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王璐瑤的呼喚,我循聲而去來到她身旁。
河水湛藍且透明,她蜷曲著雙腿,讓裙子包裹住自己的膝蓋,然後用雙臂環繞著小腿,就這樣安靜地坐著,河中水光瀲灩,將她的臉映照的忽明忽暗。
我爲了打破著僵冷的局面,便隨便找了一個話題:“......除了貝斯彈得不錯,你的英語也挺不錯的,是以後想出國嗎?還是要當一名英語老師呀?”
王璐瑤轉過臉來,用一種小貓一般的眼神看著我,說:“我爸爸就是一名英語老師,那是很久以前......現在他是一個郊縣的中學校長。我喜歡英語純屬受到他的影響......我暫時沒有想過自己將來能從事什麼職業,那對我來說太遙遠了......”
我望著她,笑著說:“原來是書香門第呀......”
王璐瑤笑著說:“啥書香門第......我爸爸確實算是讀書人,但我太爺就類似像是地頭蛇或土匪頭子啥的那類,在我們祖籍老家那邊他過去還挺能呼風呼雨,據說收了不少小弟和馬仔啥的......就跟你們現在流行看的那個‘古惑仔’似的,那個很帥的老大叫什麼來著?什麼男?”
我低頭咳了咳接著說:“那個老大叫陳浩南......”
王璐瑤笑著說:“對對,我估計我太爺年輕時也算是陳浩南級別的......”
我聽了以後哈哈大笑:“還陳浩南......我估計你太爺是不是就屬於那種‘黑五類’,土匪惡霸啥的呢......”
王璐瑤聽了以後白了我一眼,倔強地噘著嘴說:“哎,你還真說對了......我太爺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有一個很霸道的綽號,叫‘老烏龜’,手下很多小弟,在村子裡欺男霸女,好像還種過鴉片呢......”
我聽了以後感覺非常好笑,咋還有這麼說自己太爺的,還有那個‘老烏龜’稱號聽起來怎麼都不像是個霸道的綽號。
“那後來呢?”我笑著問王璐瑤。
“後來嘛......應該是解放後了,到處都是正風肅紀和嚴打......我太爺那時候估計也就三十多歲,就帶了村裡的兩個小姑娘溜了,好像還是別人的媳婦......據說是逃到海拉爾去了,從此以後杳無音信,只留下我太奶奶一個人帶著我爺爺和我二爺。”王璐瑤漫不經心地說,彷彿說的不是她太爺,而是與她毫不相干的一個惡棍。
“哦,那你從來都沒有見過你太爺咯?”我問王璐瑤。
“那哪能再見到,況且我也沒多想見......”王璐瑤搖著頭說道。
“哦......那你爺爺到還混的很好,都已經是郵局大領導了,你二爺呢?”我笑著問王璐瑤。
“嗨,我二爺......他就坎坷很多了,後來不到三十歲就跳河自殺了......”王璐瑤輕聲說道。
“啊!”我聽到這個意外的結局,不禁叫出聲來:“那究竟是爲什麼啊?”
王璐瑤停頓了一會兒,我看到她長長的睫毛氤氳著溼氣,似乎有著一言難盡的感覺。我便說道:“要是不便講出,那就不要講啦!”
王璐瑤笑著說:“其實也沒啥,就是我二爺命運實在坎坷,也很可憐。但是我從來沒見過他,我只是從周圍親戚和我爺爺、我爸爸的隻言片語中瞭解一些情況。我太爺帶著兩個姑娘私奔後,我太奶奶就帶著我爺爺、我二爺一直孤苦伶仃的生活了大約兩年光陰,後來我太奶奶又認識了一個家境頗好的男的,也是離婚了或老婆跑了啥的,帶著一個閨女。就這樣我太奶奶和這個人又重新組建了一個家庭,領證沒領證我不知道,估計那時候也不時興領結婚證,但是他們一直一起生活著。那個男的家底還不錯,所以我爺爺才得以從小受到不錯的教育,成了文化人。我爺爺學習很好的......我二爺就沒那麼幸運了,他似乎總是不討喜,那個老頭兒不喜歡我二爺,而且老頭的閨女經常告黑狀,都是些莫須有的謊言.....我二爺因此沒少捱打,甚至我太奶奶生氣了也拿著火鉗子使個勁兒打他......我二爺因此性格變得很懦弱,就怕惹家人生氣......”
我聽完後不僅唏噓,接著問道:“那這些小事情也不至於自殺啊!”
王璐瑤接著娓娓道來:“你聽我慢慢講嘛......家裡面比較喜歡我爺爺,因爲我爺爺比較乖巧聽話還很會來事兒,而我二爺不同,他太實誠、太膽小了,還很耿直......我二爺後來討到個媳婦,家裡不肯出錢,我二爺也沒房子住,於是一大家子住一起。當時還挺混亂的,街坊鄰里也都是緊緊挨著,相互串門,有時候去一家院子裡還得從別人的弄堂穿過去,總之是亂七八糟的,也出現很多混亂的男女之事,咳,這個咱們就不聊了哈......我二爺因爲沒讀書,又結婚早,於是家裡送他當兵去,一去三四年......結果回來你知道咋啦?”
我想了一下說:“是不是你二爺回來時候衣錦還鄉,當了大官啦?”
王璐瑤噗嗤一聲笑道:“你是不是儒林外史看多了......天底下哪有那麼多好事情......”她稍微停頓一下,接著說:“我二爺討的那個老婆在他當兵期間竟然懷孕並生下一個娃娃,而我二爺幾乎三年間未踏進這個家門!”
“哇哦!”我被這驚天一雷給擊到,這個我是萬萬沒想到,於是顫顫巍巍說:“難不成是因爲你爺爺......”
王璐瑤慍怒地說道:“拉倒吧你......我爺爺那時候早已經外出讀書去了,一年回不來幾趟......這個事情傳的沸沸揚揚,我二爺幾乎是顏面掃地,無地自容......”
“後來呢?”我問道。
“後來我二爺就去鎮子裡最大的一個百貨市場裡給他那個出軌的老婆買了一條金鍊子,那估計是他當兵多年的所有積蓄了......然後在某天有說有笑喝著老酒,跟故友下完棋後就去河邊溜達......傍晚的時候就被人發現在河邊溺亡的屍體。我二爺的故事就徹底結束了......”
我聽完瞠目結舌,感到胸口意難平,說道:“那故事就這麼結束了?”
王璐瑤說:“真真假假誰也不得而知......而且在我童年的印象中,老家那邊人的話都神神鬼鬼地,不知幾分真幾分假,後續還有很多事情呢,有人說是情殺,有的說是因財而死......據說那個最先發現二爺屍體的人被逮到官府裡,頓了有兩年大牢,但是苦於證據鏈不足又被釋放出來......這個事情被他們村裡的人傳的神乎其神的......”
我疑惑地問道:“怎麼個神乎其神法兒?”
王璐瑤伸起一隻手指,神秘兮兮地望著我比劃著說:“村裡人說那個發現我二爺屍體的人很神的,能聽懂動物講的話。說是有一天他遇到一隻老蛙(也就是一種當地烏鴉),那個老蛙告訴他說河邊剛剛溺死一隻羊,讓那個人將羊給撈出來,並告訴他‘你吃肉我吃腸’......結果呢,那個人將整隻羊都給吃了,也忘記給那個老蛙留腸了,後來二爺出事的時候,那個老蛙告訴他說河邊又死了一隻羊。結果那個人興沖沖地跑到河邊撈起來一看,發現是二爺的屍體,正巧被林邊的莊稼漢給看到,就報官將那個人給逮起來了。”
我聽得迷迷糊糊的,說道:“這都是什麼呀......這些鬼言鬼語都是誰傳出來的呀?”
王璐瑤笑著說:“那咱哪能知道......據說是發現屍體那個人對審問的官家這麼講的,而且那個人以前就是有些神道,各種事情被傳地神乎其神......而很多人認爲二爺是被那個人給騙到河邊然後將二爺灌醉給推下去的......好像那個人像個神棍似的,私生活極其不檢點,經常乘著女主人獨居的時候走街串巷的搞些迷信事情......”
我聽了以後很疑惑,說:“那有沒有可能是那個林邊的莊稼漢乾的事情呢?那麼巧,二爺剛被撈上來,就被他看到了......”
王璐瑤無奈地搖著頭說:“這我咋能知道,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算啦咱不聊這個話題了好嗎?”
我聽完後又不知道該怎麼接話茬,於是靜默地低下頭,彷彿剛從一場超現實的夢中醒來。
王璐瑤笑著望著我說:“那你以後想過做什麼職業嗎?”我沉思了一下,不確定地回答:“其實家人還挺想我將來成爲科學家,但我覺得這個不靠譜,也不是我的興趣所在......我的真正夢想是成爲一個平凡的博物館工作人員,沒什麼特別高遠的理想,就嚮往著那麼平淡而快樂地度過一生,就像我爺爺那樣。我爺爺一直希望我能成爲像賓厄姆那樣的考古學家,但我知道這樣的理想我此生無望實現。賓厄姆你知道嗎?《奪寶奇兵》裡面的男主角就是以他爲原型創作的,你想想他傳奇的人生有多少次被好萊塢搬上熒幕......”
我瞇著眼睛顯得很自我陶醉,然後接著說:“如果非要說我真正夢想什麼......其實少年時代的夢想真的很瘋狂,我想將來成爲一個漫畫家,我的作品能像漫威漫畫那樣搬上好萊塢熒幕,我爺爺一直希望我能成爲那樣的人,做戰國曆史題材的漫畫......是不是有些太狂了?......其實我和張巖還夢想著有朝一日成立一支搖滾樂隊,就像是‘唐朝樂隊’那樣的......但我家人似乎不願意我以搞音樂爲生,我爸媽希望我能循規蹈矩地一路唸書下去,唸到博士啥的,然後去大學裡當個教授。這些理想估計這輩子都很難實現......”
王璐瑤哈哈大笑:“你別逗了!教授哪有那麼好當的,博士有那麼容易考上嗎......我看你倒是可以成爲‘叫獸’,一頭瞎叫喚的野獸!”說完我倆都狂笑起來。
我煞有介事地望著王璐瑤說,如果自己以後時運不濟,她如果一直跟著我,會不會後悔?王璐瑤大笑著說自己有手有腳,肯定會幫我一起減輕生活壓力的。我聽完後春風滿面地望著王璐瑤,她噗嗤一聲笑出來說:“我自己有手有腳,肯定會自己跑掉的,你不就沒有壓力了嘛,哈哈......”
我也跟著狂笑起來,但王璐瑤突然停下來很鎮定地望著我說:“不過你真的很有可能將來成就一番事業呢,或許會成爲一個知名的考古學家或音樂人,甚至是知名漫畫家......看到你閒暇時候就替你爺爺寫書,或者創作那些歷史題材的漫畫,還彈得一手好吉他,真的挺羨慕你的......人這輩子能遇到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算了不說了,我們倆又坐在這裡白日做夢呢,哈哈哈......”。
我問王璐瑤將來想當什麼,她突然靜下來想了想,然後半開玩笑地答道:“我喜歡英語,是不是將來真的可以當一個英語老師?或者當一個老闆秘書什麼的我也覺得很好......”她說完還滿意地仰起臉望了望天空。
我還記得那時候我們那邊的郊區很少會看見飛機,但是那次我們確實看見了一個,長長的拖尾劃過湛藍天空,初秋的氣息瀰漫在那個郊野。一切還都是很美好的記憶。
可能那時候就是慢慢孕育出戀情的味道,但是其實那個滋味很苦。王璐瑤似乎家境很複雜,這反而造就出她特別喜歡獨處和讀書的習慣,她當時唯一的嗜好就是買各種中英文雙語的外國文學名著,似乎都已經到了癡狂的地步。我都不確定她是否能夠讀懂那些書籍,抑或她僅僅是爲了凸顯出自己的與衆不同,故弄玄虛打造出所謂高雅的格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