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一輪旭日映襯著靛藍色透亮的天空,彷彿正在努力揮灑亮度驅散滿城灰色。
迥異於其他城市、異常寬敞的首都道路兩旁,是成排成排光禿禿的高大樹木。失去所有葉片的樹枝凌亂卻又和諧的四處伸展,隱隱蘊含著別樣的美感,在蒲素眼裡像極了一幅炭筆素描。
灰色樹幹上有著巨大的黑色眼狀瘤疤卻依舊頑強地筆直堅挺,間或一顆樹梢上頂著一蓬碩大鳥窩,無端又給眼前冬景加重了一抹蕭瑟。
清晨到達首都的蒲素一行,在打前站的辦公室人員接引下,分乘幾輛大巴離開了車站。
在安長街附近蒲素和金老師他們乘坐的這輛車轉彎離開了車隊,沿著道路行駛,沒多久就在一座頗有氣勢的酒店大堂前的泊車通道停下。
前站人員在建國飯店爲參加會議的外地專家訂了幾十間客房,而大多數集團員工都另外去了一家招待所。
作爲這輛車裡最年輕的小字輩,蒲素下車之後便當仁不讓做起了苦力。把車裡隨行資料和物品安頓好後,劉主任告訴蒲素,需要他參加會議簽到接待任務,就住這和他一間房。
休息一會後,集團老闆金總召集大家開了一個會議。金總是個面相很好的中年人,略有發福,額頭前部禿頂而腦後頭髮卻披散到肩上。
這位頗顯藝術風範的中年人此刻著一套深藏青暗紋雙排鈕寬鬆西裝,寬鬆到肥大的褲腳翻了一道邊,顯得很有腔調,這身著裝和當時流行的貼身風格不同,卻讓他整個人顯得風度翩翩。
來之前蒲素就聽說這次舉辦會議的地點在“觀魚臺國賓館”,蒲素一直將信將疑。因爲他只在新聞聯播裡聽到過這個地方,而和這個地方聯繫在一起的往往都是國家政要,外國首腦……
當聽到金總講到會議後天開始當天結束,地點就在“觀魚臺國賓館”後,蒲素有點激動。也不知道集團用的什麼辦法,畢竟還只是家民營企業,居然能在那裡開會。
接著金總又告訴大家,在會議結束當晚還要去國家電視臺,參加一臺集團和國家電視臺聯合主辦的青少年晚會……此時蒲素真心爲自己能夠加入這個集團而慶幸,同時內心還涌起了一股自豪感。
在集團工作的這段時間,他知道整個集團裡除了朱阿姨和李青這樣類似輔助的員工,就是他學歷墊底。
不,他壓根就沒有學歷,中專還只是肄業。和他一個公司的工科男大楊也是名牌工大本科畢業,只是那年春夏之交時在運動期間被評定爲表現不好,畢業分配被限制……
參加會議的人數不多,十幾個人,蒲素暗暗看了看四周,好像除了他之外都是集團棟樑……有負責答辯的女博士賀老師,有負責設備研發的張工,還有幾個分支機構的負責人,他的上司金老師也在。
然後金總開始介紹海外機構代表,集團是中日合資,這次來的是金總的夫人——代表取締役社長,一個氣質很好身材高挑的中年貴婦。
還有一名年輕女子,穿著一身很日式的職業禮服,淡粉和奶白搭配,優雅而又低調。
介紹她名字時她很有禮貌地起身向大家鞠躬,原本蒲素以爲她是日本人,結果聽到她的名字時居然是中文名“朱雅雯”
會議很簡短,把大致情況介紹了以後,分配了各自任務很快就散會了。蒲素的任務很簡單,明天開始帶著學校選出來的四名禮儀負責接待簽到,發放房卡和會議流程摘要進行解說。
當天中午,午餐是在酒店附近一家餐館包餐。就餐的時候蒲素髮現那個叫朱雅雯的年輕女孩和金老師非常親熱,而金老師看她的眼神也是異乎尋常的慈愛。
“小蒲,這是我女兒雯雯,你們差不多大,這幾天在北京你要照顧她一點。”
吃完午餐回酒店的路上,金老師向蒲素和朱雅雯互相做了介紹。
朱雅雯矜持地對著蒲素笑了笑,輕聲地說了一句:“請多關照。”
蒲素熱情地迴應道:“原來是金老師的千金,難怪長的那麼像,有什麼事儘管說,別的沒有,一把力氣還是有的……”
回到酒店剛準備休息一會兒的蒲素還沒進房間,就在走廊裡被劉主任叫住了。兩人站在走廊裡說了一會後,蒲素才知道這次出來前集團疏忽了一件事情——沒有給參會人員準備禮物。
90年代的會議舉辦者在散會後基本都有禮物發放,不論舉辦者是國企機關還是民營企業,這似乎是當時不成文的規矩。
蒲素也收到過不少,這些禮物五花八門,小到燙字玻璃杯、大到禮盒長白參什麼都有。最多的就是燙印著各種企業擡頭會議名錄的公文包……大多他都當垃圾處理,送人都送不出手。
“劉主任,您說怎麼辦?儘管吩咐。”蒲素看著劉主任說。
“我們去問問金老師,女同志這方面細心,主要是時間太緊,擔心來不及。”
兩人在酒店大堂給金老師房間打了電話後,過一會金老師就帶著朱雅雯下來了,幾個人在靠近園林的長廊找了個地方坐下。
聽到劉主任把情況說完後金老師也皺起了眉頭,這個問題確實在出發前誰都沒想到,現在一提起,還真是沒辦法迴避。
商量過後,金老師和劉主任還有其他事情要做,讓蒲素和朱雅雯下午出去負責尋找合適的禮物,然後帶著樣品回來讓他們定奪。
當時首都溫度零下十度左右,金老師讓穿著單薄的朱雅雯和她一起回房間加衣服,還一再關心地叮囑蒲素一定要穿暖和一點再出去。
約好和朱雅雯待會大堂碰頭後,蒲素也回房間趕緊換了一身,厚厚的毛領帆布棉夾克,下面一條加厚燈芯絨蘿蔔褲,褲腳塞在啡色短靴裡,頭上戴了頂棒球帽,圍了一條洋紅黑線棉毛混織圍巾。
學過一些美術的蒲素,衣品向來不錯,這一身著裝在當時的首都也是很時尚了。加上他標準的身材和出衆的相貌,站在大堂旋轉門前等待的蒲素,吸引了不少各年齡階段女人的目光。
當看到出現在大堂的朱雅雯時,不是她主動招呼了一聲,蒲素根本就沒認出來。
原本穿著一套優雅職業裝的朱雅雯,前面出去用餐時,因爲餐廳離酒店只有幾步路,她外面披了一件駝色的羊絨大衣,更是凸顯了她的脫俗氣質。
但畢竟寬鬆的大衣不貼身,設計師主要側重點還是美觀,今天外面風很大,很容易鑽風進去,羊絨再保暖可寬鬆的設計完全擋不住風。
朱雅雯此時穿著一件顯然是金老師的黑色羽絨服,裡面估計還套了好幾件羊毛衫,顯得異常臃腫。
再看她下身也是,褲腿被塞了不知幾條線褲而撐的緊緊繃繃,頭上則套著一頂手工絨線帽,脖子上裹著一條米色大圍巾,只留著眼睛在外面。
”這……這和之前的那個清麗脫俗的女孩完全是判若兩人。”
“金老師,絕對是親媽……”
蒲素心裡暗暗發笑。
看著站在身前,對自己這身打扮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朱雅雯,蒲素忍住笑對她說:“準備好了?”
“嗯,麻煩您久等,可以了。”
“走吧!”
酒店門口排了很多出租車在候客,蒲素走到一部“夏利”車前,打開後座讓朱雅雯上車後,拉開了副駕車門,等他上車後,朱雅雯問道:“我們去哪?”
蒲素朝她笑了笑,對著司機說:“師傅,麻煩送我們去天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