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剛過,蒼狼獨自走在一中後門的那條偏僻小道上。今晚的月光亮得出奇,將他原本就有些高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一直伸到了前方老槐樹遮擋住的黑暗裡。路上除了蒼狼就再沒有其他人。
這是通往市裡少數沒拆遷的老街區的一條石板道。老街區再往西就是農田。這麼一個地方,來往的行人本來就不多。住在老街區的,多數是一些一中的學生,或者是一些老人。
九點是一中第二節晚課結束的時間。一中是省裡最好的中學,裡面競爭的激烈已經到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程度。雖如此,還是有成千上萬的人往一中擠,因爲一中的升學率,在省內也是一騎絕塵。激烈的競爭和恐怖的升學率,幾乎成了一中這二十年來最重要的兩個標籤。常人看一中學生的眼神,就跟看一所重點大學的學生沒有兩樣,甚至有過之。這麼一所中學,規定的晚課時間到九點就結束了,但是教室熄燈的時間會延遲到十一點。只要是一中的學生,從沒有人在熄燈前就離開的。
除了他,蒼狼!
蒼狼是一中的高三學生,真名叫吳興,很普通的一個名字,卻給自己取了蒼狼這麼一個綽號,在私底下的筆記裡他也都用的是這個名兒。此時的他全然沒有想到,在不久的將來,蒼狼這個綽號將會風靡全國的報刊媒體,引來世人的陣陣驚歎。
蒼狼從不做多餘的事,也不說多餘的話,這讓他看起來有些冷酷、或者說是沉鬱。記得剛上高一時班主任就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問他,爲什麼你一個少年人看起來會這麼重的暮氣?少年人本該生機勃勃,暮氣太重可不是什麼好事。
當時的蒼狼才十五歲,用他灰濛濛的眼睛看著老師,沒有回答老師的問題,也沒有說話,引來全班鬨堂大笑。事後同桌偷偷問他爲什麼不解釋。蒼狼只是冷冷地說,那是他對我的評價,並不是問我,我沒必要說什麼。之後不到半個學期,班主任就再也沒有說過他,也沒有人再笑他。因爲就是這麼一個看起來不怎麼努力、寡言罕語的人,每次月考都是全校第一。直到高三,除了他,就再沒有第二個人拿過第一。別人問他秘訣,他總是說不知道。
蒼狼確實沒有秘訣。他從不刻意地努力,也從不刻意地表現什麼,他只做有對他有實質意義的事。他的筆記總是很簡單,卻很精要。他的答卷也總是很簡單,可卻總是正確。他的一切都跟他這個人一樣,沒有一點多餘。
他很高挑,有些消瘦,看書時愛戴著黑框眼鏡,看起來很文靜。他的眼鏡總是灰濛濛的,看起來像是在雙眸上蒙了一層黑紗。他有高挑的鼻樑,嘴巴總是閉得緊緊的,看起來又有些冷峻。但是隻要仔細打量他一會兒,你就會發現他不僅英俊,更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
蒼狼很多時候看起來都有些病態,沒有什麼精神。他忘了是在哪裡看到過的一個說法:那些看起來羸弱的人才是生命力最強的人,而那些勇武彪悍者往往會成爲最後的弱者,因爲他們把太多的精力放在了表現他的勇武上,他們刻意去表現了什麼,做了多餘的事。
今晚的月光很亮,偶爾的樹蔭倒映在狹窄的路上,將這條偏僻的小道籠罩上了一絲恐怖的味道。蒼狼跟很多其他一中的學生一樣,租住在校外。只是他家境並不好,只能選了老街區的一所院子。院子兩層,西角有一株老月季,花枝長得很高很茂盛,直伸到蒼狼在二樓西角房間的門口。
前面拐角就是院子的門口。只是今晚這個歷來清淨的院子多了一些嘈雜。遠遠地蒼狼就看見一些紅藍色的燈光在門口閃爍不停,那裡竟然停著三輛警車。無數的疑惑在蒼狼心裡轉了幾遍,可他仍舊面無表情,也沒有停下步子,徑自就走了過去。繞過警車,蒼狼正要邁入院子,守在門口的兩名年輕民警詫異地看了看他,擋住了去路:“哎,你等等,你是幹什麼的?警察正在辦案呢。”
警察到這裡來辦案?辦的什麼案子?這裡又能發生什麼案子?
蒼狼沒有問,只是看了看兩位民警,指了指裡面:“我住這裡!”
年輕警察看了看這個不速之客,愣了愣,很快一名警察便快步往裡走了進去。院內正傳來哭泣聲,蒼狼聽得出來,聲音正是三十來歲的女房東的。女房東叫李夢,丈夫是當地一個小有名氣的畫家,也做些設計和木工之類的。女房東則開了一家畫廊、或者工藝品店,將丈夫的成品放在裡面售賣,生意也還過得去。
院內或蹲或站,共有六七個警察,正圍在女房東和她只有兩歲多的女兒周圍,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問什麼。年輕民警上前朝那些人耳語了幾句,那幾個人詫異地轉過頭來看了看蒼狼,又俯身跟女房東說了兩句。女房東稍止了哭聲,抹著淚看了看門口被攔住的蒼狼,朝民警點了點頭,蒼狼這才進得院內。
人羣裡面出來一個六十來歲的老者,並沒有穿警服,而是披著一件半舊的夾克,看上去跟個離休的村幹部沒什麼兩樣兒。只是老者身後跟著的國字臉中年警官看去很有威嚴,顯然是裡面的頭頭。中年警官跟在老頭身後,總是落著半步,很恭敬。這一切蒼狼都看在了眼裡。
老者笑容可掬,笑瞇瞇地來到蒼狼身邊上下打量了半響,頷首點頭笑了笑,卻不說話。中年警官卻很嚴肅:“你住在這兒?住了多久了?”
蒼狼點了點頭:“一年多了?!?
“學生?”中年警官像看賊一樣審視著蒼狼。
蒼狼似乎對他威嚴的眼神渾然不覺,也不說話,從口袋裡掏出學生證遞了過去。
警官接過學生證,翻來覆去的看了看,又比對著學生證上的照片在蒼狼臉色掃了掃,實在找不出可疑的地方,這才遞了過去。
老者這才若有若無、閒話一樣地笑道:“哦,一中的學生?高才生??!哎,我那孫子,無論我們怎麼威逼利誘,連私家老師都請了,也沒能考上一中。還是你們家教得好啊,出了個一中的學生”,話語間滿是羨慕,惹得旁邊的警官也是一笑。
蒼狼面無表情,見老頭沒有其他話,點了點頭,便要轉身上樓。
老者似乎沒料到這麼一個年輕人竟如此高冷,也是一愣,忙一把抓住蒼狼的胳膊到一處角落,眼角瞟了瞟女房東,套近乎似的悄聲道:“你們房東失蹤了,你知道嗎?”
蒼狼心下吃驚,這才醒悟,猜想老者說的是女房東李夢的畫家丈夫劉書洋。一個月前蒼狼還見過他,記得當時劉書洋說是要去上海出差,怎麼忽然就失蹤了?
見蒼狼搖頭,老者悠然嘆了口氣,感慨道:“哎,半個月前我們就接到李夢的報案,說是劉書洋說好的十天就回來,可是過了兩週,電話也打不通,人也找不著了。我們當時覺得這樣的事並不用大驚小怪的,出差在外耽誤了、或者飛機晚點了都是常有的事兒。我們就讓李夢聯繫聯繫上海那邊問問,可是李夢也不知道劉書洋到底要去上海什麼地方,只知道是去參加展覽會。你說......你說......這叫什麼事兒?。俊?
老者攤了攤手:“哪裡知道又過了一週,還是沒有劉書洋的消息,我們這才覺得出事了,趕緊聯繫上海那邊幫忙查查有什麼展覽會,可查了一週的時間也沒什麼線索。直到最近我們回過神來,去機場查了查,原來劉書洋那天壓根兒就沒有登機去上海。哎......所以我們今天就來這裡看看,看看你們還有什麼線索沒有?”
沒有登機,那就是沒有離開這座城市?可或許是坐長途巴士或者火車去了上海也說不定啊。如果劉書洋當真沒有離開,那平白失蹤一個月,想來是兇多吉少了。
蒼狼一邊想著,一邊搖了搖頭。
老者見他無話,也就作罷。蒼狼原想去安慰一下女房東,卻覺得無益,便拾步上了石階。剛走了兩步,蒼狼忽然心念一動,回頭看了看兀自哭泣的李夢,生出一絲疑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