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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隙

“哎喲!痛!”

我痛得忙把手指放入口中含著,一旁做活的玉兒分心睥我笑道:“姐姐,又扎一針了?”

我瞧瞧仍滲出血珠的指尖,小聲抱怨,“怎麼一樣是做繡活,你就能飛針走線的繡得活現,我不過是繡最簡單的花兒,這手指頭連連受罪,繡出的東西連花瓣也看不出?!?

玉兒對自己的針線活是極爲自負的,她揚著下巴笑道:“姐姐,這繡活做得好不好也是要看各人的天分呢,打玉兒四歲起,我娘就教我做鞋,裁衣裳,縫衣裳,這繡活也是打小起,就學著辯色,擇線,配色,認識各式針腳——做繡花時,針腳要越密越好,花瓣兒邊上稍微不齊,那件活可就不能看了,說來,這裡邊要學的工夫多了去了,可不是您這樣,十天半月的來一日興致,舞兩下就能做好的?!?

我拿起自己繡的花樣仔細一打量,不由撇嘴道:“得,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自己的活兒拿不出手?!鼻浦駜菏盅e,水藍緞子面上那繡得精緻的鴛鴦,咧著嘴,我衝玉兒笑道:“既然你的活計做得活現,那麼就能者多勞,替我把這雙鞋做好罷,我手上的鞋面算毀了,回頭,我另拿兩塊鞋料子給你,你幫我好好的用心做兩雙?!?

玉兒笑著點頭,剛要說話,聽到門口傳來哧哧的笑聲,我吃驚地側目瞧去,見十三雙手抱胸依著門邊,莞爾地衝我眨眼。

我和玉兒趕忙起身見禮,十三隨手叫起,踱進屋子。玉兒燒了茶呈上,知趣退下了,屋裡,獨留我與十三。

沉默一下子蔓延在兩人之間,我心頭掠過一絲苦意,曾經無話不談的兩人,怎麼落到了這境地?相對無語,從未想到這個詞有一天也會用到我和十三身上。

咳!還是我被十三苦澀的眼神看得心酸,移開目光,挑了一個安全的話題,“十三爺,你和四爺一去江浙就是半年,這趟差使辦得怎麼樣了?”

十三臉色陡然一沉,眉心緊蹙:“皇上仁政,前年江浙一帶澇災,百姓遭殃,皇上下令免了江浙兩省一年的錢糧,去年兩省上了摺子,說民生恢復散慢,百業(yè)不興,求了皇上恩典,又免了一年。說來,江浙兩省竟有兩年的時間休養(yǎng)生息?!?

說到這,十三滿臉怒氣,捶了一擊桌,怒道:“按說經了這兩年,江浙兩省民生興旺了,賦銀也該收上了纔是,可我和四哥下去,個個哭窮,江蘇每年的賦稅是四百萬兩銀子,到我們去時,才得了八十萬兩,還說是已是盡了全力,再無可望了。我和四哥偷著查下去,才知賦銀早已收了上來,卻被這些個貪官污吏收的收,藏的藏,分了!去年一年,皇上是免了賦的,江浙下邊的官吏卻營私舞弊,編了名目,讓百姓照捐,那得來的銀兩,”十三氣慨難耐,握緊拳頭在屋裡繞了幾圈,壓低了聲音道:“竟讓兩江總督送到那人手裡去了!”

那人?是太子罷?心中瞭然,倒了一碗酸梅湯,我笑著遞到十三手裡,“十三爺,喝碗冰鎮(zhèn)梅子湯,消消火罷,好容易來了一趟,別淨說些暴氣的事?!?

十三憤憤地接過了手,怒氣未消:“上月,我和四哥將這事呈了摺子報了,可皇上壓著,至今也沒個信。唉!”十三默默地坐下了,雙手捧著茶碗,卻是不喝,只是若有所思的轉著,“按說太子爺驕奢淫逸,貪財好利,皇上寬大仁政,太子竟敢背地相悖,皇上不應無話纔是,可這回人證物證都齊備了,皇上卻捺然不動——”

我走到門邊,瞄了瞄院子,回過頭來輕聲嗔道:“十三爺,你歇歇罷,皇上忍而不發(fā),自有他的道理,大夥兒等著往後看罷——”

十三聽了仰首一笑,“四哥也是這麼說的,只是,我卻耐不過。”

“四爺也回了?”我的心抽了一下。

十三笑得極淡:“前兒就回了,衙裡積了一大堆的事兒,四哥連歇口氣的工夫都沒有,又忙開了?!?

是嗎?我的手在桌面無意識的畫著圈,腦海中竟是空白。

十三靜靜坐在一旁,不時地偷窺我一眼,我耐不住這種欲言還休的場面,淡淡地道:“十三爺,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問我?”

四爺的間諜戰(zhàn)作得極爲出色,這園子裡的各種動向想是早有呈報,與其看著十三辛苦地找話題,不如我直接挑對。

十三眉心微微皺褶,幽深地雙眼定定地看著我半晌,忽爾啓脣,“安心,這兩月,園裡有什麼事嗎?八哥——私下裡,有沒有什麼動作?”

我擡眸凝住十三,噙著一抹微笑:“十三爺,好好的怎麼問我這個?我一個奴婢如何能知八爺的事?若問這園子,真要算得上事的,就是前些時候有個宮女失足落水死了?!泵夹牡?,是因心中那抹對自己厭惡的情緒,“那人,你也認識的,是秀月?!?

“就這個麼?”十三定定地看著我,並不在意死了一個宮女。

我毫不動搖,“是。”

十三盯住我的眼,神情剎時高深莫測,我淡笑以對,靜水無瀾。

兀地,一個低沉,威嚴,又帶點研判味道的聲音打破了屋裡的靜諡,“絕對的信任,絕對的真心真誠似待,這句話,是你曾說過的。”

我心頭一震,詢聲望去,四爺欣長的身子正緩緩步入屋子,向我走來,揹著光的他,黝黑的瞳眸像兩潭寧靜的湖水,卻有一股強烈的恨,他鎖定我的視線,彷彿能洞悉一切,輕柔卻嘲弄地問:“從何時起,你竟對我們有了二心,向著老八了?”

二心?難道說一直以來,四爺都把我看成他的派系,是要絕對忠於他的嗎?

玉兒跟了進來,倒了碗茶送給四爺,見屋裡氣氛不對,機警地退下了。

我凝視著已在桌前坐下的四爺,淡定地道:“我沒有。四爺,我知道你們心中有疑問,我也知道你們私下裡查的,並不比我所知的少多少,只是,有些事,我是不能說的,這無關信任問題,只是我個人的堅持。”

我雖已介入,但並不想夾在中間做隨風擺的牆頭草,那樣左右搖擺和爲難,不是我的性子能隨得了的。還是做棵爬山虎罷,牢牢地趴在牆壁上,憑風如何吹,我最多動兩片葉子,應應景就好。

“是不能說?還是不願說?”四爺在桌前坐下,譏諷地說道,眼神,有些凌厲。

“都有罷,四爺,有些事,還是模糊過去的好,反正,事情,也是於已有利,何不靜觀其變,由他人做嫁呢?”

“安心,你,唉——”十三表情沉肅凌厲,滿面不豫,不喜我如此馬虎。

我朝他冷冷睥去,他的嘆息,遠比開口質問更傷人,連他也懷疑我靠向了八爺?

“既是於我有利,你爲何不肯對我明言?安心,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不可說的?你如此爲老八遮遮掩掩,對我提防,卻口口聲聲要我信任——安心,你一向淡泊雅定,不屑於名利紛爭,何時,竟變得工於心計,結黨謀營了呢?”

四爺一雙眼灼灼欲噴火,望見他眼中的冷厲,我的心不停的下沉,下沉,不見底界。

四爺性格剛毅果斷,性高傲而又多疑,喜怒不定,因手下耳目衆(zhòng)多,他常有天下事無不知無不能的狂傲,要求身邊的人對他絕對的服從和忠誠。而現在,他不信我,懷疑的種子已經撒下,裂隙已成。

迎著四爺有憤怒,有遣責,有痛心的目光,我送上一個徐徐流轉的眸光,淡淡地笑了,人的本性是什麼?是無止境的貪婪,永不歇息的爭權奪利,和權利相較而生的猜忌,懷疑,即使我無心捲入,也難以取信他人。

與四爺靠邊站,比做敵人好。

“好,我說。”

不高不低,不揚不抑的聲調和著某種情緒在這小小的空間流瀉,從與八爺閒聊開始,一直到秀月的死亡——隱去與九爺的一段。

話音落下,屋子裡陷入沉寂許久,最後,是十三先開了口:“爲何你不告訴我們?”

我情緒低沉,斂眉道:“借刀殺人,我也可以?!蔽覐膩砭筒皇且粋€甘願捱打的人,在預知危險時,我會先嚐試著解除它,而不是認命的等待。

“如此說來,那人在皇上身旁所有的樁子,都盡在老八的掌握中了?”四爺眸光深沉,沉得什麼情緒也透不出,那銳利的視線竟灼得我痛。

微瞇雙眼,我悄悄地深呼吸,補足底氣,“是的,秀月既已死,說明她與八爺已達成協議,她保全了家人,八爺得到他所要的?!?

咣!一隻茶碗擦過我左臉頰砸到了身後的牆上。我嚇得驚叫,可聲音卻阻斷在喉中,哽得有一瞬間的窒息。本書由瀟湘小說原創(chuàng)網首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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