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部省的西南邊陲,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山坡都是裸露的白色石頭,很少有植被,偶爾能看到石縫中長出幾棵小灌木,孤零零地站在石山上,顯得格外醒目。山連綿不斷,卻也不甚高大,都是些小山包,圓圓的,山與山之間有小片的熟土,種著一些玉米,玉米行間離得很遠,原來中間還種有土豆,土豆長到半熟時才種下玉米,現在土豆已經收穫了,只剩下玉米,所以行間顯得很寬,並長滿了雜草,只是沒有見到一片水田。在這裡也能看到稀疏的幾棵大樹,大樹之下往往都是村莊所在,幾戶人家組成一個自然村落,房屋是用石頭壘成,有的用泥土夯成,上面蓋的大多是石片,也有少量的屋上蓋的是瓦。也有用木棍圍成上面蓋草的,從這邊就可以看到那邊。
白天,村裡人都到山間土裡幹活去了,連小孩也不在家,村裡只有老人。周華和楊建一路走來,又飢又渴,想到村裡找點水喝,不想第一眼就看到了可以透視的這家人,還有一把鎖鎖住了所謂的門,周華看過後心裡想,這樣的人家,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口做飯的大鐵鍋還能值點錢,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東西值得偷的了,所以用不著鎖“門”了。楊建也說:“周華,你看這家人家,有什麼東西值得鎖門?我看除了那口鐵鍋,再沒有值錢的東西了?!?
周華也有同感:“是啊,我就不明白,象這樣的家,還鎖什麼門?算了,不看了,我們還是找水喝要緊。”
好容易找到一家人,要了點水喝,喝完水後,兩人又繼續上路。周華年輕,剛參加工作,所以取的樣品他背得多,楊建年紀大,今年50多歲了,體力不好,自然就背得少些。樣品就是些石塊,按照規則要求,進行1:50000比例尺的普查時,每條線間隔500米,每個跑線的人一天跑一條線,在一條線上每隔500米就要取一個樣,取樣是在圖上標註的取樣點的周圍均勻地敲取500克的石塊,沒有石塊時,就均勻的挖取500克泥土,這就是完成一個樣品。一條普查線路是15千米,要取31個樣品,總重量就會有31斤上下,這是一個重體力活,線越跑越累,而且線是直的,不論是山是水是溝是坎,都要過,當然可以繞行,但必須到標註的點上取樣,身上的樣品卻又越來越重,取到最後時,體力也差不多耗盡了。今天又沒有車接,還得走路回住所,這更加耗費體力,等大家走到住所時,天已經黑盡了,肚子也餓癟了,先吃飯再洗澡。洗澡間是臨時搭建的,有一塊席子圍一下就算是洗澡間了,水很奇缺,吃的水由小隊出錢請人挑,而洗澡的水卻要自己出錢請人挑,一挑水5角錢,在早晨出發前就要交待今天要不要挑洗澡水,並把錢交給在家做飯的人。
今天雖然不是周華參加工作的第一天,但卻是正式幹活的第一天。本來周華是輪到做飯的,可週華不會做,就和組長說了,想出來跑線。組長也不好說什麼,只好同意周華跑線,總不能把不一個不會做飯的人留在家裡,讓大家都沒飯吃吧,所以就換了一個人在家做飯。早飯後,組長召集組員開早會,交待今天的任務:先宣佈一個消息,周華同志是今年分來的技術人員,大家歡迎。前天晚上到的我們小隊,小隊把他分到了我們組,所以昨天晚上他才趕到這裡,今天一早,他就和我們一起跑線了?,F在請大家對照自己手中的地形圖,孔嚴和章平跑A線,羅平和方柳跑B線……周華新來的,先和工程師楊建一起跑H線吧,等過兩天,周華再帶新學徒。車被調到小隊會戰去了,我們都得走路,從A線的起點開始分散跑線,跑完後回到這裡集合。
同時分到西部省的有10多個同學,只有周華一人分到了第一小隊,因爲第一小隊是整個單位技術力量最好的一個隊,也是領導認爲最有希望找到金礦的小隊,因爲周華成績好,隊領導把他分到一隊是想加強一隊的技術力量。學校畢業後,周華就被分配到西部大隊,到大隊報到時,要經過福興,大隊派人到福興來接站,接站的人告訴周華,說周華可以先回家看看,他家已經從隆平搬到了福興,住在大隊在福興的基地裡,是樓房呢,就在市區裡。周華聽了很興奮,多次經過福興,這裡應該是西部省最好的城市了,周華從心底裡盼望著有朝一日能在福興有住房就好了,這個願望今天實現了,當然高興。周華就到家裡看了一下,家裡卻沒人,爸爸媽媽在上班,弟弟放假後到了爸爸上班的地方玩去了,周華沒鑰匙進不了家,只是看了看,知道自己家在什麼地方,所在的街道總共不過十幾棟樓房,周華家住的樓房也就6層,但在那時卻是不可多得了高樓大廈了。
周華到了大隊部報到,領了派遣單後,在那個他曾經熟悉的招待所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坐單位的交通車到了街上,在鎮上玩了一整天,到傍晚才坐上了到西部省南角的班車。晚上出發,上車前周華特意飽飽的吃了一餐飯,怕晚上沒吃的,又用罐頭瓶裝了一瓶子茶水。說是夜班車,但出發時天還大亮,聽司機說要開一晚上,明天早上天亮時纔到,車上有兩個司機,輪流開。
周華挺出興奮的,工作了,終於等到了這一天,從今天開始就算是自立了。不,應該從昨天開始算,因爲昨天報到了,報到時還領了一個月的工資,哇,60元,在工資單上簽字時,周華的手都有點發抖呢。太好了,周華興奮得一晚上都沒睡著,真像是做夢一樣耶。昨晚在招待所住時,沒什麼可玩的,又不認識什麼人,就給彩雲和玫瑰各寫了一封信,準備今早到鎮上時給她們寄去。上了牀卻怎麼也睡不著,就坐在牀上等天亮,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食堂卻還沒有開門,直到6點半了,隊部廣播的第一次播音才響起,周華到外面的走廊上,用冷水洗了臉,漱了口,快到7點時,拿了一個飯盒到一食堂買了早餐吃。食堂不收錢,只收飯票和菜票,周華在住到招待所時,服務員就告訴了他,並幫他兌換了飯菜票。
坐隊部8點的交通車,周華來到了明月鎮,先到郵局,買了兩張8分的郵票,把給彩雲和玫瑰的信寄了,然後再買了十幾張明信片,給分配在四川、雲南、貴州等省的同學寄去,簡單的寫了幾句話,主要是告訴各位同學新的通信地址。寄完之後,周華就在鎮上到處逛,看了幾家商店,有幾件新潮的衣服,就買了,周華又看中一件中山裝,當時很流行,是全毛的,但價錢貴得驚人,105元,周華雖然只領了60元的工資,但他還有預支的差旅費和以前的積蓄,買下這件衣服也不是難事。問題是現在正當夏天,買了沒地方放,自己又要出發了,想來想去,周華決定暫時不買了,等到回來時再說,有的話再買。
周華買好了福興到南角的票,就到一家飯店吃飯,然後到車站上了車,車是新出的大客車,有60個座位,很長大,聽說速度非???,但周華沒有坐過,不知道具體情況,要等到車開了才知道。可是車開的時候,由於昨晚沒有睡,車子一搖晃,周華很快便睡著了。
二
這裡是少數民族聚居地,有很多的少數民族,以苗族居多。苗族人能歌善舞,每個人都能唱能跳,從小就學從小就會。這裡的女孩子尤其大膽,如果她看上了某個男孩,會主動表示。當然不是直說了,他們都是通過唱歌來表達的,男女都會唱,也唱得好聽,只是周華一句也聽不懂,因爲是用苗語唱的,當然聽不懂了,除非你懂苗語才行。
周華帶著新徒弟正按著組長在地形圖上標的線路走,從割人的茅草叢中鑽了出來,臉上手上都被拉出了不少口子,火辣辣的痛,這時來到了一條小河邊,小河水清澈見底。兩人身上揹著沉重的石頭,頂著烤人的太陽,現在又疼痛難忍,不自覺地埋怨著這一路的茅草。這時從頭頂上傳來一陣陣少女清脆的歌聲,這歌聲就象一陣涼風,吹進了周華的心田裡,感覺如同吃了雪糕一樣又涼又甜。周華帶沉醉在歌聲裡,徒弟尤方推了他一下,說:“師傅,你擡頭看一下。”
周華擡頭一看,一條小路上站著5、6個小姑娘,都在16、7歲的樣子,頭上戴著銀花飾,象一頂帽子,周邊伸出一些枝條,如同樹枝,上面有活脫脫的樹葉,甚至連葉脈都清晰可見,在枝條間有花朵,雖然是薄薄的銀片做成了,卻宛如是剛摘下的鮮花,帽邊下面有隨風飄蕩的小小風鈴,微風吹來叮噹作響。身上穿著紅花衣服,襟上、領上、衣邊、袖口和擺上繡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鳥獸圖案,有的則是藍花衣服,同樣繡著花草鳥獸,下身穿著大擺裙,分兩層,裡層是整體的素色,外層則由繡花的條狀布片圍成,微風吹來隨風漂盪,很是好看。周華師徒正觀看這幾個小姑娘,而這些小姑娘則不僅看周華,還邊看邊唱,明顯是對著周華師徒唱的,周華聽不懂她們唱什麼,只是覺得唱得很好聽,開始只是聽,聽著聽著心癢癢了,忍不住就隨口跟她們哼了幾句,這一哼不要緊,姑娘們更來勁,輪流著找周華唱。周華本來就是瞎哼哼的,哪裡會唱什麼歌,更不會唱苗歌了,一時就啞了口,那幾個姑娘等了一會,見周華不唱了,才知道周華根本就不會唱,一個個氣鼓鼓地轉身走了,臨走時用漢語對周華說:“瞎唱什麼呀?又不會唱,耽誤我們這麼多時間,哼!”周華又羞又窘,臉上飛紅的,直到她們走了好久,徒弟催他才醒悟過來。
由於聽歌誤了不少時間,今天的線要晚很久才能跑完,徒弟很餓了,說“師傅,還要多久才能跑完呀?我好餓,走不動了。”周華看了一下地形圖,才跑得一半多一點,至少還得2個小時才能跑完,徒弟說餓了,周華也覺得餓了,可在這荒山野嶺的,又見不到人家,到哪兒去找吃的呢?
周華無奈地說:“忍一忍吧,我也餓呢,可是沒地方找吃的呀,要不這地裡有生玉米,實在忍不了,你就吃兩個生玉米吧?!?
徒弟大概是餓極了,還真聽了周華的話,剝了兩個生玉米就吃,吃得幾口,對周華說:“師傅,味道不錯呢,甜的,你也吃一個吧?”
周華雖也感到有些餓,但不至於忍不了,所以就不願吃生玉米,說:“我不能吃生的東西,你吃吧,不餓了我們就走吧?!?
這一天的線,周華感覺是最難跑的,等到師徒兩人走到上車的地點,周華又累又餓,上了車就坐下,靠著車廂板,閉上眼睛。不過周華他們還不是最後回來的,還有一組回得更晚,等到回到住處,周華顧不得洗澡,徑直到伙房吃飯。其實這時飯都已經冷了,周華和其他人一樣,不管冷熱,填飽了肚子是最重要的。吃飽後,周華想要去洗澡,卻沒有力氣,就倒在牀上,想先休息一下再去洗澡。剛躺下,睡意就一陣陣襲來,周華覺得這樣不行,等會睡著了,就強打起精神,到臨時搭建的小棚子裡,沒有熱水了,就用冷水衝了個一澡?;氐綘椛?,拿出前幾天排隊借到的金鏞的小說《天龍八部》繼續看,剛翻開看了不到一頁,眼皮就睜不開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打霜的時候,工作完成了,該收隊回明月鎮了。周華把行李打好包,用發的油布包好,外面再用繩子捆上,貼一塊橡皮膏,在橡皮膏上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後丟到小隊的貨車上,就不再管了,小隊的車會把大家的行李都拉回明月的。
車上除了司機處,還有兩個押車的人,他們三個人先走,其他的人都到南角的車站去坐客車。從住處到車站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30多個人一起走,隊伍看起來有點浩蕩,隊裡的女性都很年輕,沒有年長的女生,一路上說著衣服和零食。男性則不一樣,有年輕也有年老的,年老的有50多歲了,一路上說著三國和武俠。男男女女說著不一樣的話題,發出一樣的笑聲,一路上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就到了車站。
到了車站後,隊長莫文叫會計李節購買車票,李節到了售票處問了車票價錢後,回來對莫文說:“隊長,我覺得買車票回去還不如包個車回去,包車怕還劃得來一點。”
莫文說“那你去問問看,能不能包車?”
李節到調度室,把想包車的想法告訴了調度員,調度說車站沒有這樣的業務,他作不了主,要去問問站長。莫文見後就對李節說:“算了吧,還是買票走吧?!?
李節說:“不要急嘛,等我去和站長商量商量再說,行不?”
莫文看李節不死心,就同意他去和站長商量,李節又來到調度室,找到調度員,讓調度員帶他去找站長。調度員把李節帶到站長辦公室,對站長說明李節的想法後,站長說:“我們沒有這樣的業務,上級也沒有這樣的文件,怕不行哦?!?
李節趕緊說:“是這樣的,我們是黃金地質隊的,到你們這裡來是幫你們找金礦的。在你們這裡已經找到了一個大的金礦,現在要趕緊回去整理資料,好儘快把地質報告寫出來,寫出地質報告後就能夠開採了。這裡沒有直接到明月的車,我們還要到福興轉車,怕耽誤時間,所以我們想包車回去,快點把報告寫出來,好讓這裡的黃金能早些開採。”李節一番話,把站長說得暈頭轉向,不辯真假,見李節說得天花亂墜,又是對當地有好處的事,想了想就答應了:“好吧,我們安排一輛備用車包給你們,有什麼事我承擔,具體事情你去和調度員商量?!?
回到調度室,調度員查看了交通地圖,又計算了運費,說:“到明月一共710元,算700整數好啦,你看行不?”
李節心裡算得飛快:從這裡到福興一個人是16元,小隊有38個人就是608元,從福興到明月5元一個人,38個人要190元,總共798元,現在只要700元,少了98元,當然行啦。於是就答應說:“好的,就按你說的辦,我馬上去把人叫過來上車?!?
路雖然是油路,但坑坑窪窪,車子顛簸得很厲害,開出不久,大家就是昏昏欲睡,只有周華沒有睡意。他想的是,現在就收隊了,到過年還有很長的時間,正好可以回南方去看看彩雲,有三年沒有見到彩雲了。而且,現在周華有了工作,有了固定工資,就有一種想見彩雲的衝動,感覺不再害怕見到彩雲,好象對自己充滿了信心,他相信彩雲也不會看不起他的。
三
事情不如周華所料,回到明月後,莫文沒讓周華象其他人一樣放假,而是覺得周華水平不錯,就強行把他留下來,幫助技術人員一起寫地質報告。這一決定打亂了周華想見彩雲的安排,但又不能不服從工作安排,周華心裡恨得直癢癢。等到把地質報告寫完,就到春節了,周華只好回到福興和家人一起過節。
頭一年搬家到城裡,而且是西部的省城,周華在這裡過年也覺得蠻高興的?;氐郊視r,周工和羅老師早已經在家裡了,弟弟周榮也在家,這是周華一家兩年來第一次全家團圓。周華原準備到城裡玩玩,但因爲要買年貨,沒有時間去玩,只好等到過完年再說了。
周華回家的第二天,單位就給他家拉來了半車煤,按照單位的規定,每家每年都有半車煤的福利。原來在隆平時,周華家因爲是黑戶,所以沒有煤,冬天很冷,沒有煤是過不去了,所以每年一到秋天,周工就和工區其他沒有戶口的黑戶商量買煤的事。雖然單位不給福利,但可以自己出錢購買,在單位車子空閒時,就去和駕駛員商量。駕駛員都很拽,得左求右求,並給好處,還得請他吃飯,工區領導打招呼,這樣纔給兩家拉一車,拉回來後還得請他再吃一餐飯,否則下年他就說什麼都不會給你拉。一家四口正在愁沒有煤燒呢,這煤就來了,真把一家高興壞了,馬上拿出鐵鏟、鋤頭開始卸煤。這是周華第一次這麼開心的卸自家的煤,在周華的記憶中,他家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原來在隆平住的時候,別人家一到冬天就有單位上給拉來的煤,雖然只有半車,可也是單位的福利,不要錢的。但周華家沒有,因爲他家是“黑戶”,就是沒有戶口的人,沒有戶口就不能享受單位的福利。現在不一樣了,周華家和單位上別的人家一樣,是有戶口的人,所以單位自然會把職工該享受的福利給予周華家,其實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只是前兩次周華一直沒在家,所以沒有看到,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而已。前幾天家裡還是燒的從隆平搬家時帶過來的一點點煤,眼看著就要沒有了,這下好了,這個冬天一定會是暖冬了。不過燒煤的爐子不好用,還是羅老師、周華、周榮他們剛來時周工從別人那裡要來的一個老北京爐,已經爛得不象樣子,燒很大的火屋裡也不熱,周華就到外面去打聽哪裡有爐子賣,剛到大門口,就問到離家不遠處有一家工廠生產迴風爐,周華就到這家工廠買了一個。這是比北京爐先進的新型鐵爐子,有兩層,火從爐芯燒出後,要經過中間這一層才從煙筒出去,所以可利用的熱量要多些,屋子裡的溫度也能升得更高些。周華到工廠的財務室交錢,要75元,比周華一個月的工資還高,這是一大筆錢呢,但是周華毫不猶豫就交了,因爲在他心裡,有了這個爐子,今年冬天就不再寒冷。可是爐子很重,周華一個人無法拉回來,交完錢又遇到了難題。正在周華爲難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推著手推車的人過來了,就連忙跑過去和他商量借他的車用,那人就是這家工廠的工人,問清楚周華的用意和他家的住址後,就把車借給了周華,交待周華用完後儘快歸還。周華一邊答應著,一邊往車上裝爐子,爐子是可以拆開的,一件一件裝上去,回家後再拼起來就行了。周華滿心歡喜地把爐子拉回家,周工趕緊安裝,周華立刻去歸還手推車,還完後馬上到街上買了幾根鐵皮煙管。回到家,把煙管裝上,新爐子就生起來了。
不知道是聽誰說的,電視機現在不要票也能買得到,羅老師就想去買一臺,當然只能買黑白的,彩色的太貴,買不起呢。還沒放假時,周華也聽到楊建他們講,說是過完年後,電視機就要漲價,所以有好多人都打算在過年前買一臺電視機,多數還是選黑白的,原因就是彩電價錢太貴,18寸的要1800多元,那是買不起的,只有準備結婚的趕潮流的年輕人才會去買。這1800元裡面包括了買票的錢在內,因爲購機票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要和人民政府或電視機廠關係好才能得到票,如果排隊等票那不知道要到哪年哪月,這些有關係的人就倒票,即把票拿到黑市上去賣,一張票據說能賺一、二百元呢。周工和羅老師一家人到了商店,商店裡有好多種電視機,一家人左看右看,精挑細選,比較價錢,最後買了一臺18寸的黑白電視機,花掉600多元。回家後,到自家煤棚裡挑了一根搬家時帶來的木棒,周華和周榮到樓頂上立好,在木棒上挷上電視機天線,周工和羅老師在房裡調電視,直到方向對好、圖象清析後,才把木棒固定住。周華兄弟迫不及待下到家裡來看電視,一家人很是興奮,這是第一次在自己家裡看電視,以往聽說有好看的電視劇,都是到公家禮堂去看或是到別人家裡去看,現在不用了,自己家有了電視,想看什麼就看什麼,也正是有了電視,周華第一次看到了中央電視臺的春節聯歡晚會,不過,電視大部分時間都是羅老師在看電視劇----墨西哥100多集的《誹謗》。
過年不能光有電視,還得有年貨,於是周工到市場去買肉,周榮跟著去,周榮考到福興的一箇中專學校讀書,已經有半年了,對省城也比較熟悉,就和周工一起去市場買雞、魚、肉等年貨。食品店裡也有,但要排隊,省城可不象鄉下,人很多,排隊的時間也要得長,再說,食品店裡的東西品種少,價錢也不便宜。市場的年貨不僅品種多,而且價錢也便宜些,所以,周工就到市場去購買。周工先到了離家最近的一個市場,打聽了各種年貨的價格,用紙和筆記下來,又走到另一個市場,再次打聽同樣年貨的價格,又記下來,就這樣走了四、五個市場,把周榮急得不行,就問周工:“爸,我們到底還買不買呀?你都看了五個地方了?!?
周工說:“當然要買了,我多看幾個市場,看看哪兒便宜些?!?
周榮這才明白周工的意思,也就不再多問,跟著父親回到曾經看過的一個市場。在那裡,周工買了雞、魚、豬肉、粉絲、紅棗等年貨,分裝在兩個背兜內,肉類裝一個,乾貨裝一個,自己背肉類的那個背兜,叫周榮背裝乾貨的那個,因爲裝乾貨的要輕一些。買好後,周工帶著周榮慢慢往家走。雖然到家有公交車,但由於買東西的人太多,再說背兜不好上車,賣票的人不喜歡帶東西的人上車,態度十分惡劣,周工不願意去坐公交車,再說離家也不算太遠,周榮現在也長大了,走這點路不會太累的,所以兩父子就走了回來??斓郊視r,周工停下腳步,在大院門口的小商店裡買了一瓶白酒和幾瓶啤酒。周榮對周工說,他想買鞭炮,周工當然沒意見,過年了大家都放呢,周工自己也想放,所以,不僅同意,而且還比周榮提出的多買了很多,還買有煙花呢。難得一家人都回來過年,周工自然想熱鬧一下。
周華和媽媽一起去鄉下,去買糯米,一是做甜酒,二是打粑粑面。糯米食品店也有,當然要排隊,但除了要排隊外,還有一個原因:糯米供應量非常小。周工一家人,只有周榮一個人的戶口在福興,雖然家已經搬到了福興,可是戶口卻沒有遷來,周工和周華的戶口在明月,而且是在集體戶口上,羅老師的戶口還在隆平,羅老師還在隆平教書,戶口就不能遷出來,遷出來會帶來很多不便。所以,在福興就只有周榮一個人的戶口,周榮是在學校讀書,戶口也在學校的集體戶上,不過買年貨時可以憑學校證明購買。周榮一個人的供應量太少了,不得不到鄉下去買,食品店也有,不過要按議價購買,議價就貴得多了,比到私人店裡貴得多,比到鄉下農民家購買更是要貴很多很多。
周華跟著母親一家一家的串,問有沒有糯米、雞蛋、打好的餈粑、耳塊粑和其他的年貨賣。羅老師體力差,要是買的東西多就拿不動,所以周華和媽媽一道,主要是幫媽媽背東西。和周華他們一樣到鄉下買年貨的人不老少,都揹著背兜、拿著蛇皮口袋,其中還有不少是來鄉下收購到城裡去販賣的小商販。
打糯米麪之前,要將糯米用溫水浸泡一個小時,周華按照媽媽的吩咐,拿來一個大鋁盆,把竈上燒好的溫水倒在鋁盆裡,然後將選淨的糯米倒入盆中,用手將糯米攪動,使它們都浸到水中。在等待泡糯米的時候,周工和羅老師就開始殺雞,先在竈上燒一鍋開水,然後把活雞從蛇皮袋中提出來,用碗裝上清水,水中放一些鹽,攪拌均勻。用左手抓住雞翅,小指勾住雞的一條腿,食指和拇指捏住雞頭,右手用剛磨快的菜刀從雞的脖子上橫著拉一刀,雞血就噴涌而出,當然是要流在碗中的。周華從來沒有殺過雞,也害怕殺雞,就選擇去剖魚。剖魚簡單些,按照老家的剖法,是要從魚的背上剖開,但不切斷腹部,攤開後就是一幅軸對稱圖形。背部有脊椎,下刀的阻力也大,尤其是剖魚頭時,由於魚頭堅硬,阻力更大。也是剛磨好的鋒利的菜刀,把魚提到菜板上,先用刀背剔去鱗片,然後刀鋒順著魚背鰭輕輕一拉,刀口就已經抵到魚的脊椎了,換成刀根部,抵住脊椎往魚尾的方向一用力,魚就被剖成了兩半,轉過頭來用同樣的方法切開魚頭,拉出內臟,一條魚就剖好了。
糯米泡好後,用勺撈出,漓幹水,用棉布包上,背到打米粉的加工廠去打成米粉。全家就周華勞力最好,當然是周華來背了,不過周華卻不知道哪裡能打米粉。羅老師也是第一次到福興過年,也不知道在哪裡能打米粉,有鄰居搬來多年的,就到鄰居家去問。經鄰居指點,兩母子才找到加工米粉的地方,原來也不遠,出大門往下走不到二里路。周華走到加工廠時,看到很多的人在排隊打粉,心想:這麼多的人,要到什麼時候才輪到自己呢。正想著,不一會就看到有人加工好走了,周華又仔細看第二個人,也用不了多久就好,排不了多久,就輪到周華了。周華按照加工廠的要求,把米倒入打粉機器上面的鬥裡,把帶來的布口袋套在另一頭出粉口上,幾分鐘時間就打好了。
還在寫地質報告時,周華想起出隊時在明月街上看到的那件衣服,就抽空到街上去看,還是105元的價錢,絕不還價。有幾家都在賣這種衣服,據老闆說是全羊毛的,樣式是中山裝,是深藍色近乎藏青色的。已經有幾個同事和同學都買了,周華也是早就想買的,不過價錢太貴了,一個月工資還不夠呢。幸好周華不亂花錢,每個月都有點節餘,這時又領了一個月的工資,買下這件衣服也不費事的,所以,這次周華就把它買下來了。回家有單位的車,就從招待所上去一點點的地方坐車,是車隊的停車場,單位有一輛大客車開福興,每天一班,早上7點開車,車票5元,單位職工和外面乘客一樣的價,中午12點能到福興。由於單位的車不屬於國營運輸公司,所以也不到明月鎮的車站停靠,單位就在鎮上租了一個小門面做賣票和停車上下旅客用,專門請了一個鎮上的居民拉客兼賣票,雖然也是國營的客車,但在管理上卻和個體的客車一樣,自己拉客、自己賣票,不進車站。到福興車站要經過單位在福興的基地,也就是周華他家住的地方,在門口下車,回家很方便。寫完了地質報告,終於可以回家了,周華頭一天下午到澡堂洗了個澡,這天還沒天亮,周華就起牀了,早早地換上這件剛買的新衣服,外面再穿上單位發的風衣,手上提著單位發的箱包,把所有的錢揣在兜裡,就往車隊走去。快到年關了,坐車回福興的人不多,再加上週華來得早,就坐到了第一個座位,這在平時是難得坐到的。
早早地做好了年飯,周工一家人就準備放鞭炮了。這裡是樓房,不象原來住的平房那麼好放鞭炮,周工就叫周榮去找一根竹竿來,把鞭炮拆開,尾部挷在竹竿上,然後一圈一圈卷在竹竿上,留下頭部,周華舉著,周工點燃一支香菸將給周榮,周榮拿著香菸把引線點燃,歡快的鞭炮聲就響徹整個大院。
剛回來時,周華就給彩雲和玫瑰各寫了一封信,還給彩雲寄了一張明信片,他也很想給水仙寫信,可是水仙已經失去聯繫很久了,不知道地址,沒法寄。過完年不久,周華就收到了彩雲的回信,只是一張明信片,寫得也很簡單:“新年快樂。另外,我已經調到芙蓉鎮了。”一共就15個字,不過也告訴了周華一個重要的信息,彩雲已經不在原來的地方了,到了新的地方,而這個新地方卻是周華非常熟悉的。玫瑰卻一直沒有回信,直到周華歸隊後才收到她的信,是從福興轉來的,信中也沒有特別的內容,只是祝福節日的話。
過完年,離上班還有一點時間,周華突然想起他到過的巖湖寺和東郊山上的道觀,就決定再去看一看,去回想一下5年前的情景。想到就做,一天早周華就一個人出門了,到門口等了很久纔有一輛公交車來,周華一閃身就上去了。這裡雖然說是在城裡,卻也接近鄉下了,城裡開來的公交車不多,又不固定是哪個車來,所以,等公交車也是件難過的事。好在剛過完年,坐車的人不很多,如果是往常,經常擠不上車的。
到了城裡後,周華卻找不到原來的路了,也不知道那個地方叫啥名,一路打聽也沒有弄清楚。周華只好見人就問“請問,你知道一個有道士的地方嗎?”還別說,真讓他問到了,一個年紀和周華差不多大的小夥子說,他家就住在那個道觀附近,他可以帶周華去,但是周華要幫他買公交車的車票。周華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因爲他實在是找不到,現在有個人能帶他去,幫他買一張車票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況且一張公交車票最貴的也不過2角錢。在等車的時候,小夥告訴周華一些坐車的訣竅:上車後,售票員問到哪時,你就答買過票了,因爲坐車的人多,售票員記不住的,一般就不再追問;也可以拿一張舊票用嘴含著,這樣售票員也不會問;還可以答說“月票”或者買最低票4分的。周華說:“你知道這麼多逃票的方法,那爲什麼還要我幫你買票呢?”小夥說:“我從來都不逃票的,只是看到別人用這些方法逃票。”周華也沒打算過要逃票,不過這些東西知道一點也無妨,心想:你說的對與不對我還不知道,要等到了車上看了才知道。
小夥子還真沒講假話,他的家就在那道觀旁邊,到了他家後,他用手一指,說:“那裡就有道士?!敝苋A順著他的手看去,就看到了一個他熟悉的道觀,這一片沒有什麼變化,但來的路上與那年不一樣,那時這裡很荒涼,幾乎沒有人家,而現在一路上都有人家居住,只是房子就和農村的民房沒有什麼區別。周華順著山路走來,只是一小段路就到了道觀大門,停下腳步,擡頭仔細觀看,只見道觀山門上有幾個大字:來仙洞。這字跡已經非常斑駁,也模糊不清,這次這麼仔細方纔看清,難怪那年連這裡叫什麼都不知道呢。裡面有兩座大殿,都建在峭壁上,下面就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其中一座大殿的樑已經杇了,房頂都跨塌了下來,另一座大殿完好,裡面傳來鐘鼓之聲。周華走過去,伴隨著一縷縷的青煙,大殿裡道士頌經唱聲也一併傳出,好象那聲音就是跟著縷縷青煙飄飄蕩蕩一同飛出了千年大殿。
當時周華並不知道這裡是西部道教協會的所在地,他沒有多停留,轉身下了山。他還要去另一個地方,就是那在城邊的寺廟。去寺廟前,周華感覺有點餓了,就到街邊的小攤上烤豆腐吃,這裡的烤豆腐很有名,也很好吃。就是用普通的豆腐在炭火上慢慢烤,等到一面烤黃後,用小鐵鏟將豆腐翻一面繼續烤,等到兩面都黃了,就把豆腐從中間切開一個口,放進辣椒、蔥等拌料,這時就可以吃了,感覺又辣又香又燙,味道美極了。
巖湖寺這個地方周華記得,問清了坐幾路車,周華很順利就來到了巖湖寺,仍然要買門票,標價也仍然是5角。進得門來,與那年大不一樣,裡面乾乾淨淨,地面一塵不染,空地上涼曬著衣服,但不是常人穿的那種,周華感到有點特別,想是這裡有了和尚了吧。果然,確實是有和尚,而且還很多,周華上前打聽,才知道西部省爲了弘揚佛教,特意從九華山請來了住持大師,再由住持大師招聘了一批僧人,這纔有了今日這旺盛的煙火。
下山後,周華又來到公交車站,在等車時,周華想到剛纔那個小夥說的逃票的事,就想親眼看一看,上山時一心只想看山上的景色,忘了看車上的逃票事件了。上了車,周華真的很仔細的看,果然看到了小夥說的逃票,方式也和他說的一樣。聽到有人說“月票”時,周華就想弄清楚什麼是月票?但只聽到有人說,卻沒有見到。周華一直看售票員賣票,她一邊在人羣中擠來擠去,一邊問乘客買票,動作非常嫺熟,嘴上問,右手同時收錢,眼睛瞟一眼手中的錢,迅速放入身前圍裙的口袋中,然後右手在左手拿著的票板上很麻利的撕下薄薄的、不同顏色的車票,交到乘客手中??煲萝嚂r,周華終於看到了月票,有個乘客拿出了一張較大的硬紙牌一樣的東西,上面印著“福興公交公司月票”字樣,還印有空心的“XX年2月”,並蓋有紅色的印章。看到月票後,周華才知道什麼是月票:就是交納一定的費用、到公交公司辦理的這一個月乘車的公交車票,可能費用比每次買票會便宜一點吧,關於這點周華不清楚,是猜的。
也是在這個時候,周華看到了有人在摸包,還不止一個,有男有女。男的用報紙擋住乘客的眼睛,另一隻手就去掏別人的口袋,動作很快很輕,一轉眼就把錢裝到了自己的兜裡,女的是配合他的,在男的摸包時,女的故意往乘客身上靠、擠,以分散乘客的注意力,尤其是好色的男乘客更會不注意摸包的男的啦。周華不是本市的,是外來人,對於這些現象不敢說什麼,只能看,然後告訴自己進到城裡要處處小心。
到周華家那裡的公交車站,設在一個農貿市場附近。馬路很寬,但路邊就是農貿市場,雖然才過完年,進城賣東西的農民也很多,把路佔了很大一部分,馬路就顯得擁擠不堪,有開往三個地方的公交車起點站都設在這裡,上車的人、賣東西的人、開車的人和車站的人混在一起,吵吵嚷嚷,再加上車多,調頭困難,司機使勁的按喇叭,給人的感覺就象是戰場一樣。公交車上沒有任何標誌,周華看了很久也不知道哪一輛是開到他家那裡去的,看到有人上車,也跟著往上擠,好不容易擠上去了,又聽調度員喊:“這是到函關的車,不到函關的不要坐這輛車?!敝苋A又不得不往下擠,擠下車後,又往另一輛公交車擠去,等擠上了才知道這輛車也不是。就這樣擠來擠去,周華也沒有上到開他家那裡的車,周華這時不想再擠這破公交車了,就走過這條街,到一個路口上,看到一輛紅色的“甲殼蟲”出租車來了,就招手,車停下,司機問到哪?周華講了,司機說要5元錢,周華說不清楚城裡出租車的價錢,以爲司機騙他,就問爲什麼要5元?司機說到你到哪裡都一樣,只要是在城裡不管遠近都是5元,這是公交公司定的價,也是市人民政府定的價格,並告訴周華,車門上印有定價和定價單位,這是國營的車,不會騙人的。周華想了想,擠公交太難了,多花點錢就多花點錢吧,所以他還是上了出租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