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偉說:“只有杜宇。”
師偉說:“只有她。”
師偉揭開了一個其他人無知無覺的世界,一個僅存於他和杜宇之間的、相互愛慕著的世界。
並沒有什麼誰先開始,也沒有什麼所謂暗示,暗戀著杜宇的師偉,同樣被杜宇暗戀著。
偶爾接觸的眼神,擦身而過的氣息,穿破空氣的聲音,都帶著磁鐵般的吸引。
在巨大而冰冷的世界上,兩個孤獨惶惑的自衛者,理應相擁取暖。
只是……
從來情場如戰場,兩個人的性格,足以決定彼此間情感的命運。師偉和杜宇,就像兩個即將對陣的絕頂高手,站在原地,以靜制動地等待著對方。兩個人都太鎮定、太冷靜,所以就那樣對峙了許久,一起轉身離開,各奔東西。
一場本該花好月圓的兩情相悅,終究錯過,一夜秋雨,遍地殘葉。
那之後,千帆萬水,關山不度。
轉眼間,花開花謝十幾載。
在寂無一人的墓地中,師偉終於回憶起,他曾對杜宇有過的那種惺惺相惜、同病相憐的情感悸動。他清楚地意識到,那是他這一輩子唯一一次的動心,那是沒有利益糾葛的內心的真實感情。
他聽從了內心情感急迫的安排,決然變賣了公司,返回南京,然後邀請杜宇。
是的,時間是重合的——當師偉終於艱難地踏出表白這一步時,正是我們陪著江水明去找杜宇的那幾天。杜宇不在撫順,那是因爲杜宇剛剛答應了師偉的懇求,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南京,然後,面對師偉火熱的示愛,杜宇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師偉從來沒想過,暗戀著他的杜宇會拒絕他。他要求杜宇給他一個理由。
杜宇的微笑一點不變,“因爲那張照片。”
那張師偉在高中畢業時送給我的照片,那張放在我的同學錄最中間,師偉從籃球場上走下來的照片,不是出自暗戀師偉的喬北的手,不是出自高調示愛的譚晶晶的手,而是出自和我一樣時常遠遠地站在籃球場外的杜宇的手。
師偉以爲把它送給喬北就了結了喬北的情愫,卻沒料到拍攝者杜宇就此定了訣別的念頭。
杜宇永遠帶著含蓄內斂的微笑,清澈的聲音卻可以說出最殘忍的話:“隨便你覺得解釋的理由多麼充分,我都不會接受。你忽略我的表白,我便永不會再給你機會。”
杜宇,看似柔和可人的杜宇,其實是最沉得住氣、最狠得下心來的人。
在她爲了瑕疵而寧爲玉碎的決絕面前,一向定力超羣的師偉也輸得狼狽不堪。
臨別時,師偉問她:“到底要怎樣,你才肯回心轉意?”
杜宇說:“給我愛。可你給得出來嗎?你給不出來。”
是的,師偉給不出愛,沒人能給得出自己根本體會不到的東西。杜宇的話不是在指明方向,而是在扼殺師偉心存僥倖的希望。
可是,師偉更清楚的是,在自己一片空白的情感世界裡,杜宇,就是他這個瀕死的溺水者唯一的稻草。
他必須得到杜宇,因爲,這已經是他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唯一意義。
師偉必須學會愛。
所以,對於師偉來說,犧牲愛著他的喬北,真的是小事一樁,爲了杜宇,他連他自己都可以犧牲。
南京的深秋,有溫暖透明的陽光。我就坐在陽光的懷抱中,可我渾身發冷。
師偉停止了講述,他那雙可以看透人心的眼睛直刺進我羸弱的心臟。
我們陪江水明到撫順,第一次見到杜宇時,曾順口問杜宇,是否見過其他同學,杜宇猶豫了一下,沒有回答,那是因爲,她真的見了一個同學,師偉。
我們去“竹玲瓏”吃飯時,杜宇臉色微微緋紅地接聽著電話,那電話,也來自師偉。
那時,我與杜宇座位相對,卻渾然不覺,我和她之間,因了師偉,會有著怎樣微妙而奇異的因緣際會。
正是爲了喚回杜宇的愛,師偉選擇了我,練習愛。
那我是應該怨恨杜宇俘獲了師偉,還是應該感謝她把師偉不動聲色地推到了我的身側,給了我暫時的如願以償?
我抱著懷,牙齒喀噠作響,我覺得我的精神已然在崩潰的邊緣,我想尖叫著大哭出來。
有人嗎?有人來救我一下嗎?
就在這時,在展廳通往後院的橫廊上,我看到一個熟悉的修長身影——葛蕭。
多日不見,他瘦削如落葉的白楊,只有那雙深沉的眼,清澈如初。
爲著死黨江水明,你來了。可是,你,爲什麼,還是不快樂?
葛蕭站在橫廊的玻璃幕牆後面,陽光照射在橫廊下的水面上,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光暈,那光暈透過那扇巨大的玻璃幕牆時,有輕微的扭曲變形,映射著漂浮的微塵,形成兩帶寬大光影。
葛蕭正在那兩帶光影之間,像極了舒展著羽翼的天使,就連他此時蒼白的面容、憂傷的眼神,也像直接拷貝自希臘神話中那個月光下化身水仙的美少年。
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看著我。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會是那個救我的人。你從來不會讓我沉淪苦海,我一直都知道的。此時,你溫暖的手心,你好聽的聲音,你包容的懷抱,都像寒冷冬夜的篝火一樣誘人。
葛蕭,在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從未讓我失望。
看著我幾乎要哭出來的樣子,葛蕭急急向前走了幾步,就要走出幕牆的遮蔽。
我忽然從墜入深淵的失重感中驚醒過來,我看了看坐在我對面、目光看著別處的師偉,我重新望向了葛蕭,輕輕地搖了搖頭。
葛蕭猝然收住了腳步。
對不起,葛蕭,這次的傷痛,你安慰不了。
那傷痛,來自師偉。那傷痛,依然有糖的誘惑味道。那傷痛,我拒絕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