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日下午。

四海南北行。

戴春風(fēng)頭戴一頂破舊的氈帽，身著一件灰黑色的破舊夾襖，低著頭闖進了南北行的後院，這個時候的他，內(nèi)心裡充滿驚惶，這驚惶之色溢於表面，他臉色鐵青，腳步匆匆，像極了一條喪家之犬。

四海南北行是戴春風(fēng)自己建立的秘密基地，這個地方除了他本人之外，就只有負責(zé)南北行的貼心兄弟二狗知道。當(dāng)然，現(xiàn)在二狗的名字不叫二狗了，他有一個很響亮的名字，刁四海，刁老闆。

這個地方的建立，純粹是戴春風(fēng)的神來之筆，它的成立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爲(wèi)了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所以，這個地方不負責(zé)任何情報工作，也不和他旗下的任何一張情報網(wǎng)交集，而是認認真真地做生意，如有可能，戴春風(fēng)希望自己永遠也不到這裡來，如果，有一天，他真的需要用到這個地方，那只有一個原因，他在上海再也呆不下去了。

“老大，出了什麼事情！”

如無必要，二狗基本上都不會出門，而且，永遠呆在四海行的後院，這個地方，他不準(zhǔn)任何人進出，除了他自己和戴春風(fēng)外，沒有其他的人有這扇門的鑰匙。

當(dāng)他坐在後院的藤椅上，算著商行的帳目時，戴春風(fēng)突然闖了進來，把他嚇了一跳，他忙站起身來，把位置讓給戴春風(fēng)，同時，送上一壺茶水，瞧著自己這個老大仰著頭，骨碌骨碌灌了大半壺茶水後，才小聲地發(fā)問。

戴春風(fēng)搖搖頭，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岔開話題，另外說道。

“二狗，你去安排一下，給我找一條船，我要儘快離開上海！”

二狗沒有多說話，點了點頭，朝前院走去。

戴春風(fēng)長長吸了一口氣，這個時候，他纔有時間好好想想究竟出了什麼事情。

在他看來，一切盡在掌握之中，自己藏在後面，又知道許文強的全部計劃，並且暗算了許文強，那麼，接踵而來的應(yīng)該是榮華富貴纔是，不應(yīng)該是遠走他鄉(xiāng)。

可是，事情完全失控了！難道在那個許文強的身好還有其他的人？

多虧自己留了一個心眼，從長旺茶樓出來之後，給盧天佑打了電話，並沒有急著趕往與辜兆明的會合地點民生藥店，而是躲在一旁仔細觀察，正好瞧見辜兆明被那些警察局的黑狗帶走。

他不相信那是意外，特別是當(dāng)他安排在盧府周圍的人向自己報告，說盧天佑被人亂槍打死之後，他的心涼了下來。

他潛進了租界，卻沒有在應(yīng)該見到陳自立的地方見到陳自立，他就知道自己押錯了寶，自己選擇的這一方已然一敗塗地，他只是不明白，那個許文強爲(wèi)什麼厲害到了這個地步，輕易就把他擊敗了。

難道，他早就在自己的身邊埋藏著眼線，這個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換一個角度，自己也會這樣做的，但是，這個計劃，除了陳自立和自己外，就連辜兆明也只是略知一二，如果不是計劃泄露的話，那隻能說對方早就把自己這夥人的反應(yīng)預(yù)盼出來了。

既然如此，那個許文強也可能沒有死掉，可能，這只是他引蛇出洞的計劃？

就是因爲(wèi)有了這樣的覺悟，因此，戴春風(fēng)沒有和自己手下的情報網(wǎng)聯(lián)繫，而是選擇了二狗這裡，準(zhǔn)備逃出上海，前往南方。

只要到了廣州，以自己的能力，和陳自立的交情，一定能幹出一番事業(yè)來，那個時候，再雪今日之恥。有句話說得好，君子報仇十年未晚，雖然，自己算不得什麼君子。

從前院傳來了腳步聲，是二狗回來了嗎？

戴春風(fēng)站了起來，腳步聲越來越近，他皺起了眉頭，臉色突然變地雪白。

不對！

這不是二狗的腳步聲，腳步聲急促而雜亂，明顯可以聽出來，這腳步聲不只由一個人發(fā)出。

戴春風(fēng)的心冰涼冰涼的，難道，連自己最相信的人也出賣了自己？

這個時候，不能想太多了，戴春風(fēng)猛地朝後門跑去，希望那裡能有一條退路給自己走。

他還沒有撲到門前，那扇門已然打開了，一個人當(dāng)門而立。

戴春風(fēng)停下了腳步，只覺眼前發(fā)黑，半晌，纔看清楚了那個人的臉。

那個人正是他從貧民窟帶出來的那個殺手，那個刺殺馮敬堯失敗，被許文強追殺的殺手，那個化裝成長旺茶樓夥計去刺殺許文強的那個殺手，那個他一直不知道名字的殺手。

他爲(wèi)什麼在這裡？

戴春風(fēng)感到有誰拿著一根木棒在自己的頭上重重敲了一下，讓他覺得腦袋發(fā)矇。

那人手裡拿著一把手槍，槍口正對準(zhǔn)他，那人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目光也一如既往地冰冷。

“你究竟是誰？”

戴春風(fēng)沒有期望對方能回答，他只是下意識地問了這麼一句。

“我叫丁力！”

奇怪的是，那人居然回答了，可能是看在自己離死不遠的份上吧，戴春風(fēng)的嘴角翹了起來，不由發(fā)出了一縷苦笑。

從前院趕來的人出現(xiàn)在戴春風(fēng)的身後，呈扇形包圍著他，戴春風(fēng)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路可逃了。

戴春風(fēng)轉(zhuǎn)過身，沒有瞧見二狗的身影，他瞪著眼睛，雙手不停揮舞，大聲吼道。

“二狗！你給我出來，我究竟哪點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對我！”

在前院的一個房間內(nèi)，二狗聽到了這個聲音，不過，他沒有出來，而是小聲嘀咕道。

“我不叫二狗，我叫刁四海！”

“力哥，由誰動手？”

從前院趕來的那些漢子，其中一個人朝丁力行了個禮，恭敬地問道，那個向天抱怨的戴春風(fēng)在他們眼中已經(jīng)和死人沒有區(qū)別了。

“不！你們不能這樣！我要見文哥，我還有用，文哥還需要我！你們不能這樣！”

戴春風(fēng)朝其中一個漢子撲去，那個漢子不躲不閃，當(dāng)胸一腳，把戴春風(fēng)踹得飛了起來，然而，戴春風(fēng)不懼疼痛，緊緊抱著那人的小腿，嘴裡不停說道。

“我要見文哥，我還有用，文哥不會這樣對我的！”

“文哥不想見你，他告訴你，一次不忠，百次無用！”

“不！不要這樣，你們不能這樣！”

對生命的渴望壓制了一切，戴春風(fēng)可以毫不猶豫地收割別人的生命，然而，當(dāng)自己面對著這一關(guān)的時候，他卻崩潰了！

“我來吧！”

丁力輕輕說了一句，朝戴春風(fēng)走去。

戴春風(fēng)鬆開了那個人的腿，在地上連滾帶爬地向後退去，直到後背抵著院牆上，他的心咯噔一下，瞧見丁力的身影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到最後，擋在自己面前，擋住了整個天空。

這個時候，他的心神恍惚起來，隱隱感到一種解脫。

“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丁力停下腳步，沒有說話，也沒有馬上行動，等待著他。

戴春風(fēng)的目光雖然落在丁力的身上，然而，卻沒有一絲焦點，他的目光穿透了丁力延伸到了某個未知的遠處。

“既然你是許文強的人，爲(wèi)什麼要刺殺馮敬堯呢？”

死到臨頭了，戴春風(fēng)也不知道自己爲(wèi)什麼要問這個，就算知道答案又能怎樣，依然沒有任何意義，不過，生命已經(jīng)到了盡頭，一切本來就沒有意義，在這個時候，他只想說點什麼？或聽點什麼？

半晌，丁力低沉的聲音傳來。

“一切都是演戲！”

原來如此，只是演戲而已，戴春風(fēng)茫然地點點頭。

自己的一生何嘗不是如此，從呱呱落地，到橫屍街頭，不過是演戲而已，只要是戲劇，總會有落幕的時候。

是時候了！

“來吧，給我一個痛快！”

恍恍惚惚中，他感到自己被一雙力量十足的手架了起來，隨後，眼前亮了起來，天空從未像現(xiàn)在這邊澄淨(jìng)，他癡癡地望著那片藍白相間的天空，一時心醉神迷。

有人站在自己身後，有雙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勃頸上，這讓他感覺有一絲不舒服，他不由呻吟了一聲，就在他呻吟的時候，他的耳畔響起了咯噔一聲。

戴春風(fēng)覺得自己飛了起來，朝天空的深處飛去，就像小時候，被自己的父親高高拋在空中的感覺一樣，在飛翔的時候，他瞧見了一張慈祥的面孔，一雙溫暖的眼睛，那張面孔在微笑，那雙眼睛溫柔地望著他。

媽媽！

他在心裡默默地念了一聲，隨即，眼前一黑，感覺自己急速地下沉，一直往下沉，最後，失去了意識。

蘇東陪著許文強走在中間，前後都有人圍著，在這非常事情，安全工作一定要做到。

一行人走在一條空曠無人的街上，說是空曠無人，稍微有點誇張，只是，比起外面的那些大街來，這條街的行人明顯稀少。

這條街的盡頭是上海市警察局的看守所，街的兩旁，都是高牆和鐵絲網(wǎng)，一般人，是不會到這裡來的。

看守所的所長顧前早已等候在看守所的門前，他是現(xiàn)任警察局局長錢千里的嫡系，因此，對許文強也不陌生，在以前，對許文強就畢恭畢敬，而現(xiàn)在，對許文強的態(tài)度可以用卑躬屈膝來形容了。

今天，上海發(fā)生了什麼，他雖然不是非常清楚，但是，還是隱隱明白，有些人在這個風(fēng)暴中倒下了，有些人在這個風(fēng)暴中爬了上來。

這個原本躲在幕後的地下皇帝，看來，要站在幕前了！

“許先生，請進！”

顧前點頭哈腰地把許文強一行人帶進看守所，臉上的笑容如同綻開的花。

穿過幾個庭院，幾條陰森的走廊，其中，開了幾道門，最後，他們來到了一間牢房。

“許先生，你要見的人就在裡面，請進吧！”

許文強微笑著向他道了聲謝，害得顧前不停地點頭回禮，連聲道到不敢當(dāng)。許文強把蘇東等人留在外面，走進了燈火昏暗的牢房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