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鐵窗透進的本就微弱的最後一絲光線也逝去，狹小的牢房徹底沉入黑暗。西奧多摸索著用鐐銬的凸起部分在身後的牆壁上加了一道印子，這是第三道。

牢房外遠遠傳來一點昏黃的燭光，一個年輕的，滿臉都寫著不耐煩的獄卒開始發(fā)放晚餐。一個缺了口的髒盤子被扔到西奧多手邊，盤子裡的煮土豆滴溜溜轉(zhuǎn)了幾圈，最後還是乖乖滾回了盤子中央。

兩顆似乎還沒成熟就被煮熟了的小土豆，一塊黑麪包，這就是西奧多的晚餐。

“又是這些？”西奧多瞥了一眼，擡頭對獄卒道：“我說尊敬的先生，你應(yīng)該跟你的長官說說，讓他不要太吝嗇，對一個即將上絞刑架的人稍微好心些。”

“卑劣的海盜先生，恐怕你說錯了。”獄卒挑起眉毛嘲諷道：“像你這樣的海盜，怎麼有資格算是個人呢？”

“那可真是遺憾。”似乎並不爲(wèi)?yīng)z卒的話語感到生氣，西奧多拿起了那小片黑麪包，撕成小塊放進嘴裡慢慢咀嚼，這玩意兒又硬又幹，似乎還有些發(fā)酸，然而這是他現(xiàn)在一天僅有的食物。

鄙視海盜的獄卒吐了口唾沫走開了，留下西奧多一個人細嚼慢嚥地享用這些粗糙的早餐，看起來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即將走上絞刑臺。

事實上，對於死亡這件事，西奧多確實沒那麼恐懼，早在還是個孩子時，他就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多年的海盜生涯，疾病，氣候，戰(zhàn)鬥，意外，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死去，相對而言海神對他已經(jīng)是格外眷顧。

仔細吃完了最後一口土豆，西奧多輕拍了拍仍不滿足的肚子，艱難地挪動了一下身子，藉著剛纔獄卒留下的小蠟燭查看腿傷。

傷口很糟糕，皮肉已經(jīng)隱隱散發(fā)出腐臭氣味，招得牢房裡的小蟲子都圍在他周圍亂飛。雖然之前他撕下衣服給自己簡單包紮過，但沒有藥物和醫(yī)生，還身處在這樣骯髒潮溼的環(huán)境裡，憑藉硬扛是對付不了這樣的傷的。

真希望那些官老爺們能快些把我送上絞刑架，他想，在絞刑架上痛快的死總比因爲(wèi)傷口潰爛感染而病死在這陰暗的監(jiān)獄裡好，雖然他一直以爲(wèi)，也希望他能死在大海上。

大海，這個詞讓他聯(lián)想到了心愛的逐日號，想到她此刻正安然行駛在廣闊的大海上，他擡了擡嘴角，勉強擠出了一個微笑。

13歲開始當(dāng)海盜，20歲從老船長手裡繼承逐日號，這艘比風(fēng)還快的單桅帆船已經(jīng)陪伴他十四年。十四年，多少水手的汗和敵人的血撒在甲板上，多少戰(zhàn)利品堆在船艙裡，多少人在上面哭過笑過，生生死死，他們一起經(jīng)歷了多少風(fēng)雨啊。

真想再看看她，可惜不行了。

真想再聽船上的那些人叫一聲船長，可惜也……

西奧多輕輕閉上眼，祈求睡夢儘快降臨，好讓他在夢裡再見見他牽掛的人們。

“……船長！”

“船長！”

這不是幻覺，西奧多驚訝地瞪大了雙眼，看向牢房外。有人正大步往自己的方向跑來，帶起的風(fēng)吹的燭火東搖西晃，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從聲音和身形來看，這是個年輕人。

年輕人從身後跟著的獄卒手裡搶過鑰匙，動作利落地打開門鎖，毫不在乎自己精緻繡花的衣物沾上髒污，單膝跪地，用力抱住了他。

他身上薰香的味道把西奧多緊緊包裹了起來，已經(jīng)習(xí)慣牢房裡溼冷腐臭味道的鼻子莫名地有一點發(fā)酸，他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船長，你還好嗎？哪裡受傷了嗎！？”年輕人緊緊擁抱他後，緊張急切地開始查看他的身體，在看到他那條慘不忍睹的右腿後，輕輕抽了口涼氣，又狠狠咬住了牙，祖母綠一般的眼眸瞬間浮上一層水霧。轉(zhuǎn)過頭去瞪向獄卒時，又滿是憤怒。

“伯爵閣下，這跟我可沒有關(guān)係！”獄卒連忙辯解，“海軍把他送來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受傷了……”年輕的獄卒全然沒了剛纔對西奧多的神氣勁，笑容裡滿是諂媚。

“你……”西奧多回過神來，有些艱難地從年輕人懷抱裡掙脫，爲(wèi)對方的身份而猶疑。

伯爵，要說能稱爲(wèi)伯爵的人，他只認識一個。

“船長……”似乎對於船長不記得他這件事感到很委屈，年輕人皺起了眉，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可憐。

這像某種小動物一般的聲線總算是讓西奧多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稍稍猶豫了一下，他輕輕將手放在了年輕人頭上，“……伊凡。”

“是我，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