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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重 返 南 方(一)

周華感到很意外,在工地上也看到了吳江,而且還和吳江住在同一個老鄉家,這家一共住了四個幹臨時工的子弟。原來周華只是對吳江有些好奇,現在天天在一起,也不覺得他有什麼與衆不同的地方,一樣的幹活,一樣的休息,但也有與周華他們不同之處:吳江有一臺三洋牌錄音機,每晚都能聽到鄧麗君的歌------就是周華在那個工程師的窗外和鍾俊一起聽到的聲音甜美、迷人的女人,當然還有張帝和一些不知名的歌手。和吳江在一起打臨時工的這段時間裡,周華學會了兩樣東西:剖鱔魚和打麻將,這都是吳江教的。

偏偏命運要和周華開玩笑,周華的心情剛剛有些好轉,卻又傳來不好的消息:招工的政策改變了,只招有非農業戶口的待業青年;頂替的政策也改變了,只能是工人退休時纔可以由子女頂替,幹部退休時子女不能頂替。對於周華來說,無疑是當頭一棒,周華沒有非農業戶口,招工沒戲,周華的爸爸又是幹部,頂替也沒希望,再說周工距退休還早得很,周華的頭腦中一片空白,甚至連自己是誰都要忘記了,那種絕望的心情用文字真是難以描述。

不僅如此,由於工地衛生條件差,周華和很多幹臨時工的人一樣,身上長滿了蝨子,渾身都在癢。更讓周華受不了的是,疥瘡也在工友中流行,周華自然不能避免,一到休息或晚上時,小腹和大腿內側便奇癢難忍,常常要抓得皮膚上滿是血痕才能罷手。抓破的皮膚又會感染,形成大的膿泡瘡,膿泡破裂後再次污染更多的皮膚。

周華失蹤半個月,沒有給任何人說,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半個月後,終於又回到了家裡,周工和羅老師都很驚異,突然地出現,感覺就像周華突然地消失一樣,大概是父母吧,對周華和行爲也能理解,所以沒有責備。周華說是到福興去治疥瘡去了,但沒治好。周工就說:“那你到醫學院去看看吧?” 周華不置可否,獨自到牀上去躺下了,周工也就不再多說。

第二天,周華又到了工地,繼續幹臨時工,但是很少和別人說話。工友林春跑來找周華:“周華,把你的高中畢業證給我看看?”

林春和周華是初中的同學,林春沒考上高中,一直在幹臨時工。周華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林春以爲周華沒聽清楚,又說道:“周華,把你的高中畢業證借給我看看。”

周華說:“幹什麼?”

林春說:“就看一看。”

周華很不高興:“你自己不是有畢業證嗎?”

林春說:“我的是初中畢業證,不是高中畢業證。”

周華說:“都一樣的。”

林春還是不死心:“你就給我看一眼嘛,我只看看有什麼不一樣。”

周華覺得他太煩,不想再和他囉嗦,就把畢業證拿給他,林春一拿到畢業證,拔腿就跑。周華一愣,心想肯定壞了,這傢伙不知道拿我的畢業證去幹什麼壞事去了,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周華已經追不上了。心想等到第二天在工地上見到林春時再問他要回來,可是一連幾天都不見林春的面,周華有點著急了,請假回去了一趟,專門回來找林春。

到林春家後,林春正在家,看到周華來了,還沒等周華開口,林春就搶先說:“周華,你來得正好,先不要著急,聽我慢慢說行嗎?”

周華本是一肚子氣,但看到林春滿面的笑容,也不好發脾氣,就說:“你知道我爲啥來的,既然你這樣說,那好,我就聽你慢慢說。”

林春說:“周華,你知道我初中畢業很久了,一直找不到工作,我家兄弟姐妹多,招工也輪不到我,所以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去當兵。但是我去當兵也有難處,現在招兵像我們城鎮戶口的要高中畢業纔能有資格報名,你知道我只有初中畢業,實在是不得已才騙你的畢業證。”

周華知道了來龍去脈,也不怪林春了。但又有些好奇:“那畢業證上是我的名字和我的照片,還有照片上卡了鋼印的,你怎麼把它變成你的呢?”

林春見周華不責怪他,就告訴周華:“畢業證上是藍色的字,我到福興去買了‘退色靈’,把字退掉了,把你的相片用水沾溼後慢慢取下來,然後把我的相片貼上去,鋼印就用一個差不多大小的瓶蓋敲的。”

周華覺得,雖然林春讀書不怎麼樣,但做這些歪門邪道時腦筋還真靈活。又想道:現在正在和越南打仗,林春去當兵不是要上戰場嗎?於是問道:“現在正在打仗,你去當兵不怕上戰場嗎?”

林春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現在是打仗的時候,這時候去當兵肯定很危險,可是我不去當兵又能怎樣?我已經幹了兩年多的臨時工了,招工一直輪不到我,再不找一條出路,年歲大了後,就是輪到我了也招不上的。至於打仗,也不見得都會死,如果我不死,回來後就會有工作安排,聽天由命吧。”

國慶節剛過,林春就到部隊去了。上戰場之前,還給周華來過一封信,說訓練三個月,然後就上戰場了,還說他當的是炮兵,是步兵部隊中的炮兵,他們的炮是60迫擊炮。部隊所在地在山鷹塘,番號是78910,通訊地址是78910部隊科甲99分隊,意思是希望周華能回信,但周華並沒有回信。

周華沒了畢業證,想來想去,最後還是到葉老師家去了一趟,對葉老師撒了一個謊,因爲葉老師對周華比較好,又同情周華的遭遇,所以周華很輕易的就騙了一個畢業證。出了葉老師家門,周華感到心還在劇烈的跳,臉上也覺得非常燙,畢竟這是周華第一次撒謊。

彩雲纔剛剛讀到初二,回來也有好幾年了,但在彩雲心中,家鄉還是遠不能和羅北相比,家鄉的冬天一樣的冷,而夏天卻是熱得非同尋常,每年夏天的最高氣溫都在40度以上,這是在羅北從來沒有過的。雖然每天出門都打傘,但彩雲的臉還是每年都要黑一次,只有到冬天才能恢復白色。

彩雲爸爸回到家鄉後,開始被安排在縣局,彩雲也就在縣城一小讀書,沒多久,彩雲爸爸又被安排到冷市的工商所,彩雲又不得不到冷市上小學。顛沛的生活直到彩雲爸爸再次回到縣城才結束,初二是在南方二中讀的,雖說是市裡的重點中學,但對彩雲來說,因爲心裡上沒有接受這個家鄉,所以也就不覺得這個學校有什麼好的,在彩雲心中,二中與鎮中學一樣,甚至與別的什麼中學也沒有任何區別。

在彩雲讀初二時,大姐已經工作了,被安排在南方縣糧食局,這可是一份再好不過的工作了,大姐自然非常高興,全家人也是非常高興。彩雲爸爸還因此喝了不少的酒,媽媽不僅不責怪爸爸喝酒,反而陪著爸爸一起喝,彩雲覺得很奇怪,原來媽媽一直不高興爸爸喝酒,這次卻陪著爸爸一起喝。在爸爸媽媽的心中,五個子女都要安排好工作,也就是說爸爸媽媽有五件大事要做,今天大姐安排好了,完成了大事,心中自然十分高興,此時喝酒表達的是快樂。

這年春節過後,周華回到了南方,一同回來的還有周榮,羅老師也回來了。第一站就到了芙蓉,三個人帶著行李到了響水中學,周華和周榮在校門口等,羅老師一個人進去,找到了她的老師,談了一個多小時纔出來。出來後就叫周華周榮一起到學校裡面,周華心裡明白,是爸爸媽媽商量好這樣安排的,也是對周華未來的關心,雖然心裡不願意,但也沒有作任何表示,只是被動地聽羅老師的安排。進到學校裡面,周華首先見到了劉輝老師,劉老師很熱情,問長問短,也很關心周華,但周華心情不好,什麼也沒說,都是羅老師代爲回答的,周華甚至沒有聽到劉老師說些什麼,只有一句聽到了,就是劉老師說周華的頭髮太長了,不太象個學生,倒象一個社會上的人。周榮就不一樣,有說有笑,沒有一點不愉快的樣子,這也難怪,畢竟周榮還小,不知道愁是啥。

周華只是在響水中學掛個名而已,實際上等羅老師走後,周華基本上就不再上課了,一個星期最多到學校一天,更多時候,周華回到紅巖的家,和周新一起種田種土。第一次幹這樣的農活,周華累得骨頭都要散架了,肩膀上脫了好幾層皮,手上也磨出了很多的血泡,但周華任何話都沒有說,只是堅持和周新一起做。因爲田土都已經分到戶了,是前年分的,頭兩年都是周新和周華的大伯在種,收的糧食除了上交國家的以外都歸周新家了,周工和羅老師一點都沒有要。周華不和村裡的人說話,除了和周新在一起時說一點話之外,其餘時候難得聽到他說一句話,周華有心事:以後自己就是一個真正的農民了,外面的天地再也不屬於他了,如果種田種土都不會的話,就會連自己都養不活,所以必須要學會,再苦再累也要學會。

不過有一個人是例外的,那就是村裡的醫生周連,也是周華小學時的同學,周華有空時也到他家走走。周華認爲周連是醫生,又和自己是同學,就把長疥瘡的事對周連說了,周連說:小事一樁,我這裡有個方子,只是我的藥不齊,你照方子到藥店去買,買齊了後保證一次就好。周華將信將疑,心想:多少大醫院都治不好,你一個草藥方子就能治好?不過試試也無妨,反正又花不了多少錢。周華趁去看周榮的時候,把藥買齊了,照周連講的用,果真一次就治癒了。

有個事憋在周華心中好久了,一直沒有得到答案,周華也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再打聽了,但就是忍不住想知道。於是就問周新:“杏花呢?怎麼不見她,是不是考上學校出去讀書了?”

周新說:“沒有。你回來這麼久都沒有問過她,我以爲你忘記她了呢,沒想到你還是沒有忘記她。”

周華聽出周新口氣中有調侃的味道,就說“不要說笑了,我和她是從小一個班讀書的,在村裡的同學中也只有她給我最多的關懷。我沒有別的意思,我真的只想知道她怎樣了。”

周新說:“好,不說笑了。告訴你吧,杏花嫁人了,就在去年嫁的。”

這樣的話,在周新說來輕描淡寫,在周華聽來猶如震耳欲聾的炸雷,周華想不到,在農村,這麼小的女孩子就嫁人了,仔細算算,杏花也不過才18歲呀,去年嫁的,那就是說杏花17歲就嫁人了。其實周華想不通是因爲他在工廠呆的時間太久了,忘記了農村的情況,在周華的頭腦中,玉蘭不也是18歲嗎?可玉蘭還在讀書呀。對農村人來說,18歲已經是大姑娘了,再不嫁人就是老姑娘了,一般來說過了20歲就算困難戶,所以杏花嫁人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周華還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罷了。

周華又問道:“嫁到哪兒去了?”

“幹什麼?”周新以爲周華有什麼不軌的想法,很警覺的反問道。

“不幹什麼呀。”

周華聽出了周新的警覺,反倒覺得奇怪。其實也難怪,杏花是本村最漂亮的姑娘,又有些文化,有多少人都想要娶她呢,而且周華又是從小和她一起讀書、關係又是那麼的好,周新有所警覺也就不足爲奇了。但周華卻真沒有這樣的想法,這時候周華還沒有精力來考慮這些事,在周華思想上,當前最要緊的是怎樣養活自己,其餘的事還提不到議事日程上。這時候周華也明白了自己和周新的區別,所以也懶得和周新作解釋。

看到周華好久沒說話,周新不知道周華在想什麼,就試探新著說:“其實杏花就嫁在大平,沒有多遠。”

“哦。”周華的回答出乎周新意料之外:剛纔還這麼急切的想知道杏花的下落,現在說給他聽,他好象滿不在乎,只是有氣無力的哦了一聲,周新百思不得其解。

這天周華來到學校,主要是來看看周榮,他一個人在學校不知道過得怎樣,有沒有被別人欺負。剛進校門,就見到周榮的班主任楊老師,楊老師也看到了周華,就徑直走到周華面前:“周華,你來得正好,有個事正想和你說呢。”

周華問:“什麼事?”

楊老師說:“上個星期三晚上,周榮和別人打架了。”

周華心裡一驚,周榮這麼小的個子,會不會吃虧呀。趕緊問道:“和誰打?結果怎樣?有沒有人受傷?”

楊老師說:“和他們班的龍輝兩兄弟打,把人家兩兄弟都打傷了。”

周華心中的擔心終於放下了,心中還暗暗高興,雖然周榮個子不大,一個人在外也還能保得住自己。周華問道:“那龍輝兩兄弟傷得重嗎?”

“龍輝傷得不重,他弟弟傷得有點重,頭被打破了,縫了7、8針。”楊老師說。“他們在打架之前還商量好了,說不許告訴老師,打傷了就自己去醫院治療,自己出錢。你說說,這還像是學生嗎?這不是和街上的二流子一樣嗎?”

周華本想表達一下愉快的心情,但看到楊老師憤怒的臉,又不好表達出來,就強忍著說:“楊老師,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說說周榮,讓他以後再也不敢這樣了。”其實周華心裡想的是:你這個老師是怎麼當的,人家兩兄弟打周榮一個人,你不說那兩兄弟不對,還要說周榮不好,幸好是周榮打贏了,要是周榮被打傷了,我還要找你的麻煩呢?你以爲這麼輕鬆就過關了嗎?哼!

農忙時節過去後,周華覺得有些無聊,就想起還有學校可以去,於是就到了學校來上課。教室裡所有座位都坐滿了人,只有一個空位,這是劉老師專門給周華留的,周華就到這個座位坐下。旁邊是一個姑娘,有點胖,戴著近視眼鏡,圓圓的紅臉蛋,看到有人來和她坐,顯得有些窘迫,不敢正面看周華,只是趁周華不注意時偷偷看一眼,怕周華髮現,馬上又迴轉頭,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其實她什麼也沒看清楚,因爲她本來眼睛就不太好,又是這麼忙亂的看,哪能看得清呀。周華不知道她叫啥名字,班上所有人的名字周華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周華也沒在意她,只知道和他同桌的是一個女生,其它的都不知道,甚至一點印象都沒有。

第二節是化學課,就是班主任劉老師的課,劉老師進來後,先向同學們介紹了周華,這裡周華又發現旁邊的女同學投來好奇的目光。這節課周華也沒有聽進去,但是知道了這個班的化學課代表是李衛新,他的化學成績是班裡最好的。快下課時,劉老師交待:明天的化學課考試,選拔參加全省化學競賽的選手。下課後劉老師又特意找周華說:“你今天來得正好,如果你不來的話我還想叫你弟弟通知你呢。這次大賽是個機會,我希望你能參加。”

周華說:“劉老師,我這麼久沒上過課,也沒有看過書,怕是不行。”

“行不行的我們先不說,明天考試完了就知道,關鍵是你自己要有這種打算才行。”劉老師說。

“那明天考試完了再看吧。”

考試成績很快就下來了,周華考得最好,比第二名李衛新好得多。這也不足爲怪,周華雖然有一年沒有看過書了,可畢竟他是讀過高中了的,只是劉老師和同學們不知道罷了,還以爲周華是個天才呢。

通過這次考試,響水中學確定由周華和李衛新參加全省化學競賽。賽場設在南方一中,全縣所有參賽選手都在一中考試,由地區競賽小組的老師監考,周華和李衛新不在一個考場。進場前,劉老師看到李衛新有手錶,而周華沒有手錶,就把自己的手錶退下來拿給周華,叫周華戴上,說是好掌握時間,周華有些感激劉老師周全的考慮。

考完後,周華第一件事就是把手錶還給劉老師,對於考試的事周華一句也沒有說。可劉老師關心的不是他的手錶而是競賽考試考得怎樣,見周華不說這事,劉老師主動問周華:“周華,考得怎麼樣?”

周華說:“不敢肯定,做是都做了的,但有那些題目有點麻煩,不是平常所能看到和想到的那種。”

“哦。”劉老師說:“既然是競賽嘛,肯定有些出乎意料的題目的,這很正常,如果都是平時做的題目,那就不叫競賽了。周華,考完了就不要再想它了,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是。”周華原以爲劉老師會對他很失望,沒想到劉老師這麼寬厚,心情也不壓抑了。

競賽成績很快就下來了,全省取前十名給予獎勵,周華是第八名,李衛新沒有進入前十名。成績正式通知到學校後,學校專門開了慶功會,周華也參加了,但周華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慶的,自己一個高中畢業的人來參加初中的化學競賽,還只得到第八名,感到很丟臉。看看老師和學校領導滿臉的喜悅,周華實在不忍給他們潑冷水,於是也強顏歡笑,在慶功會上也表現得興高采烈。

聽到消息說,年初被公安部通緝的二王在江西被打死了,到處都在議論。在這兩人還沒有被抓住或被打死以前,人們都在揣測: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是不是官逼民反?不會吧,會有這樣的事嗎?怎麼不會呀?你沒聽說哪裡哪裡又有貪官被抓了嗎?我看呀,他們是俠客,你們沒有看到報紙上說嗎,這兩個人專殺警察和幹部,不殺平民的,這不就是書寫的那種俠客嗎?

各班老師都把學生集合起來,對學生們說,上級有最新規定:學生除了回家外,一律不準出校門。因爲除了二王的事以外,最近我們鎮上也不平靜,出現了小偷,治安情況有點不好,這是幾十年來沒有過的事。就在前幾天,在衆目睽睽之下,偷人家的錢,被賣菜的農民發現了,小偷還對這些人行兇,後來被農民用扁擔打死了,現在公安機關正在對這事進行調查,但據小道消息說,打死小偷的人可能不會坐牢,公安機關也不想爲一個小偷惹來衆怒。另外,還有一件事,是縣裡某領導的女兒也被抓了,就在我們鎮上被抓的,她是因爲賣淫被抓的,這個女人據說長得很漂亮,曾揚言要在幾年內賺夠10萬塊錢;在鎮的車站附近租了一間旅社,從事賣淫,現在連這家旅社都被查封了,旅社是私人辦的,老闆也被抓了;這更是從解放以來的第一次,縣領導就是她爸爸已經氣病了,用救護車送到省城去醫治了。

人們對社會的治安工作有頗多的議論,然而在議論聲中,中考開始了。對周華來講,中考比競賽考試簡單,只是英語不好考,因爲周華原來讀書時,英語不作爲主課,那時高考英語也不計分,所以周華的英語學得非常差。到響水來後也沒有上過課,即使上了課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趕上,所以英語考得差在情理之中的事。雖然是成任務式的考試,周華還是考出了好成績,遠遠超出省級重點中學南方一中的錄取分數線。通知書下來時,周華正在家裡搞雙搶,接到通知後,馬上趕到一中參加體育測試,順利過關。劉老師說:“現在就等錄取通知書了,你回家安心等待吧。”

周華說:“好。”其實周華根本沒把中考當回事,錄取不錄取對周華來講都無所謂,只是劉老師這樣說,不好掃他的興,就隨便應付一聲。

周華在家等來的不是一中的錄取通知書,而是六中的錄取通知書。周華雖然覺得有點奇怪,卻也沒有多想:管他是幾中的呢?反正我又不想去讀書了,讀書也沒有多大的用處,還不是當農民。

周華媽媽卻不是這樣想的,中考一結束,馬上發電報給周華詢問考試成績,周華沒有回電報,羅老師又發電報給劉老師詢問,劉老師把周華的考試情況告知了羅老師。羅老師知道後,急忙回到南方,周華知道媽媽爲什麼會回來 ,所以還沒等羅老師開口呢,周華就說了:“媽媽,我知道你爲什麼回來的。不過我還是想對你說,我真的不想再去讀書了,我已經失望了。”

羅老師沒有失望,堅持一定要周華去上學,不管是哪座學校,沒有考上一中也不要緊,就是六中也一定要去。周華解釋道:“你看,我已經是個真正的農民了,手上的繭子都老厚的了,沒必要再浪費時間和金錢了。”

羅老師看到周華手上的繭子,更堅定了要周華上學的決心,她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兒子就這樣成爲農民。相信自己的兒子會有出息的,也相信只要努力就能改變命運,現在只是暫時有些困難而已。

在媽媽一再堅持、甚至威逼之下,周華不得已要去六中報到。從家裡出來,背一個大木箱,所有東西都裝在木箱裡,走完幾百級石階山路,到達山坳。這裡可以看見外婆家,也可以看見山下的公路和公路上的汽車,周華一邊用手擦著汗,一邊看著外婆家回想小時候的事,又想到在西部過的那種低等公民的生活,覺得自己這一生真的沒什麼前途了。越是這樣想,就越覺得沒意思,也越覺得悲哀,不禁淌下了眼淚。

一步一步挨下山來,到了大平車站。說是車站,卻什麼都沒有,沒有房子,沒有車庫,沒有候車室,沒有售票廳,只有一個退伍軍人背一個包在賣票,這就是大平車站。周華在他那裡買了到芙蓉的車票,票價3角,問他到芙蓉的車什麼時候來,他說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有車,反正來客車了你就上,周華和其它旅客就只好在路邊等車。雖然是一條幹道,走的車卻是不太多,但是每過一輛車就是滿天的灰塵,好不容易等來了一輛客車,車上已經坐滿了人,車站的那個人叫帶行李的旅客把行李都放到車頂的行李架上,然後再下來坐車,周華也不得不先到行李架上把箱子放上去,等到他下來時,已經擠不上車了,車站的那個人就叫周華到車門口,然後他在後面推周華,直到把周華推上車才放手。

大熱的天,又是在這樣擁擠的車裡,周華一點都不能動彈,汗水把整個身體都浸透了,眼睛裡也進了汗水,直痛,但卻不能伸手擦一下。從大平到芙蓉只有10公里的路程,周華感覺就象走了100公里一樣難受。

到芙蓉後,周華並沒有急著再走,而是先買好第二天10點到沂塘的車票,行李辦好了託運手續,就放在芙蓉車站,然後到大姨父家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不緊不慢的來到芙蓉車站,從容的上到車上,找到自己的座位,啊哈,不錯,真不錯,是個靠窗的位置,周華高興的坐下來,想著一路上還可以看看窗外的景色,難得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周華剛坐下不久,上來一個姑娘,胖胖的,戴一副近視眼鏡,手裡提著一個網袋,網袋裡面裝了些臉盆、茶缸之類的東西,一看就是去上學的,只是不知道她到哪兒去上學。她看了看手中的車票,又看了看車上的座位號,就來到了周華的旁邊,把網袋放到行李架上後就挨著周華坐下。

玫瑰也是到南方六中去上學的,她的家就在芙蓉鎮邊的紫雲山下,初中是在響水中學讀的,初中畢業後考到了六中。拿到錄取通知書時,她想了好久,不是不想去讀書,而是六中在沂塘,很遠的,要1塊4角錢的車費,從芙蓉去還要坐兩三個小時的車,玫瑰從小就暈車,坐這麼遠的車肯定難受死了,再說家裡姊妹多,經濟又困難,到這麼遠的地方上學肯定要花不少的錢,可要是不去就沒有書讀了,如果沒有書讀了,自己一輩子就都完了。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到六中去。

玫瑰上車後,發現她的座位不在窗邊,而窗邊坐的是一個男生。這個男生臉很黑,留長髮,長得很粗壯,不像是個正經的人,所以她坐下去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不注意碰到了他,會惹來麻煩。

車開出不多遠,還沒到山溪呢,玫瑰就開始暈車了,今天感到特難受,她想換到窗邊坐一下,又不敢和那個男生說。正在難受時,坐窗邊的那個男生髮現了她暈車,就和她說:“來,你到窗子邊來坐吧。”

玫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那個看上去不像好人的人說的嗎?看見玫瑰沒有反應,那個男生又說:“小妹子,你暈車,你到我這裡來坐吧,我換到你那裡。我這是窗子邊,到窗子邊吹吹風也許會好些。”

玫瑰真的知道這就是那個男生在對她說,於是玫瑰不再猶豫,說了聲“謝謝”,就換到窗邊坐下。雖然是在窗邊,但暈車還是會暈的,玫瑰將頭伸出窗外吐了幾次,心中十分難受。那個男生看到後,又遞給玫瑰一瓶“風油精”,叫玫瑰在太陽穴擦一擦,再聞一聞,說是可以緩解暈車。玫瑰的確從內心感激他,趁接風油精時,仔細看了看這個男生,記住他的容貌,心想:這個人是幹什麼的呢?看他樣子不像是去讀書的,是不是去做工的呢?接過風油精,照他說的做了之後,真有些好轉,不再暈得天旋地轉的了。

這兩三個小時的車程,玫瑰一直在暈車和胡思亂想中渡過的,到沂塘車站後,玫瑰在車站候車室裡休息了很久,才感到心中好受。下車時她看到那個男生徑直走了,也沒和她打招呼,也沒要回他的風油精。當時玫瑰想和他說的,只是沒有力氣說,他這一走,不知道到哪兒去了,恐怕難再見到他了。

從車站到六中,還有一小段路要走,玫瑰取出託運來的行李,連網袋一起背上,一步步走到六中。辦好的報名手續,就到學校安排的寢室裡,放下行李,找到自己的牀,還好,是下鋪。

玫瑰剛把行李收拾好,正要鋪牀呢,只聽得咣噹一聲響,被嚇了一跳,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朝發出聲響的門口看去,看到一個女生把行李扔進寢室,人就在寢室門口坐了下來。玫瑰看到後,急忙去幫她,看她的臉色很不好,玫瑰以爲她生病了,就問她:“你怎麼了?是不是生病了?要緊嗎?”

那個女生有氣無力地說:“沒什麼,就是這樣子的。不要緊,我只是暈車。”

聽她說話,和玫瑰不一樣,應該不是前鄉人。玫瑰知道這個女同學有多難受,因爲她自己就是這樣來的。聽說她是暈車,玫瑰更是幫她,幫她把行李放好,幫她把牀鋪好,她的牀正好在玫瑰的對面,幫她弄好之後,玫瑰才鋪自己的牀。做完了這一切,玫瑰纔有時間仔細看看這個女同學:和玫瑰一樣,也是戴眼鏡的,但身材卻是很瘦小,典型的瓜子臉,白白的,鼻子有點大,眼鏡後面的眼睛看不出是啥樣,穿一件白底綠花的襯衣,兩隻袖子挽得很高,一直挽過手肘。她就是彩雲,不過彩雲平時是不戴眼鏡的,她的眼睛雖然有點近視,也不嚴重,今天是因爲坐車,路上灰多怕迷了眼才戴的。彩雲不戴眼鏡時,眼睛不大,笑起來時就瞇成了兩個小月亮。

鋪好牀,休息了一會,那個女生終於好像是緩過氣來了,對玫瑰說:“你好,幫了我這麼久,我還不知道你叫啥呢?”

玫瑰告訴她:“我叫玫瑰,是芙蓉來的,分在高一(2)班。你呢?”

那個女生說:“我叫彩雲,是縣城來的,也是在高一(2)班,我們在一個班噢。”

兩人一起去洗臉,都是一個盆一張毛巾,但彩雲多了一塊香皂。水管在專門的一棟房子前面,這棟房子是用來洗澡洗衣的,房子前面有六個水泥臺子,每個臺子上有兩根水管,臺子是用來洗衣服的。直到臺子邊,兩人打開水管,用盆接她水,玫瑰就用毛巾連水一起往臉上抹,彩雲說:“我這裡有香皂,你用嘛。”

玫瑰說:“我一直就是這樣洗的,不用了。”其實玫瑰是不好意思用人家的,在那個時候有塊肥皂就是很不錯的了,用香皂那是玫瑰想都不敢想的事。

彩雲明白玫瑰心裡是怎樣想的,說:“一路上都是灰,光用水洗不乾淨的,尤其是毛孔裡的小灰塵,要用香皂才能洗乾淨,你試一試就知道了。”

玫瑰看彩雲是誠心的,就用彩雲的香皂抹了一點點,生怕多抹了,彩雲說:“那一點點太少了,少了洗不乾淨的。”

於是玫瑰又多抹了一點點,彩雲自己也抹了香皂洗起來。

今天只是報名,不上課,玫瑰和彩雲就在寢室裡說話。隨著時間的推移,來的人越來越多,寢室裡也越來越熱鬧。

食堂離寢室不遠,玫瑰和彩雲兩人一起到食堂打飯。玫瑰的飯票是用自己帶來的大米換的,首先要在芙蓉糧店交糧食,說明是到沂塘讀書的,芙蓉糧店收到糧食後,開出一張到沂塘的轉糧證,玫瑰把這張轉糧證交到學校,學校用轉糧證到沂塘糧店提取糧食,也就按轉糧證上的數量給學生飯票。彩雲的不一樣,她是吃的國家糧,有糧本的,就用糧本交學校就行了。學校的飯菜很簡單,用大的方格子鋁盆蒸的米飯,三兩一塊,菜幾乎都是蔬菜,1角錢一份,只有一個葷菜,辣椒炒瘦肉,價錢老貴了,要5角錢,看來是專門給那些經濟條件好的學生準備的。

第一天上課,不上早讀,玫瑰早早來到教室,按照前一天班主任張貼的排位表,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玫瑰是來得最早的,等到大家都來了,玫瑰旁邊的位置仍然是空的,玫瑰有點納悶:明明排位表上有人和我坐的,怎麼到現在都沒有人來呢?正在想呢,就見有一個人走到講臺上說:“我是吳越,暫時代理班長,請在坐的男同學出來幾個,和我一起去教務處拿書。”

有5、6個男同學和劉越一起出去,不大功夫,就回來了,每個人都抱了一大堆書,放在講臺上。吳越最後一個進來,他也抱了一堆,把書放在講臺上之後,吳越就開始發書,每人一套,他自己拿了一套後,還剩下一套。吳越問:“還有誰沒有得到書?”

全班50多個人沒有一個人回答,吳越看了看剩下的那套書,又看了看人全班同學,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時,玫瑰站起來怯怯的說:“班長,我這旁邊應該有一個同學沒來,我看了排位表的,那套書有可能是他的。”

吳越一看,確實玫瑰的旁邊還有一個空位,心想,也許真是這樣。於是就說:“那好,我先把這套書放在我這裡,如果那個同學來了,就到我這裡來拿書吧。”

第一節課是語文課,也是班主任的課。上課鈴響過之後,走進來一位高大的男老師,眉毛很濃,留著鬍子,說是留著鬍子也不太恰當,應該說是鬍子沒有刮乾淨。走到講臺上,看了看新同學,笑咪咪的介紹自己:同學們好,我是高一二班的班主任,我姓黃。正說著,就聽到教室門口有人在大聲地喊“報告!”

這一聲把黃老師嚇了一跳,也把全班同學嚇了一跳,大家跟著黃老師的目光往門口看去,只見一個黑臉大漢站在門口,特長的頭髮,連眼睛都看不到了。玫瑰也跟著大家往門口看,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就是在車上給她幫助的那個人,心裡不禁一陣歡喜。

聽得黃老師問:“你是新同學嗎?”

黑臉漢子說:“是的。”

黃老師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周華。”

“爲什麼遲到?”

“昨晚喝醉酒了,今早沒起得來,所以遲到了。”

黃老師感到有些驚訝,一個學生還沒正式上課,就喝醉酒了,這個人怕是有點麻煩,不過倒還坦率,看來也不至於會麻煩到哪去。想到這兒,又問道:“在哪兒喝的呀?有什麼人和你一起喝呀?”

周華說:“在沂塘街上喝的,和沂塘鎮鎮長一起喝的。”

黃老師更是吃驚,纔來就和鎮長混到了一起,看來此人有些來頭,我再試試他:“是在飯店喝的還是在鎮長家裡喝的?”

周華說:“是在鎮長家裡喝的。老師,我全說吧,免得你再問。我是在鎮長家裡喝的,是鎮長請我喝的,鎮長還親自下廚給我做了甲魚,喝完了還在他家睡了一晚。今早還是他叫我起的牀,要不到現在我都還沒起來。還有什麼要問的沒有,老師?”

黃老師也不好再問什麼,就說:“行了,行了,你進來吧。”

周華進得教室來,一看全都坐了人,只有一個空位,就徑直朝那個空位走去,走到玫瑰的旁邊坐下。

第五章 遠離故土(一)第一章 出門第三章 過著“黑人”的生活(一)第二章 回家第五章 遠離故土(四)第四章 重返南方(四)第四章 重返南方(五)第三章 過著“黑人”的生活(一)第三章 過著“黑人”的生活(一)第二章 回家第五章 遠離故土(一)第五章 遠離故土(一)第三章 過著"黑人"的生活(二)第四章 重返南方(四)第四章 重返南方(三)第六章 迷惘(一)第六章 迷惘(四)第六章 迷惘(二)第六章 迷惘(四)第六章 迷惘(五)第六章 迷惘(三)第五章 遠離故土(四)第五章 遠離故土(二)第四章 重返南方(二)第四章 重返南方(三)第六章 迷惘(一)第六章 迷惘(二)第四章 重返南方(五)第四章 重返南方(三)第七章 從頭再來(一)第五章 遠離故土(二)第四章 重返南方(五)第六章 迷惘(三)第六章 迷惘(四)第三章 過著"黑人"的生活(二)第六章 迷惘(四)第六章 迷惘(三)第五章 遠離故土(四)第二章 回家第四章 重返南方(四)第二章 回家第七章 從頭再來(一)第六章 迷惘(四)第四章 重返南方(二)第六章 迷惘(四)第五章 遠離故土(二)第五章 遠離故土(四)第四章 重返南方(三)第二章 回家第四章 重返南方(二)第一章 出門第五章 遠離故土(四)第五章 遠離故土(四)第六章 迷惘(五)第四章 重返南方(二)第四章 重返南方(三)第六章 迷惘(三)第六章 迷惘(三)第四章 重返南方(五)第六章 迷惘(二)第四章 重返南方(二)第四章 重返南方(二)第三章 過著“黑人”的生活(一)第三章 過著“黑人”的生活(一)第六章 迷惘(二)第四章 重 返 南 方(一)第四章 重返南方(四)第三章 過著"黑人"的生活(二)第五章 遠離故土(二)第四章 重返南方(三)第五章 遠離故土(三)第四章 重返南方(四)第六章 迷惘(三)第五章 遠離故土(三)第六章 迷惘(二)第五章 遠離故土(一)第四章 重返南方(四)第四章 重返南方(二)第三章 過著“黑人”的生活(一)第三章 過著"黑人"的生活(二)第七章 從頭再來(一)第五章 遠離故土(三)第四章 重返南方(四)第四章 重 返 南 方(一)第三章 過著"黑人"的生活(二)第五章 遠離故土(四)第六章 迷惘(一)第五章 遠離故土(三)第一章 出門第四章 重返南方(二)第五章 遠離故土(四)第五章 遠離故土(四)第五章 遠離故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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