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夏塵風、歐陽竹影都在，只是少了秦子墨。
“人呢？阿姨呢？”我恍然想起秦阿姨墜下了樓，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面。
我著急的想要下牀，歐陽竹影按住我的身子，皺眉道：“你現在還在打點滴，下來做什麼？”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師姐，我秦阿姨怎麼樣了？還有子墨哥，他人呢？”
歐陽竹影不敢看我，只是將我按了回去，含糊道：“你先養好病，等好了再說。”
我知道一定出事了。
再不顧她的阻攔，我一把拔掉手上的針管，跌跌撞撞的就要往門口去。
“你瞧你現在的樣子，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還逞什麼能？給我回去。”
夏塵風橫在我面前，表情難得的嚴肅。
“你告訴我，他們到底怎麼了？快告訴我！”我幾近聲嘶力竭的喊道。
夏塵風眉毛微挑，定定的看著我，沉默了半刻，終是開口道：“好，我告訴你。其實你自己也該很清楚，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不死也殘廢了，更何況我之前就說過，能被鬼魂這麼明目張膽附身的，氣數也不長，所以……秦阿姨已經去了，如今正在醫院太平間，莫陽陪著秦子墨在那……”
即便心裡已經有了準備，可是聽到這個噩耗我的心還是糾結的痛，因爲我眼睜睜的看著阿姨死在我面前，我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這種絕望，比殺了我更讓我難受。
“阿顏……”歐陽竹影扶住我，輕聲安慰，“這與你無關，你千萬別自責。眼下你受了驚，還要先顧好自己。”
我癱坐在病牀上，眼神空洞的看著前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想去看看秦阿姨和秦子墨，可是雙腿卻沉重的邁不開步子，我害怕看到阿姨躺在那的樣子，我害怕看到秦子墨悲傷的雙眼，我更害怕會從秦子墨眼中看到仇恨的神情，這一切會讓我徹底崩潰。
“已經通知了秦子墨外公家的人，現在入了夜他們還未趕來，明天一早，阿姨娘家的人會來處理阿姨的後事。阿顏，你要是累了就再睡會吧。”
我蜷著雙腿抱臂坐在牀上，只覺身子好冷，像跌入冰窖一樣寒冷。
歐陽竹影替我披上外衣，在一邊安靜的坐了下來。
“對了，無心女鬼已經被殿下帶回了陰司地府，恐怕要受上百萬年的歷劫才能輪迴，以後斷不會再出來害人了。至於秦阿姨的魂魄……早在出事的那個瞬間就被閻王派來的小兵帶走了，壽數正寢，並無痛苦，你且放心。”
我將臉埋進膝蓋，安靜的聽著歐陽竹影的話，心內感慨，越發苦澀。我知道每個人的命數都是閻王早已安排好的，我求不回來，只是這樣離開，要活著的人怎麼辦呢？
秦叔叔常年在研究所，很少回來，這次因爲封安村古墓的事，眼下還不知處於怎樣的境地，回得來回不來還是個未知數。秦子墨就只有阿姨這一個親人，如今還眼睜睜看著她死在自己面前，任誰能接受得了？
說到底，還是我的錯，若他們不認識我，或許這些事情也就找不上他們了。
“你們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良久，我悶悶的開口，我需要時間好好理清一下自己的思緒，之後要做什麼怎麼做，我都需要好好想想。
“丫頭……”夏塵風還想說什麼，只是纔出聲就被歐陽竹影攔下了。
“好，那我們先出去，你先一個人休息會，如果有事就喊一聲，我們就在門口，不走遠。”
我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動作，並不迴應。片刻後聽見開門關門的聲音，我知道他們離開了。
眼淚無聲的沾溼了衣袖，我不敢哭出聲，我怕門外的人擔心，我也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會徹底崩潰。我只能死咬著脣掩住哭聲，直到血腥之氣在脣齒間蔓延，我才擡起了頭。
病房內的燈光很昏暗，就好像老舊的油燈一樣，只能看清光影投著的一方天地。白色的窗簾將外頭的漆黑隔絕了，我只能聽見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拍打在心上，令我焦躁不安。
就是這麼再普通不過的黑夜，就是那麼幾個小時的時間，卻讓我經歷了生死相隔，這或許會成爲我心口上永遠都無法癒合的傷口。
“阿姨，對不起，是我救不了你，對不起，對不起……”我抱著雙臂赤腳站在落地窗前，拉開窗簾，看著倒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的面容，喃喃開口道。
腳底的涼意讓自己逐漸清醒了過來，回顧這些時候發生的事，第一次覺得自己無能又無力。作爲陰陽家族的人，卻什麼本事都沒有，還要靠身邊的護神、朋友以及慕容衍的幫忙。
今夜若沒有慕容衍最後相救，恐怕我也已經命喪黃泉了。
想到慕容衍，低頭輕撫了撫腕間的紫晶珠，不知他現在可是回了陰司地府沒有？
微嘆了口氣，恍惚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靠近，擡眼就看到窗玻璃上印出慕容衍熟悉的面容。
我緩緩轉身，對上他一塵不變的溫柔雙眸，第一次覺得他的出現是那麼的令我心安。
他閃身到了我面前，伸手將我攬入懷中。
我揪著他的衣領，早先一直壓抑的情緒徹底的釋放了出來。他只是靜靜的拍著我的後背，任我放聲哭泣，任我宣泄悲傷。
“對不起顏顏，是我來晚了才讓你經歷這些，我保證以後一定每時每刻都陪在你身邊。”慕容衍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抽噎著擡起頭，淚眼婆娑的看向慕容衍，他的眉目是再熟悉不過的，以前我拼命的想要逃開，現在卻想要緊緊抓住他。
我忘記了他的身份，忘記了慕容悠的警告，甚至忘記了自己從前是有多麼決絕的想要逃開，這一刻，我什麼都不在乎了。
“你說的是真的？以後決不離開？”
他訝異於我的轉變，只是很快便恢復了溫柔。他輕拭去我臉上的淚花，點頭一笑，“是，只要你不趕我走，我決不離開，以後有我在，不許再哭了。”
對他的依賴在此刻變的更加強烈，我將臉埋入他胸膛，哽咽道：“那……那你可以助我儘快恢復靈力嗎？我需要自己變的強大起來，我不想再有這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慕容衍輕撫著我的頭髮，下巴靠著我的頭頂，柔聲道：“好，我會盡我所能幫你恢復靈力，這也是我所期盼的，待你靈力恢復之時，你的記憶或許也能恢復，這樣你就能記起我，記起我們的過去，記起我有多麼在乎你。”
“慕容衍，你真的覺得，我恢復記憶是件好事嗎？”我擡頭看他，想從他眼裡看到不一樣的答案，可是，他的眼底平靜如水，並沒有任何波瀾。
他微抿了抿脣，爾後攔腰將我抱起，放到牀上，又替我蓋好被子，這才反問道：“顏顏爲什麼這麼問？難道，你不想恢復記憶嗎？”
我沉默，他便繼續道：“歐陽竹影帶著全部記憶找到了你，你難道不想知道，你與她曾經的生活是怎樣的嗎？”
我低頭不看他，手指揪著被單，不予回答。因爲我自己都不曉得我是不是想要記起千年前的日子，我有好奇，卻又害怕。
他靜靜的看著我，等著我回答，我無處可逃，只得在反覆醞釀之後纔開口道：“歐陽師姐告訴我，子墨哥也是千年以前我所熟悉的人，是北嵐國的太子。她還說，子墨哥害過我們，就是因爲他，我纔會變成現今這樣，師姐說讓我離子墨哥遠一些……”
我邊說邊看他的表情，在我提起秦子墨的時候，他的神色顯然有了細微的變化，只是不知是他隱藏的好還是他不想讓我擔心，所以那絲變化來的快去的也快，不過是一兩秒的功夫，轉瞬即逝。
他並沒有要中途打斷我的意思，我便又繼續說道：“之前出現的楚心蕓，她附身在夏芷菲的身上，接近李婉，要殺了她。楚心蕓自稱是當年的太子妃，受李婉迫害而死，所以她現在帶著她早喪的女兒化爲厲鬼來找李婉報仇……”
慕容衍眉心一皺，卻還是沒有說話。
我繼續道：“夏塵風、莫陽……他們明明只過著這一世的生活，就因爲他們是過去之人的轉世，就要和過去有關係嗎？如果我真的恢復了記憶，那我要把他們當做什麼人？過去的還是現在的？秦子墨、李婉，他們與我相識多年，如果那些所謂的過去都是真的，到那個時候，我又該怎麼待他們？”
我相信，慕容衍早就已經知道了這些人的存在，關於他們的過去，想必也是一清二楚。
短暫的沉默後，我聽到他的嘆氣聲，帶著些許的無奈。
“你早就知道他們了，你是怎麼做到不管不問的？”我直直的看著他，再度開口相問，我想知道這一千多年，他是怎麼過來的？
我生來就猶豫不決，愛恨分明，所以纔會在這個問題上掙扎這麼久。我相信歐陽竹影說得都是事實，她生爲旁人都如此憎恨，更何況是深陷其中的我？
“其實你心裡早有答案，又何須問我？就像你說的，他們早已忘記那段記憶，那於他們而言，已經成爲過去，不管什麼原因，都和現在的他們沒有關係。所以，即便你真的想起來了，過去的他們有多醜陋，有多殘忍，那也只是過去，只要這一世，他們安安分分，彼此相安無事，又何須計較。”慕容衍頓了頓，復又加上一句，“只怕，他們會重蹈覆轍，那就留不得了。”
“所以你即便知道秦子墨就是慕容墨，你也當做不知道嗎？”
我之前還傻傻的不想讓他們見面，一直不知道是爲什麼，從歐陽竹影告訴我秦子墨的身份之後才恍然。
只是，又何須我如此擔憂呢，身爲鬼冥神君的慕容衍又怎會不知？
“誠然，從前的慕容墨是很可惡，身爲太子，殘害手足，圈地爲營，欺君妄上，做出多少違人倫逆天道之事，甚至還……”慕容衍的眼圈微微泛紅，說到此處，他看向我，滿目悲痛。
他別過眼，緩緩吐了一口氣，語氣恢復了平靜，“樁樁劣跡，尤在眼前，若是從前，我恨不能親手了結他。”
“慕容衍……”我沒有想到，慕容墨會是這樣的人，要我如何同秦子墨掛上等號，這分明就是兩個人。秦子墨雖素來不喜形於色，可他終歸是個守本分的好公民，更是照顧了我十多年的好哥哥。
慕容衍握住我的手，平靜道：“可如今他將前塵往事盡已忘卻，面對這樣的他，我又能怎麼樣呢？況且還有阿姐攔著，我也只能就當過去了，只要他不會再傷害你，放過他也無妨。”
我突然想起秦子墨的那個秘密，手上一緊，沒來由的替慕容衍擔心。未免他看出什麼端倪，我忙附和道：“那……既是這樣，我就聽你的。只是，你以後離他遠一些吧，我怕……”
慕容衍無奈一笑，“你怕我傷了他嗎？好，我答應你。”
縱然他誤解了我的意思，我也不能告訴他秦子墨至陰人的身份。我心裡已經有了主意，等到阿姨的後事忙完了，我就從秦子墨家搬出去，從此讓他能遠離我的生活，希望如此能讓他安然度過以後的每一天。
“對了，今晚還要謝謝你，又救了我一命……我恐怕欠你的永遠也還不清了。”
他輕撫著我的臉面，溫柔笑道：“不急，從今往後的每一天你都可以慢慢還，天長地久，我們的時間還很長。”
“慕容衍，謝謝你……”
“說過了，喊我阿衍，我喜歡聽你喚我阿衍。”
阿衍，這個名字，彷彿穿越了千年重新撞入我腦中。
我很想知道，那個曾經被我輕喚作阿衍的少年，那個溫柔喚我顏顏的少年，在那些爛漫的歲月裡，是如何悉心呵護我的，是如何將我放在心間溫柔以對的，又是如何執著相守，苦等千年，只爲再次遇上我的。
我淪陷於這份執著的守護中，潛意識告訴我，我不能再推開他，傷害他，遠離他，我應該好好愛他，迴應他，抱緊他。
即便，他是鬼界的神君，而我是擁有魔人體質的陰陽師。
“今夜之事，意料之外，若不是歐陽竹影讓貍貓帶話給我說要見我，恐怕我也未必能及時趕到。”慕容衍低頭看向紫晶珠，小心撫摸，“你要學會利用紫晶珠，萬一什麼時候我不在，你遇上危險，一定記得通過它來召喚我，不管在天涯海角，只要你需要我隨時都會出現。”
我知道他的擔憂，也接受他的關心，遂點頭應下。
“若是秦家住的不方便，我另幫你安排一個住處，正好你可以同你師姐一起住，這樣我也放心。”
我確實是有這個打算，只是現今還不適合談這件事，“等……秦阿姨的事情過去了再說吧。”
“對了，閻王有辦法可以讓我在白日現身，等再過幾日，我就能出入自由。到那時，我必寸步不離的守在你身邊了。”
我本還在想他身份特殊，一直不能同慕容悠一樣白日裡自由現身，沒想到這麼快就解決了。
只是想到慕容悠……
“在想什麼？”
耳邊傳來慕容衍的詢問，我有些爲難道：“慕容悠她……”
似乎早知我要問什麼，慕容衍打斷道：“阿姐那你不必掛心，她沒有權利替我做任何決定，況且……她也有自己煩心的事，恐怕也顧不上我們。”
正說著，門口突然傳來不大不小的說話聲，下一秒，病房的門被用力推開，多日不見不減嫵媚的慕容悠就這麼闖了進來。
順帶，她還將歐陽竹影一同拉了進來。
門‘砰’的一聲被甩上。
“慕容悠，你是不是有病？”歐陽竹影一把甩開慕容悠的手，大喊一聲。
“歐陽竹影，你居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兩人就這麼對峙站著，氣勢洶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