太太也點了點頭。
不一會服務員將松明點的東西都上齊了，松明毫不客氣，自顧大口的往嘴裡塞。
“看來劉少爺食慾不錯呀！”歐陽蔓實在找不到話題。
松明也不停下來，狼吞虎餐含糊不清的點頭嗯了幾聲。
咖啡廳裡的人都好奇地往兩人看過來，不住的捂著嘴偷笑。
松明煎熬的吃完了飯，終於輕鬆了不少，演得人累哉。
楓葉電影院，宋太太替兩人安排了看電影，因不放心又臨時多買了兩張票。自己和歐陽太太坐在他們身後。
兩個年輕人又陷入死一般地沉寂，一語不發(fā)。
歐陽蔓好幾次將爆米花伸給松明試圖打破沉默。松明只是擺了擺手拒絕，又作專注的投入電影。
電影裡女生清澈的眼神，讓松明思緒不自覺地反覆重現(xiàn)白天在廣播裡聽到的那個聲音，見到的那個清純活力的女孩。
歐陽蔓覺自己似乎打擾到了他，只得一動不動的坐著位上。
對電影興味索然，又近一個多小時將身子釘在位置上一動不動，實在讓歐陽蔓無聊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