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秀兒將兩具死屍拖入內帳,內裡橫七豎八堆疊了十餘具屍體,即使再濃的花香也無法掩蓋濃烈的血腥氣,她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頭。
武若梅穩坐牀沿,雙手扶膝,面上竟浮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顯然是對羅秀兒的身手十分滿意。
羅秀兒目光越過了她,投向她的身後不足半尺的位置,荊南督帥忽蘭多的屍身直挺挺躺在那裡,雙目怒睜,空洞洞地瞪著,心道尋常女子哪有這份膽量,坐在死人邊上面不改色,更別提這死人還是她親手殺死的……
武若梅似乎看懂了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沒什麼奇怪的,他活著尚且不懼,死了更沒什麼可怕的?!?
羅秀兒吐了吐舌頭,頑皮道:“您不怕他跳起來索命麼?”說著扮了個鬼臉,她方纔演技不佳,大大丟了臉,更遭了老師的“毒手”欺負,此刻是有心嚇她,作爲小小的報復,同時也想挽回些顏面。
不料武若梅毫不在意地回道:“怕什麼?我只殺他一個,你殺了十三個,索命麼?呵呵……”
羅秀兒登時笑容一僵,乖乖閉上嘴巴。她雖然藝高膽大,殺人也不手軟,可依然保持了女孩子特有的通病,比如怕老鼠,怕蛇,還有……怕鬼。小小心靈立馬打定主意,今後說什麼也不招惹這貌美心毒的武副院長了。
督帥一位,萬夫長五名,衛士八人,全在地上躺著,偌大的荊南軍已在不知不覺間被兩個女孩兒擒王斬首,五萬將士卻猶不自知,還在哪裡暢飲慶功,呼吆喝六的鬧酒之聲,像海潮般一浪高過一浪,氣氛十分歡欣熱烈。
帳內卻是死氣沉沉,該殺的都殺光了,此刻二女已是無事可做,也都沒再說話,除了每隔一段時間,武若梅模仿各種不同的嗓音,喊上兩句,笑上一陣,裝出帳內歡騰的假象以迷惑帳外的站班衛士。
過了好一陣子,瞧見武若梅竟然坐得越來越悠閒,不發聲的時候,甚至閉上了藍眸,悠然自得地養起神來。
羅秀兒坐不住了,找了個間隙低聲道:“副院長,咱們還需要做什麼嗎?”
武若梅閉著眼回她一個字:“等!”
“等什麼?”羅秀兒剛問完就明白了,“等狄兵喝醉!”
武若梅笑了笑沒理她。又過了好一陣,帳外鬧酒之聲漸漸減弱,她睜開眼道:“差不多了,你這就走吧!”說著將一枚印信塞在她手裡,這是從督帥大人的衣囊裡搜出來的。
羅秀兒吃了一驚,“我?我一個人?你不走嗎?”
武若梅自顧自繼續說道:“匯合了大夥兒,按計劃行事!勝負成敗,就看你們了!”
羅秀兒急道:“我是說你!你怎麼辦?”
武若梅淡然道:“若是全走了,帳內沒了聲響,外面的衛士難免起疑,計劃還怎麼執行下去?”
羅秀兒急得落淚,卻也深知此事別無他法,便是她有心相替,可不會變聲之法也是白搭。
武若梅定定地看著羅秀兒,瞧見她落下兩滴傷心不捨的眼淚,感動之餘忍不住噗嗤一笑,“瞧你這副摸樣,做什麼?你道我找死麼?本姑娘還沒嫁人呢,哪兒捨得死?放心吧,到時候我自有脫身之法,若是打贏了此戰,你我天亮就可再聚!你這是什麼眼神?不相信我麼?好啦!我這回真沒騙你,真的!我保證!定會平平安安的,你只管去便是!”
武若梅在面對武破虜之外的人時,哪怕是劉楓,也歷來惜字少語,愛理不理,以至於得了個冰美人的雅號,這回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對她來說已是殊爲不易了。
羅秀兒將信將疑,武若梅已憋著嗓子喝道:“丫頭,你這就回去傳話,命你家主人好生準備,明日開城出降,來日少不了一場富貴榮華!至於你家小姐麼……本帥可就笑納啦,???哈哈哈……”爽朗而又淫邪的笑聲中,羅秀兒被一把推出了帥帳。
憑藉荊南督帥的印信,羅秀兒一路暢通無阻,除了沿途狄兵詭異的目光,竟是無驚無險地返回了使團營帳。剛一進門,便被一羣姑娘小夥團團圍住,爲首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指著她身上的皮袍子,又驚又怒道:“妹子!他們欺負你啦!”
這人正是羅秀兒的哥哥,羅三叔的獨子,羅冠虎。他今年十七,大了劉楓一歲,原本已是軍中一員隊正,可爹孃對他寄以厚望,羅三叔恬著臉找武破虜關說了後門,硬是將他塞進了臥龍學府深造,奈何他天資有限,比妹子羅秀兒還晚了一屆,此刻尚未畢業,仍是一介學員的身份。這回妹子是刺殺的主力,他如何放心得下?好說歹說硬是跟了來。
羅秀兒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欺負你個頭!韃子督帥和將領都被本姑娘殺光啦!染了一身血,如何走得出來?當然要換身衣服啦!沒腦子!笨豬!”身邊兒幾個女學員聽了全都掩口偷笑起來。
羅冠虎聞言不怒反喜,長吁口氣,慶幸道:“還好還好,若你有個三長兩短,爹爹還不生撕了我?哦,不,孃親先得把我宰了!”他說完又想起什麼,張望著道:“咦?怎的只有你一個回來?副院長呢?難道她……”
他話未說完,周圍的小夥子們全都倒抽一口涼氣,武若梅是副院長不假,可她除了謀略科教師的身份之外,更是軍略院之花,全體男學員的夢中情人,若她不幸身陷敵手,這裡百來號人當真就敢直殺到帥帳去救人。
羅秀兒心有餘悸的拍拍胸口,“你們得了吧,武副院長是什麼人?動動嘴皮子就把這些韃子猛將一鍋端了,誰能奈何得了她呀?這會兒啊,她還在帥帳裡頭演戲呢……”她說到這裡語氣沉了下來,“她要爲我們爭取時間!”
衆人默默無聲,呼吸卻粗重起來。羅冠虎濃眉一皺,“時間緊迫!常朝陽!集合大夥兒,準備行動!”
人羣中一個身材瘦削的少年應聲抱拳,“是!學長,弟兄們全都準備好了!”
此人正是三年前歲旦團圓宴上,立志要報效劉楓的那對小兄妹倆中的哥哥,常朝陽。如今雖然只有十四歲,可他從小吃過苦,練得骨骼堅朗,倒是個當兵習武的好苗苗,三年間已是今非昔比,在衆學員中竟是罕逢對手,便是家傳武藝的羅冠虎也未必鬥得過他,唯有羅秀兒才能穩勝一籌,如今在這臨時小隊擔任了突擊隊長的角色。
事不宜遲,百來個少男少女們立刻行動起來,成羣結隊,推車趕馬地往營門處行去。
行至門前,向守門兵士勘驗了印信,確認無誤後,對方打開了寨門,百人的隊伍施施然地往外走。
及至中段,羅冠虎猛地拔刀在手,狂吼一聲:“動手!”刀隨聲至,將把門的軍官一刀剁翻在地。
狄兵尚未回過神來,百人隊同時吶喊,揮刀殺將起來。無論是披甲執刀的男學員,還是裙衫藏劍的女學員,一個個如狼似虎,趁著對方愣神的功夫好一通亂砍亂殺,只幾次呼吸間便將五十名守門狄兵盡數殺死。
羅秀兒揮舞一柄長劍,嬌叱一聲:“發信號!”
常朝陽插刀在地,從背上取下一副長弓,反手抽出一支羽箭,箭支在離開箭壺的瞬間,箭頭嘭地自燃起來,正是一支磷火鳴鏑。
但聽“嗖”的一聲尖嘯,火箭沖天而起,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中顯得如此耀眼。
在學員們期待的目光中,突然,遠處黑密的山林裡亮起了大片火把,一聲聲尖銳的竹哨此起彼伏,緊接著,吶喊聲如潮水般響起,隆隆腳步聲中,數以千計的人影飛奔狂衝而來。
“院長大人來啦!”學員們驚喜地歡呼起來。
來的正是駐守臥龍崗的忠義營三千將士,由於外圍斥候在短短一個時辰內被全部清除,加上換崗時間未到,狄軍竟是絲毫不知對方已然出城,早早埋伏在附近的密林裡,直到內應控制了寨門,這才衝殺過來。
寨內狄軍登時恍然大悟,立刻大呼小叫起來,奈何連夜痛飲,此刻竟是十醉七八,更糟的是軍官的特權,讓他們擁有更多更好的美酒,以至於事發時大部分的軍官都抱著酒罈醉倒在地,任憑少數清醒的兵士拖拉踢打,只含含糊糊地嚷嚷:“滿上!滿上!幹!”整個大營亂成一團。
相比其餘各營,駐守營門的狼騎二營不愧是精銳之士,雖然也是醉倒了一大半,指揮系統幾乎完全失靈,可剩下的狄兵不管有沒有軍官指揮,竟自發地抄起兵刃,不及披甲便嘶吼著向營門直衝過來,人數不下百人。
雙方勢均力敵,心裡也全都清楚,兩邊都在急速靠近,誰先控制了營門,就將決定這場夜襲的勝負。
羅冠虎挺刀豎盾,當門而立,嗔目大吼:“弟兄們!考驗我們的時候到啦!列陣堅守!死也要守?。 ?
百人齊列左右,翻盾成牆,刀槍如林,同聲喝道:“誓死不退!”男聲高昂,女聲清脆,卻是一般的堅決。
狼騎二營的狄兵距離較近,轉眼便衝至陣前,雖然都是三個一羣五個一夥,可悍勇的韃靼武士們絲毫不懼,他們像野獸般咆哮起來,悍不畏死地撲撞在學員們的鐵盾上。
短兵相接的一瞬間,初歷戰陣的學員們便學到了永生難忘的一課。他們驚駭地發現,這些他們蔑視的韃子,竟是如此強悍,哪怕鋼刀剁入了肩頭,長槍刺穿了胸膛,他們也會在臨死前用彎刀狠狠還以顏色。
喊殺聲乍響,便有不下十多個學員橫屍當場,滾熱的鮮血噴濺在同窗袍澤的臉上,瞬間染紅了他們的雙眼,也喚醒了他們心中的野獸。死亡,竟是如此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