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菀安靜地說著楊瑩離開之後楊家的種種, 她看的出,趙靜華並不想聽,態度冷淡, 偶爾的幾句應答也是敷衍。可是現在的她們, 除了那些過往, 還能說些什麼?
對於她自己的離開, 楊菀的解釋是, 她回家途中被人綁架,等到被好心人搭救,早已經離開了郢州城好遠。她不是沒想過自己當初被綁架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是她寧可相信,自己說的那個謊話纔是真實。
趙靜華並沒有問她逃脫後爲什麼沒有回去, 那個地方, 對於她們來說, 都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
其實兩人聊得並不多,大多數時間都是在沉默。等到了後半夜, 兩人都開始有些睏倦了,楊菀看著趙靜華也沒有再聊下去的意思,在心中嘆了口氣,站起身道:“瑩……不是,靜妃娘娘, 那我現在是要先回去未離宮嗎?”她的臉上有些茫然, 就像是誤入了夢園, 到了另一個世界, 早已沒了主意。
趙靜華一改之前的冷淡, 忙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說:“三姐,私下你叫我靜兒便是。現如今我們也只能如此, 皇后娘娘不比其他人,不是你我能勉強對抗的。即便是明日我請了皇上過去,也是冒著極大風險,一個失當,我可能也要受到責罰。”她見楊菀臉色白了白,立刻又柔聲安慰道,“不過你也別太擔心,無論如何,我都會拼盡全力保你周全。如何做,明日就看你的了。”
楊菀眼睫毛微微一顫,半晌,點了點頭:“我聽你的便是。”
趙靜華面色一喜,喚了月兒過來,讓她好生送楊菀回未離宮去。臨出門前,楊菀又扭頭看了看她,趙靜華不解地輕輕歪了下頭,明白後淺笑著對她揮了揮手。
半柱香之後,月兒回來。趙靜華正靠在軟榻上假寐,懶懶地問她:“可是親眼看著她進的未離宮?”
月兒雙手疊放在胸前,垂頭道:“是。”
“她可曾說了什麼?”
“不曾。”
趙靜華“嗯”了一聲,然後起身:“過來服侍我安寢。”
月兒立刻上前扶住她擡起的胳膊。
“哦,對了。”趙靜華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停了腳步,然後轉身給了月兒一個耳光。月兒被她打得臉扭向另一邊,反應過來後立刻跪伏在地上。
“可知我爲何打你?”趙靜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問。
月兒一言不發,只壓低了身子,跪倒在地上。
“今晚本不該有一隻蒼蠅飛進這裡,你卻任由她闖了進來!今日之事,若再有第二回,你就自己抹了脖子吧。”
“是。”
等服侍趙靜華睡下,月兒想了想低聲問道:“那人今日撞見了娘娘的事情,可會到處亂說?需要奴婢做些什麼嗎?”
趙靜華臉上閃過一絲不屑,閉著眼睛道:“你何時也變得如此蠢笨?現如今她還有用,等過了明日,就讓她徹底閉嘴吧,記得手腳乾淨點。”
月兒恭敬答道:“是。”
在楊菀回去未離宮的同一時間,花滿堂坐在桌前聽著黑衣人的報告眉頭緊皺。楊菀申時被帶進未離宮,亥時卻不見了蹤影,這是從那裡帶出來的消息。
李鐸早已坐不住了:“難道真的是一步錯步步錯?這菀兒平時也挺讓人放心的,今日怎麼淨給人添亂?”
花滿堂看了他一眼,說道:“她本就是個意外,到現在還沒把這盤棋徹底作死已屬萬幸,不要強求太多了。”
“現在這樣還不算作死?”李鐸抓著頭髮煩躁地說,“我也是擔心她啊,她什麼都不懂……不然我夜闖皇宮把她救出來得了,也不是一件難事。”
柳慕雪手中的托盤一下子拍到他的腦袋上:“你瘋了還是傻了?”
雖然是突襲,但李鐸憑著本能堪堪躲了過去,然後後怕的摸著自己的後腦勺嘟囔道:“說笑而已,活躍一下氣氛嘛。”
花滿堂沒有理會他們,手指輕輕在膝蓋上敲了幾下。李鐸知他每次思考便會如此,就示意柳慕雪噤聲,兩人都識趣的保持安靜。
不過花滿堂此時並不是在思考重要事情,他只是在想,等楊菀知道她被利用之後,應該會很生自己的氣吧。肯定會的,她外表看上去柔弱溫順,骨子裡卻是極倔強的,說不得會氣成什麼樣子。真頭疼……
待東方慢慢變白,朝陽初升,未離宮中的侍女們開始四處活動,整個未離宮也慢慢甦醒過來。
觀音像前跪著的婦人虔誠的吟誦完經文,又拜了三拜,站起身來。站在邊上服侍的碧秋忙上前攙扶住她,然後小心扶她到外間坐下。她的身子早已大不如前,卻還是堅持早起誦經,這讓碧秋既敬佩又疑惑,該是心裡有怎樣的牽掛,才能如此堅持。
“碧秋,今兒是十六了吧?”那婦人看著門外的景色忽然問道。
“是。”碧秋將溫度正好的蔘湯拿了過來,見她皺眉按著太陽穴,忙問道:“娘娘可是身子不適?”
姜執輕輕搖了搖頭,伸手接過蔘湯,慢慢喝下:“昨兒帶回來的那丫頭,現在何處?”
碧秋答:“還在偏殿。可要奴婢將她帶來?”
姜執沒有說話,半晌放下空碗苦笑道:“當真是年紀大了,也開始有了婦人之仁。明明有千萬種方法讓他永生無法踏入黎兆國,卻偏偏狠不下心來,唉……”碧秋是她身邊最信任的人,兩人之間是沒有秘密的。
“娘娘多慮了,娘娘依舊風華絕代,神韻風采,其是旁人能夠比擬一二。”碧秋這話並不算恭維,姜執自十八掌管鳳印,到如今也不過二十五載,她本就容貌姣好,加上保養得體,看上去竟不像是四十多歲的人。而且她身上的端莊之氣、賢良淑德,也是那些青澀少女、美豔嬪妃所無法與之比較的。
姜執笑了笑,沒有說話。
稍等了一會兒,是嬪妃們的例行問安。然後是黎晟的正妃、太傅家的獨女董幼薇前來請安,不過很意外的是,黎晟竟然也一起來了。
“晟兒來此,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黎晟猶豫地看了一眼安靜的坐在一旁的董幼薇,有些欲言又止。
董幼薇忽然開口問道:“母后,先前從你這裡拿的香粉已經用完了,可否再賜給臣妾一些?母后的東西果然都是極好的。”
姜執笑道:“你喜歡便都拿去,你們這些個年紀,合該好好打扮纔是。”說著吩咐碧秋下去取。
“我和碧秋一起去吧,需要多少還是臣妾清楚些。”
“也好,你們去吧。”
待董幼薇和碧秋離去,姜執收起臉上的笑:“想說什麼就說吧。”
“九弟回來了,母后可知道?”黎晟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便直接開口問道。
“嗯。”姜執應了聲。
“母后想如何做?”
“你想我如何做?”
黎晟想也不想,脫口而出:“讓他回來吧,我現如今也只剩下他這一個兄弟。”
姜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讓他回來,是讓他來搶你的皇位,還是來搶你的董幼薇?”
黎晟一愣,過了片刻,說道:“他不會。”
姜執臉上閃過一絲冷笑,想她做事雷厲風行,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怎會生出這麼個兒子?其實黎晟的性格不壞,相反,如果他做皇帝,定會是個仁德之君,可是在這個勝者爲王敗者爲寇的亂世,卻是大忌。
忽然,遠遠傳來太監的通報聲:“皇上駕到,靜妃娘娘駕到。”
姜執一愣,然後挑了挑眉,今兒這是怎麼了?未離宮好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黎邵峰本沒想來未離宮,但下了朝剛回到書房,趙靜華就帶著點心來求見,說是親手做了些吃食,送來讓他和皇后娘娘嚐嚐。想來也好久沒來未離宮了,索性就跟著她一起過來了。
進屋看見黎晟,他也有些意外,簡單聊了幾句,趙靜華笑盈盈地問姜執:“皇后娘娘,我聽月兒說,姐姐宮裡昨兒來了一個楊姑娘,很會做點心,不知可否引見一下,也讓也我學幾樣,以後做來給皇上和您吃。”
姜執心中一驚,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站在邊上的碧秋。碧秋也是滿心驚訝,但面上神情卻不變分毫,對她輕輕搖了下頭。
黎邵峰好奇地問道:“哪個楊姑娘?”
“聽說好像叫楊菀的,我沒見到,是月兒見的。這不,我今兒就急匆匆的跑來了。”趙靜華說著掩嘴輕輕笑了笑,又看向黎邵峰,“還想著一定要多學幾樣,到時候好到皇上面前去請賞呢。”說話間,媚眼如絲。
黎邵峰伸手拍了拍她放在座子上的手,略帶寵溺地說:“就你心思多。”
姜執沉吟片刻,說道:“妹妹是不是弄錯了?我這裡可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
“哦?”趙靜華眼底精光一閃,你自己給自己挖墳墓,就別怪我填土了,“真的嗎?那月兒……”
“娘娘,奴婢昨日確實見到了那楊姑娘,而且也親眼見她進了未離宮的偏院。”月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斬釘截鐵地說。
趙靜華滿臉疑惑地說:“可皇后娘娘說沒有,怎不會是她在說謊吧?”
“只要派人去偏殿一趟,自會證明奴婢清白!”
趙靜華一臉爲難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黎邵峰,最後看向姜執。此刻姜執一口銀牙差點咬碎,她本以爲眼前這乳臭未乾的小丫頭只是一隻金絲雀,沒想到竟然是一匹會咬人的狼。
“戰天,你去偏殿看看吧。”黎邵峰忽然開口說到,站在門外的一個帶刀侍衛應道,“是。”
隨著他的離去,殿內衆人是各懷心事。不一會兒,戰天回來,在門口單膝跪地道:“啓稟陛下,偏殿並無人居住。”
趙靜華一愣,下意識地看向姜執,卻發現她臉上也是掩不住的驚訝。莫非……
還未等黎邵峰開口,忽然又是一人前來稟報:“啓稟陛下、娘娘,丞相求見。”
“所爲何事?”
“他說……來未離宮找女兒。”
這下子,所有人都愣住了。再一次的峰迴路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