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你在南京嗎?”葛蕭在那邊猶豫了一下,才輕輕地說:“在。”
我說:“現在來我家一趟,好嗎?”葛蕭沒有聲響,然後輕輕地說:“好。”
何曉詩見我掛了電話,不喜反嗔,“葛蕭不接我的電話,可是他接了你的電話;葛蕭不肯見我,可是他卻願意半夜跑到你家來……你怎麼說?喬北姐姐,你要給我一個解釋。”
師偉看著何曉詩,說:“適可而止。”說完,他對我說:“我明天早上給你電話。”不等我同意或是挽留,他已經走到門口,開門出去。
待我夢醒般意識到一個浪漫開端、驚喜連連的夜晚就這樣夭折時,何曉詩已經乖乖地坐在沙發上了,她的眼神清醒極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呀眨,甜甜的笑臉又回來了,“喬北姐姐,謝謝你幫我找葛蕭。”——她何曾醉過?那不過是消除與我這個“私奔的情敵”之間的尷尬的最佳掩飾。狡黠可愛的何曉詩,真的醉了,恐怕也比尋常女子多了幾竅心眼。
我手扶著額頭,輕嘆了一聲,眼明心亮的何曉詩就抱著我的胳膊開始嬌憨地討巧,“對不起啦,喬北姐姐,是我打擾你和他……”她忽又輕吐了一下舌尖,“感覺他好冷呢,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冷。”
師偉是冷的。再沒有人能比我更深地體會到這一點。師偉的冷是有震懾力的,他那麼多年前就用隻言片語瓦解了喬北的堅韌,讓她更換著男友,卻在情感上如行屍走肉。
何曉詩沒有打擾猶自沉思的我,自顧自地玩著手機裡的遊戲。她這樣初春綻放的年紀,對太多的事情都有著以靜制動的自信和底氣。
並沒有過太久,門上傳來輕輕的幾聲敲門聲。我剛要起身,何曉詩已經翩然蝶遷地飛舞著到了門前,手起門開,粉紅色的一團影子雪樣水樣緊緊地黏在了來人的身上,又喜又泣地婉轉出一句:“葛蕭哥哥……”
我略微躊躇,不知該不該走過去,許久沒有聽見葛蕭的聲音,我才站起來走了過去。
葛蕭臉色略有些蒼白地僵硬在門廊,一向明亮的大眼睛裡居然有絲縷落寞的灰,他好像完全沒有看到何曉詩,而是怔怔地看著我,不發一詞。
不知爲什麼,我有些心虛,只好笑了笑:“曉詩要找你,所以……”
葛蕭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啞,“你還有什麼其他的事情要對我說嗎?”
我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其他的事情?”我想了想,肯定地說:“沒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啊。”
葛蕭嘴角輕輕牽扯,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而後,他輕輕把何曉詩從懷中推出來,盯著她,溫和地問:“你真的準備好了,和我在一起嗎?”在看到何曉詩急切而堅定地點頭後,葛蕭漆黑如星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溫柔,他說:“你等等。”
葛蕭走到我的身邊,看著我,然後輕輕地抱住我,許久,他低低地說:“再見,喬北。”說完,他鬆開手臂,再沒有看我,走到何曉詩身旁,牽起她的手:“走吧。”
何曉詩迷惑地看看背對著我的葛蕭的臉,又回頭看看有些驚訝的我,臉上忽然浮現出輕鬆而歡喜的笑,“嗯。”
我走過去關門時,他們已經進了電梯,走廊裡空無一人,彷彿沒人來過。
我正在愣神,眼前一黑——感應燈滅了。
第二天,到了報社門口,師偉說:“晚上我來接你下班。”說完,他轉身離開,很快消失在梧桐樹的延伸線上。
有他陪在我身側,哪怕只是沿著梧桐樹的樹蔭一路默默走著,我的心裡也透著陽光斑駁的閃亮。我看著他離開的方向,微笑了一會兒,轉身要進院子,卻被身後的人嚇了一跳。
主編拿著一盒牛奶瞇起眼睛看我,“你明明知道他並不愛你,還在這裡傻笑?”
是的,師偉沒有像葛蕭一樣等在那裡目送我走進辦公室,沒有像“歷任男友”那樣頻頻回頭。他並不愛我。可這不正是他要我教給他的嗎?我送給主編一個璀璨的笑容,“他會愛我的。”
主編撇了撇嘴,“放棄了之前那個堪稱頂級精品的帥哥,是因爲對自己不自信嗎?”
我學著她的樣子也撇了撇嘴,“從來沒有擁有過,談什麼放棄。”
主編笑了,“那個帥哥是你盤子裡再伏貼不過的菜。”
我也笑了,指著師偉消失的方向說:“他纔是我的菜。”
主編意味深長,“小心食物中毒。”
日子行雲流水起來,城市裡的梧桐枝繁葉茂,我心裡的愛情生機勃勃。
否極泰來是生命輪迴的規律,正如我這麼多年的飽受煎熬峰迴路轉成此刻的盡情舒展。
小柳在電話裡嘮叨著詫異,“譚晶晶繁忙季不聯絡我純屬正常,你最近怎麼不打電話也不上網?”
彼時,我正帶著一臉滿足的笑容,靠在廚房的門上看師偉切著菜蔬,於是漫不經心地笑著說:“嗯。”
小柳笑了起來,大叫著說:“喬北,你戀愛了。”
只要有幸福的感覺,甜蜜隨處可以蔓延。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嗯。”
師偉並沒有回頭,他一邊整理著西蘭花一邊說:“是小柳吧?”
那端的小柳忽然壓低了嗓音,卻仍是失聲叫出:“師偉?”——他那悅耳的男中音實在是辨識度太高了,哪怕是過了這麼多年。不等我說話,小柳已經放大了聲音:“你在和師偉談戀愛?!喬北,你有沒有想過譚晶晶會有什麼感受?!”
我的心沉入海水,腥鹹,冰冷,泡沫翻騰。我對大家、對譚晶晶隱瞞著我對師偉的暗戀,卻沒意識到,在師偉從天而降時,該去隱瞞我的幸福。我不知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