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眼睛裡什麼情緒也沒有，半睜開時空洞洞的，不知道看向了什麼地方。

解清秋和劉顏窕對視上的那一瞬間，心神顫了一顫，忽而之間有種無法自抑的、不知從何而來的悲傷。

下一秒她邁步走到了牀邊，然後半蹲著和對方的視線齊平，這個時候劉顏窕的眼神才漸漸地聚焦，真正地看到了解清秋。

“上將。”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劉顏窕幅度很小地搖了搖頭，而後很是吃力地說：“清秋，是章臺。”

解清秋明白了她的意思，即凌晨趁靜謀反的人是章臺，然而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讓她忽而就放棄了惦念已久的琉銅脈。怕則怕這背後還藏著更深的陰謀，是她們小瞧了這些城府極深的老對手了。

“黃，你也要，小心。”這短短的幾個字劉顏窕說得很費力，但她並不打算歇息。

她環視了一圈，然後顫顫地擡起手做了個讓解清秋靠近的手勢。

解清秋抿了抿嘴，就勢貼近了許多，但也沒有阻擋住醫生爲她治療。似乎是明白了對方的想法，隨後將自己的耳朵湊到了她的嘴邊。

劉顏窕費力地吐出了幾個氣音，“昆合山，懸崖底。”

這大概就是琉銅脈的位置了。

聽到昆合山的時候解清秋還愣了幾秒，她依稀記得自己當時報給及白的位置就是那裡，竟然是這樣又聯繫了起來。

想來人間很多事兒都是如此，兜兜轉轉還是脫不了聯繫。

說完這些話的時候，劉顏窕似乎是快慰了許多，精氣神也好了幾分，一口氣喘得比方纔要大了很多。

她伸手放在瞭解清秋的頭頂，揉了揉她的頭髮，好像又變短了很多，這麼久沒見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去理的發。“清秋，你好像瘦了一些。”

解清秋的嘴脣顫了顫，很艱難地嚥了一口氣下去。“嗯，大概是因爲那個蟲蛋吧。”

“我都忘了跟你說了，蟲蛋因爲我的身體原因被取出來體外培養了，託付給了我一個朋友，讓他代爲照料。說起來，我還在病牀上昏睡了好一段時間，醒來的時候人都是懵的。”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帶著稚氣和依賴，大抵自己也沒有發覺。

“歐副官都跟我說過了。”劉顏窕輕輕地笑了一下，“辛苦你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生澀地吐了出來，似乎是有些疲憊。“歐副官也是個好孩子，是可以信任的。你們認識了那麼多年，感情也很好。”

她又看了一眼站在門口擋風的暗衛，“你的暗衛們也很好。”

“清秋，你是個很優秀的好孩子。”她的話有些沒有邏輯，似乎是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手下又輕輕地揉了揉解清秋的頭髮。“就是有些時候太急躁了，沉不下心來。”

“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她說這裡頓了頓，“不過也正常，因爲你善良和純粹，總是不願意相信這個世界上那麼多壞人的。”

“清秋，我跟你說件事情你別生氣。”她落下了自己的眼眸，“其實你要找的那個雄蟲我已經找到了，但我沒有告訴你，不過你放心，他生活得很好。”

劉顏窕抿了抿脣，又吐出了一大口氣，類似於嘆息。“我這麼告訴你也說不清楚，你去我的書房裡找找，在左邊第三個抽屜的保險暗櫃裡，那裡有他的資料。你要做好了準備再去找，別再犯傻了。”

解清秋說不出話，她什麼都說不出，現在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很是機械地接受著對方的話，卻沒有辦法辨析其中的意蘊。

“我這麼多年沒有自己的孩子，你知道的，所以遇見你我很開心。”她的手順著解清秋的頭髮往下滑，幫她理了理有些散亂的髮絲。“還記得我第一次看見你的那天，你還是個髒兮兮的小毛孩，但是一雙眼睛卻乾淨得不得了。”

她又停頓了，這次的時間比較長，似乎是在糾結什麼，最後還是說出了口。

“你給黃蒽韶留個全屍吧，別弄得太難看，就當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然後把她埋得遠遠的，讓我眼不見心爲淨。”

然而下一秒她又改口了，“算了，還是不要太遠了吧，近一些也好讓我揍揍她。”

這個時候解清秋開始渾身發顫了，耳朵也開始耳鳴。

劉顏窕感知不到她的情緒，把手緩緩地移到了解清秋的脖頸處，幫她將衣領口散亂的扣子扣好了。“解清秋，就算你現在不是帝國少將了，但還是我劉顏窕的徒弟，軍人就要有軍人的樣子，在戰場上就不能露怯，在生活中也不能太散漫。”

“帝國虧欠你太多，可人民不欠你，現在該是你建功立業、大放異彩的時候了，讓所有人都看到你颯爽的英姿，然後給她們一個安寧的國家。”

劉顏窕眨了眨眼，好像眼眸中閃爍了一瞬，又好像沒有。

兩人對視著，解清秋面上的表情扭曲且猙獰，情緒似乎抑制不住了。

劉顏窕在此吐出了一口氣，綿長但又發顫，她笑著對解清秋說：“清秋，如今好像也不用再惡意扮演你我的關係了，你再叫我一聲把。”

但解清秋說不出話，她只能呆滯地看著對方。劉顏窕也不急，就那麼笑著看著她。

在兩人的都不說話的那短短時間內，由是世界都變得安靜了，似乎房外雪花落下的聲音都變得很是清晰。

劉顏窕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喘息也越來越急促。

不知在哪一個時間節點上，解清秋再也忍受不住了，她雙膝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老師！”

聲音發出的那一瞬間淚水也止不住了，開始肆無忌憚地往下流，解清秋將自己的頭埋在了對方的肩膀處，鹹澀又發燙的淚水就浸入到了對方的衣服中。

像很多年前，她尚且年幼日日被訓哭的那段日子。

那是解清秋四十幾年人生中最放鬆、最無憂無慮、最純粹的日子。但人生戲謔且殘酷，不安的變故和可憎的惡人總是會惡意破壞掉這些美好。

解清秋感受到了自己頭上的手，也聽到了劉顏窕輕輕地“嗯”了一聲，而後世界又變得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