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讓剛造反那陣兒沒什麼見識,純粹就是打算佔山爲王當個土鱉,所以那陣子就是自號大頭領。後來土鱉當的時間長了跟著眼界也長了,尤其是隨著瓦崗的實力日漸壯大、聲勢日漸高漲,連翟讓自己都覺得再叫大頭領實在太跌份兒,但是要換個啥名頭他心裡又沒數,所以就照搬來圍剿他的官兵頭子的名號,“大將軍”、“大總管”之類的亂叫。在他響應楊玄感叛亂後被封爲許王,後來覺得這個名頭不夠敞亮又改成了豫王。如今天下稱其爲王者居多,倒是“大頭領”這個土得掉渣兒的名頭好久沒人叫過了。
楊霖在這個節骨眼上提起這茬兒就等於直接打臉,要是翟讓在場非跟他拼命不可。可問題是翟讓不是不在嘛,在的都跟他不怎麼對付不說,像李密和竇建德這樣的都要跟他玩命了。所以楊霖這番話貌似是在徵求大家的意見,但其實已經爲此事定下了調子,而且這個調子對在場的大多數人來說那是再合心意不過了。
氣氛一下子就熱烈了起來,性情豪爽的竇建德干脆就直接問楊霖何時發兵跟他一起揍翟讓那個混賬東西了。話說老竇堪稱這個年代的山東呼保義、及時雨宋江宋三郎,不但是江湖公認的義氣大哥,最關鍵的是人家有一顆熱切期盼招安、進入朝廷體制光宗耀祖的心哪!攻略州縣不擾民不殺降,官兵圍剿打歸打,捉到活的要麼招納至麾下,要麼乾脆給路費放人,簡直就是宋黑胖的翻版。這會兒皇帝拋妻棄女丟人丟大發了,又是老竇這個貼心人第一個跳出來跟翟讓叫板,非弄死宇文化及這個叛逆不可。不過起鬨容易收場難,本以爲憑著他和李密這麼一帶頭,大傢伙都能隨之相應痛打翟讓這隻落水狗,沒想到天下就他這麼一個傻蛋,剩下的都是人精,個個都是嘴上叫得歡就是不肯出手幫忙,看樣子是打算等著他們兩敗俱傷,連老竇也當落水狗一起打了……
老竇這就難辦了,雖然羞刀難入鞘,卻也只是跟翟讓乾瞪眼就是不敢動手。如今一看楊霖有跟翟讓對著幹的意思,哪還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想把楊霖拉下水。
另一個利益攸關方李密倒是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因爲他想的比竇建德多。當前的形勢,老竇看似爲難,不過難在一張麪皮而已。如果老竇豁出去不要臉把自己說出的話當屁放,明天就撤兵回老家,除了名聲不好聽以外傷不到半分皮毛,而李密就不一樣了。
瓦崗號稱三分,但除了楊霖這個純屬湊熱鬧的以外,實際上就是翟李之爭。而翟李之間曾互爲主從的經歷,使得二人要想獨佔瓦崗的名頭和實利,只有你死我活一條路可走,否則李密就算想本本分分造個反都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就幹掉翟讓的急迫性和重要性上講,李密比竇建德在意願上要強烈百倍千倍。
可正因爲如此,他才更加慎重,因爲比起竇建德來,李密更加了解楊霖的爲人。此子看似奸猾無比而且無利不起早,但實際上李密更認爲他是隨性而爲,根本無從把握其行事的動機和規律。比如抗擊突厥入寇,看似無利可圖而且徒耗實力,但楊霖卻力排衆議非幹不可。比如與殺父仇人屈突通合謀共取兩京之地,一般人還真幹不出來,起碼李密自忖礙於禮法和物議就不敢幹,而這小子不但毫無心理負擔的幹了,而且乾的毫不掩飾而且渾不在意天下悠悠之口。而自從佔了東都以後,楊霖似乎就變得再無進取之心,別人的閒事從來懶得管,除非別人打上門來。這小傢伙到底想幹嗎?不搞清楚這個問題,李密還真不敢跟他交底。
至於其他人,翟讓是死是活、李密和竇建德是勝是敗、皇帝的面子是否丟到東海那頭去,或者跟他們利益相關卻並非攸關生死,或者有力使不上,所以他們對此並不十分上心,只是跟著起鬨架秧子。而楊霖呢,自然不敢附和老竇的餿主意,不然他還會盟個屁啊,直接操傢伙砍人多省事?
楊霖頭疼啊。以往他最擅長的是跟各個談判對手私相會晤,倆人門一關啥話都能嘮,赤果果的利益一交換,大家覺得各有所得這事就能辦。可是這種事拿到大庭廣衆之下怎麼講?畢竟表面上大家都是道貌岸然的君子,這張麪皮背地裡可以扯到地上再踩上幾腳都沒事,可拿到明面上別說扯了,碰一下都跟殺了他老子娘似的非跟你拼命不可。就算楊霖可以不要臉把這些話講出來,可是這幫“君子”們不行啊,哪怕心裡伸出無數只小手拼命的夠著,恨不能長出一萬張嘴說“我要我要”,嘴上也會義正言辭的痛罵他“君子喻於義而小人喻於利”,這個話茬得咋接?
答案自然是沒法接,所以第一個話題只得略過……
“小子所倡之酸棗會盟,實爲互保。何爲互保?即各方簽署盟約,互不侵犯、協力互助。就是說大家和平共處,開放邊境互通有無,如有爭議協商解決而不動刀兵,一方有難則盟約方均有協助之義務。不知此議諸公有何意見?”
這事就無人可以坐視不理了,如果這事真像楊霖說的那樣不能不說是件好事,起碼大家的安全都有了保障。不過仔細一想,這玩意又是把雙刃劍,自己倒是安全了,可別人也跟著安全了不是?在座的都是軍閥,但這天底下就沒有一個軍閥是以當軍閥爲最終理想和目標的,大家想要的都是一樣東西,那就是天下。可要爭奪天下哪有不打仗不搶地盤的?要是簽了這個盟約,再想去欺凌弱小、拓展勢力就難了,往小了說是失了道義之名,往大了說弄不好惹起衆怒招來一頓羣毆,一不小心連小命都沒了……
可這玩意自己要是不籤而別人簽了,其結果還是被人羣毆……
籤也不是,不籤也不是,衆人都犯了難,不少人還遷怒於楊霖,暗罵這小子就會給人找麻煩……
於是再度冷場。
楊霖無奈,只能繼續略過這一話題。
“關於這次會盟,小子大體上就這麼兩個想法,不知諸公有何補充?再者,相比他人小子與諸公關係親近,因此想在會盟前與諸公統一下立場和口徑,一致對外。所以諸公有什麼意見和要求,不妨交代給小子,小子也好從容準備,盡力爲諸公周全。”
這下就更冷場了。不是這幫大佬們沒話跟楊霖說,相反他們幾乎都憋了一肚子嗑要跟他嘮。可問題是這些話要麼極其私密,要麼極其不要臉,反正就是沒幾句能見人的,何況在場的還有這麼多人,還怎麼說?
大家大眼瞪小眼,都發現自己挖的大坑結果把自己扔進去了。不過今天大家都是極其要臉的人,就算有心反悔,可這種自打自臉的話還是從別人嘴裡說出來比較好,自己的嘴嘛,還是閉緊點吧。
大家都在等別人當傻瓜,沒一個願意自己當傻瓜。沒奈何,誰讓楊霖既是地主又是小輩,只能由他來當這個大傻瓜。
“要不……諸公先回去想想,然後小子再一一拜訪請教?”
“此言甚善!”
衆人紛紛爲楊霖點贊,然後起身便想跑。畢竟今天得到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他們不但要好好想想,還得召集心腹們研究研究。
“諸公且住……小子看諸公隨人甚多,走哪兒都烏央烏央的,實在難得清靜,要不咱們讓這些人暫且散了?”
“此言甚善!”
衆人繼續爲楊霖點贊,而且這回可是真心實意多了,畢竟他們也被自己的那個餿主意折騰得不輕。
沒一會兒工夫人就走了個精光,就剩下楊霖對著長孫無忌大眼瞪小眼,過了半晌他才長長的嘆了口氣。
“主公因何煩惱?”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就這幫老狐貍,你遇上了不犯愁?”
“呵呵,這倒是無妨……”
“你還無妨?”
“本來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嘛。只要是世俗之人便免不了利慾之心,只要有了利慾之心便可爲人所用,此爲人間至理。主公不是一直擅長縱橫交通、因勢利導使人爲己所用嗎?如今這番局面正是您大顯身手的好機會啊!”
“輔機兄你是不知道啊,我看似挺能忽悠,其實壓箱底的那幾路花招早就反過來倒過去的用過好幾遍啦,這幫老狐貍還能摸不清我的路數?尤其是自打咱們打跑了王世充之後,隱隱已經躋身一等諸侯的行列,我再怎麼裝窮扮可憐他們也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把我當個不成器的後生小子看待了,反而會加強警惕提防,我……實在是不知道咋忽悠了呀!”
“呵呵,亂世之中弱肉強食,人人爭做強者,怎麼輪到主公您這兒,還偏偏願意裝孫子……呃,主公您這個弱者心態需要調整一下!”
“我就愛裝孫子!我高興我樂意怎麼著吧?”
“您這個愛好倒是挺特立獨行……不過弱者有弱者的活法,強者有強者的路數,主公以往勢弱,所以偏好誘導,如今不妨試試以勢壓之、以威逼之,或者軟硬兼施……”
“那你仔細跟我說說,到底該咋整?”
“主公不妨如此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