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到丞相府, 楊菀還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事實(shí)上，當(dāng)名叫若曦的宮女找到她並轉(zhuǎn)達(dá)黎暄的計劃的時候，她甚至都沒有時間懷疑, 就要跟著入戲。結(jié)果, 因爲(wèi)董幼薇的舉動, 她一度有些不知所措, 但最終, 他還是達(dá)到了他的目的，如此，便可以了, 不是嗎？
離開的時候，黎暄往她這邊看了一眼, 似乎還說了些什麼, 但她都沒有注意到。她一路蒼白著臉回到丞相府, 眼珠黑的瘮人。
李鐸似乎看出她的不妥，皺眉看著她道：“菀兒,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楊菀低垂著頭，睫毛微微顫了顫，然後緩緩搖了搖頭。
李階完全理解她此時的心情，但有些事情不得不提前做好安排：“菀兒，從今日起, 你便是我李府的大小姐, 我李階從外帶回來的義女, 這個身份要時刻記得。”
楊菀點(diǎn)了頭, 然後稍顯無力地問：“需要我改姓李嗎？”
“這個不用, 還有今晚的宮廷宴會，皇上會帶九皇子出席, 你跟我一起去，到時候登臺獻(xiàn)藝是少不得的，你可會什麼技藝？”
楊菀還未說話，李鐸就不滿地抱怨說：“吃個飯而已，有必要弄得這麼麻煩嗎？”
李階看也不看他：“今晚你也一起去，也可以上臺跳個舞助個興。”
李鐸：“……”
“彈琴吧。”楊菀輕聲說道。
李階點(diǎn)頭：“也好，雖稱不上出彩，但也絕不會出錯。可想好要彈什麼曲子？”
楊菀輕輕咬著發(fā)白嘴脣，半晌，幽幽地說道：“彈什麼……還由得我選嗎？”
回到相府，李階就讓人重新給楊菀安排了住處，之前是要低調(diào)行事，所以她住的是偏院，這會兒則直接把她安排到了主院，這一下，她是真切的感受到了角色地位的轉(zhuǎn)變。
她的東西本就不多，收拾起來也方便，新安排的房間裡什麼都有，過去便能入住。拿著東西站在院子中央，她不由自主的又看了看黎暄之前住的房間，愣了一會兒，李鐸已經(jīng)等不及直接來接她了：“走吧，九……皇子殿下的東西一會兒會有人過來收拾帶進(jìn)宮去。”
楊菀點(diǎn)了點(diǎn)頭，跟著他出門。
柳慕雪本來昨天就要走的，但因爲(wèi)楊菀的事情又留了一日，眼見她安全回來，湊到一處說了會兒話，便跟著楓葉山莊的人離開。一時之間，楊菀多了一羣家人，卻失了一直熟識的花滿堂和柳慕雪，相較之下，竟生出一絲淒涼之感。
若曦被派來服侍楊菀，她比楊菀大些，長相併不出衆(zhòng)，但卻極聰明，心思也細(xì)膩，這些年作爲(wèi)黎暄的內(nèi)應(yīng)，在皇宮裡過的無功無過，也是本事。這次黎暄特地把她安排過來照顧楊菀，一是有個照應(yīng)，他比較放心，二來她身上帶著功夫，能夠?qū)钶疫M(jìn)行貼身保護(hù)。
這邊若曦幫著佈置好房間，請了楊菀進(jìn)去。明眼人都能看出楊菀此時臉色難看，必是心中有事，她卻毫不在意，只拿出一把古琴架好，便要楊菀過去練琴。
李鐸見狀皺眉道：“菀兒身子不適，你就不能讓她歇息一下？”
若曦面不改色道：“現(xiàn)在離晚宴不過五個時辰，除去梳妝打扮、學(xué)習(xí)宮廷禮儀，餘下的時間委實(shí)不多，這是姑娘作爲(wèi)相府千金第一次出現(xiàn)在衆(zhòng)人面前，絕不能有任何差池。”
李鐸張嘴要說什麼，若曦卻接著說：“而且，作爲(wèi)未出閣的小姐，姑娘的閨房是不允許男子隨意踏入的，所以，還請三少爺離開。”
若方纔李鐸只覺得她是無禮，那現(xiàn)在他覺得她根本就是蠻不講理：“你是從哪個道觀裡出來的？”
若曦答：“黎城西邊清風(fēng)山上白雲(yún)觀。”
李鐸驚詫地看著她：“你說真的？”
“你問的有多真，我答的就有多真。”
“……”好吧，李鐸承認(rèn)他也就是隨口一問。
最後他還是被若曦“委婉”的掃地出門，離開前再三叮囑楊菀諸事別勉強(qiáng)，楊菀看上去心不在焉，也不知聽進(jìn)去多少。
楊菀的琴藝提不上多出衆(zhòng)，但那首寒空卻是彈的極好，因爲(wèi)之前下了苦功夫練，此刻彈了幾遍就相當(dāng)熟練了。
若曦聽完點(diǎn)了點(diǎn)頭：“今晚只要表現(xiàn)的如現(xiàn)在這樣，就可以了。接下來是衣服……”
楊菀忽然擡頭喚她：“若曦姐姐……”
“姑娘叫我若曦就好，你是小姐我是下人，若言語不當(dāng)讓有心人聽了去，只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若曦面不改色地說，“還有，以後姑娘在遇到黎暄殿下，切不可再以兄妹想相稱，自他今日入宮開始，他的過去就註定要成爲(wèi)忌諱。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楊菀臉上血色全無，半晌，鬆口抓著琴絃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午飯很豐盛，可楊菀看著滿桌子的菜卻沒有胃口：“若曦……我吃不下。”
若曦垂首道：“姑娘還是吃一些吧，晚上那場合只怕你會更吃不上什麼東西的。”她沒再多說什麼，她一向如此，點(diǎn)到爲(wèi)止，絕不越界。
楊菀默默地伸筷子夾菜，端起碗慢慢地往嘴裡扒飯，神情很木然，眼底閃過一絲苦澀。
吃過飯，若曦又將宮中禮儀仔細(xì)說給楊菀聽，雖然她精神不佳，但還是一樣樣都牢記在心裡，之後就是長達(dá)兩個時辰的梳妝打扮。
今日的晚宴，主角是黎暄，但對於以李府大小姐的身份第一次亮相的楊菀來說也是個不大不小的場合。
若曦沒有將她往雍容華貴了打扮，事實(shí)上，她只是讓人給她化了淡妝，長髮盤起，一襲白衣，如此而已。裝扮雖然簡單，卻處處透著精緻。頭上髮飾自不用說，白衣長裙也是上好的雲(yún)錦所制，裙襬袖口皆是銀線滾邊，裙身上還有金銀雙線繡的出水蓮花，隱隱透出一股華麗，卻絕不張揚(yáng)。
楊菀本來膚色就白，穿這白裙也確實(shí)好看。等裝扮完畢，她眉眼低垂，靜坐鏡前，淨(jìng)顯嫺靜淡雅之感。恰逢她今日又有心事，眉眼間淡淡的愁容，像極了孤峰之上的一株百合，清苦之中又是別樣風(fēng)情。
待下人來通報，若曦扶了楊菀出去，李鐸冷不丁擡頭看到她，不覺一愣，然後挑眉道：“菀兒今日這是變成九天仙子了嗎？”
楊菀臉上露出淺淺的笑，並未答話，然後與李鐸一同隨李階乘了馬車進(jìn)宮。
皇家宴會楊菀是第一次參加，雖然若曦對她說了個大概，但因爲(wèi)她精神實(shí)在不佳，所以也沒心情四處張望，只悶頭找到位置便安靜坐下等著開場，若曦和李鐸陪在她身邊。可儘管如此，她還是吸引來不少人的注意，有人私下裡小聲詢問她的身份，得到回答後皆是一臉驚訝，然後看向她的目光越發(fā)意味深長。
楊菀顯然很不喜歡這種被人隨意打量的感覺，此刻身子微微往後縮了縮，眉頭微皺，不自覺地表現(xiàn)出一種逃避的姿態(tài)。
若曦看了她一眼，俯身幫她整理衣裙：“小姐，請把頭擡起來，坦然的面對一切打量的目光，你此刻已不再是那個村野間的小丫頭，而是唐唐的相府大小姐，請不要丟相爺?shù)哪槨！彼Z氣平靜，從頭到尾看也沒看楊菀一眼，可這話卻分明是說給她聽得。
楊菀聽後一愣，心神微動，特別是她那最後一句話，讓她驚訝之餘更添一份沉重。可還未等她答話，已經(jīng)有人高聲傳旨道：“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楊菀隨著衆(zhòng)人一起行禮，然後看著黎邵峰攜姜執(zhí)走在最前面，趙靜華、還有另外兩名妃子跟在後面，最後是黎晟和黎暄並肩而行，一行人走進(jìn)大殿。
宮中的繁文縟節(jié)楊菀不懂，只跟著衆(zhòng)人行禮，一舉一動皆是小心翼翼。落座後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只覺得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她一隻手緊緊貼著胃部，眉頭微微皺起。
照例是皇帝在高臺之上說著些過場話，楊菀袖子下抓著凳子的手都開始發(fā)白了，忽然，她感到一股強(qiáng)烈的視線正在看著自己，擡頭看過去，竟是站在黎邵峰身邊的黎暄。只見他此時一身紫色宮廷服飾，如墨黑髮高高挽起，白玉爲(wèi)做冠，面色沉靜，靜立一旁，更顯得整個人溫潤如玉，而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貴氣也比平時更明顯了幾分。
只是楊菀看過去的時候，他卻是目不斜視，面對著大殿中央，根本沒有看她。她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自嘲的笑了下，垂眸靜然。
今日這場宴會自然是爲(wèi)了黎暄而辦。黎邵峰只說，黎暄奉旨出外遊歷多年，現(xiàn)在也是時候回來爲(wèi)國效力。大臣們自是紛紛附和，不管他們到底是懷了什麼心思，此刻臉上都是最誠摯的笑容。當(dāng)年的真相，沒人再去提及。
待黎暄的事情交代完畢，黎邵峰忽的話題一轉(zhuǎn)，心情大好地看向楊菀所在的方向：“李相當(dāng)真是好福氣啊，早就聽聞你有個寶貝女兒卻從不得見，你只道平凡至極難登大雅之堂，今日一見，確實(shí)你大大的不是。這樣貌品質(zhì)，比之朕的公主們可是毫不遜色。李相，你這可是欺瞞之罪啊。”
李階起身參拜道：“臣知罪。只是小女生性淡泊，不喜熱鬧，一直養(yǎng)在深閨之中，不懂人情世故，臣只盼能護(hù)她一方寧靜之地，還請皇上恕罪。”
大臣們恍然大悟，難怪之前從未聽說過李府還有位小姐。然後紛紛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楊菀，既是李府千金，又得皇上讚許，一枚分量極重的棋子啊……
這會兒，黎暄也正在看著楊菀，眼神沉沉，帶著淡淡的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