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似是黑幕直接扯上了天空,一下子將所有避開光點的東西都給遮了住。
排雲殿,院中燈柱皆明亮如晝,與屋中反差甚大。段鶯鶯一屋,只聽窸窸窣窣之聲隱約,燭火昏暗,恍然便是一片漆色。
許久過後,忽地,一抹身影從房間之中走出,迅速淹於樹影之間,似是刻意在躲避什麼。
偏遠小殿,雖是漸進夏日,卻是雜草摒棄了盡數繁華,毫無任何顏色點綴,冷清異常。
殿前,段鶯鶯單膝而跪,妖媚的聲音轉了一個彎兒,瞬間凝了冰霜。
“稟告主上,近日後宮之中已然被掀起了驚濤駭浪!”
段鶯鶯直言不諱,恭謹之至。
白玉理石臺階之首,男人一身玄色緊身衣裝,腳踏綴墨玉繡金長靴,負手而立,以黑布蒙面,一雙桃花眼間稍微漣漪並起。
“哦?是關於哪位妃嬪的呢?”
男人冷眉,雖是詢問,但言語之中絲毫沒有任何興趣之意。自以爲應當又是良人貴人貴姬一類的陰謀,便是不願在意這些。
“是關於順貴嬪南宮妙月。”
“什麼?南宮家的人?仔細說說是什麼情況!”
男人微勾了薄脣,緊緊瞇起了雙眸。
“南宮妙月因剋扣後宮妃嬪例銀而被關禁閉且權力全然被奪,這種情況本是不會發生,南宮妙月父親畢竟爲興平侯,這些事兒即便知曉也是難以點破的,但是今個兒冉如胭卻是在皇后娘娘面前以另一種方式點出,讓那南宮妙月栽了一個大跟頭。所以,屬下覺得,這個冉如胭定非池中之物。”
段鶯鶯仔細思量著,還是將冉如胭點了出來,欲是讓主子多注意於她,冉如胭所做的一切,也許會將他們的籌劃盡數打破。
“冉如胭……她能夠在這後宮一時間得寵不衰,且將南宮妙月拉下水,這個女人,你今後多多防備著她。”
男人悶哼一聲,停下了踱步的雙腳,凝視著段鶯鶯的目光之中盡爲有趣之意。
“屬下必定小心提防著她的一舉一動,只是……主上,屬下總覺得她知道我們的一切。”
段鶯鶯的聲音有些顫抖,過遠的距離令她瞧不到自家主子的眉眼情緒,便是呆滯地愣於原地沉吟說道。
“是嗎?我可不那麼覺得,冉如胭,有趣的一個人,只不過心機過深,更容易令自己走到末路。”
男人挑眉,暗自一笑,這樣的女人才是聰明之人,而南宮妙月不過是仗著家族之勢纔可一舉爲貴嬪,若是這樣的人能夠成了他手中的棋子,豈非妙哉?
“是,主上,屬下明白!”
段鶯鶯緩緩說道,心中卻有些狐疑,冉如胭盯她的眼神,仿她不僅僅知曉自己並非普通妃嬪,而且,已然明瞭她背後的人,這樣的一個人,如何再能夠容忍她留存於後宮之中?
主上還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身邊人還在繼續吩咐。
“早些回去,你與冉如胭共處一殿,必定是更多地相互接觸,細枝末節也要向我稟告!”
男人話音未落便是陡然消失在了黑影之中,似是還有狂妄的笑聲殘存於樑間。而段鶯鶯於原處,怔怔不再言語。
難道是她太過想得多了嗎?也許冉如胭只是恰好戳進了她內心的防線……
後宮的爾虞我詐, 從來都不會是如此簡單。
段鶯鶯轉身,緩緩走出大殿,倏忽間身影而失,恍若煙進了塵土之中。
“段良人,你方纔去了何處?”
房間之中紅燭微點,有些昏暗的光於夜風之中搖曳。
文潯的疑惑隨著言語而出,推開房門的段鶯鶯一愣,目光漸冷,是她大意了,竟算漏了文潯。
“無事,只是出去瞧了一下風景。”
文潯感覺到了自家良人眉眼之中的威脅,連忙垂頭,扯著帕子的雙手已然不知該放於何處。
“良人,文潯什麼都沒有看到,文潯必定忠於良人,還請良人莫怪文潯無意之舉!”
雖是首次伺候妃嬪,但文潯也明白,這般點破段鶯鶯的秘密,恐怕是難留小命於明日,慌亂中跌倒於地,使勁地磕著響頭,白皙的額頭不一會兒便已是通紅一片。
“可真是什麼都沒有瞧見?“
段鶯鶯輕輕地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雙眼緊緊盯著文潯躲閃的雙眸,媚笑的嘴角噙著一抹難以捉摸的情緒。
“文潯什麼都不知曉,良人一直於房間之中,是文潯在黑暗之中看錯了,還請良人恕罪!”
平日也不怎麼言語的文潯一向是乖巧聽話,可是,既然她今日發現了端倪,必然是不能留!
“良人哪裡是這麼計較的人?”
“多謝良人,文潯這就回了房間!”
文潯聽此便是稍稍鬆了口氣,心中已然是對段鶯鶯感激至極,只是,她未瞧見轉身之後段鶯鶯的淺笑愈見濃烈。
翌日,不過清晨,宮人便於排雲殿旁的液冷池中撈出了文潯冰冷的屍體,一時間排雲殿各主齊聚,皆是商討此事。
雅貴嬪秦思容頭挽單刀躍飛髻,金龍齊鳳釵依舊別於其上,金步搖扣於腦後,垂絲而下,鋪至脖頸。深紫色褙子將柔嫩的皮膚襯得愈發白皙,嫩色抹胸長裙一襲而下。只見她端坐於殿前,金鳳飛天之椅震懾所有人,彩靈佇立於一旁,默不作聲。
“娘娘,還請娘娘做主,聽太醫所說,文潯死於夜間子時,可是這丫頭哪裡會在那麼晚了還要出去呢!妾覺得其中必有隱情!”
段鶯鶯一身粉色長衫,內襯玉色抹胸墜珠長裙,金釵於凌月髻上簇擁,多而不亂。此刻她正一臉委屈地跪於地上,神情哀婉而又倔強,似是秦思容未找到兇手一時便是一時不起來。
“段良人這話說的莫不是珍姬派人殺了文潯?”
錦繡聽出了段鶯鶯語氣之中針對之勢,便是有些不喜地緊盯著她,怒氣滿滿。
“錦繡,這種時候了就莫是添亂了!”
冉如胭厲聲呵斥,錦繡聽此便是稍稍退後,垂頭委屈了神色。
“段良人,文潯之死本宮也是悲痛至極,不過還請了良人能夠將事情說個明白,本宮才能更快地查出端倪。”
秦思容也是聽出了一絲不妥,目光掠過素帕掩面啜泣的段鶯鶯直直投在了同樣是一臉悲憫的冉如胭之身,根本瞧不出什麼。而珍姬也是定然不會無緣無故去殺害一個丫頭。
“昨夜文潯夜中進屋添香,不小心繞了妾的安眠,妾稍稍訓斥了她一番,本只是想要提醒她今後當心些,卻發現她十分害怕,使勁兒地跪下磕了頭,顫抖的身子好像十分害怕著什麼,妾安撫了她一番,見再無異樣,便是讓她回了屋,豈料怎地出現了這種事兒,若是妾知曉,昨日必然不會對她如此嚴厲……”
段鶯鶯輕輕擦拭著臉頰之上的淚痕,瞬時又是哽咽了一番。
“原來如此,難怪文潯這丫頭額上還有傷痕,可是,夜間她又怎麼會前去了液冷池?”
秦思容微微皺眉,疑惑地瞧著段鶯鶯,儘管心中應當已然有了心思,仍是不便言出。
“妾以爲,或許是段良人責備過重,文潯一向乖巧,應當是難以接受此番譴責,便欲是液冷池邊散心一番也是有可能的。”
冉如胭瞥過段鶯鶯眉眼之中的陰冷,默然將火苗推向了段鶯鶯自己之身。
“珍姬所言不錯,不知段良人自個兒是怎麼覺得呢?”
秦思容本就是對著攀附於餘秀珠的段鶯鶯實有不喜,此刻便也是有些冷冷地說道,既然不關她身,倒是也不願繼續深究了。
“妾覺背後有人搗鬼,還請娘娘明察,希望娘娘能夠還文潯一個公道!”
段鶯鶯垂頭,並未瞧見秦思容雙眸之中飄過的一絲不屑。
“妾昨個兒令文潯前往珍姬房中贈了了香囊,回來之後便是有些失魂落魄,妾覺得文潯之死許是與這兒有些關係!”
段鶯鶯摸著淚水,粉黛依舊,紅脣輕啓,惹人憐惜得緊,可是卻是惡毒於心間,蔓延滿滿。
“什麼搗鬼,良人許是想多了,難不成你的意思是本宮管理不當,讓小人進這排雲殿?而文潯自是察覺了小人的行蹤,才被滅了口?”
宮中最忌諱的便是各殿的問題,若是被皇上知曉了這事兒,這排雲殿豈不是要被劃入陰謀之地?
秦思容美眸一凜,直直地勾著哭泣地梨花帶雨的段鶯鶯,見她身子似是微僵,滿意情緒自她脣間而出。
“妾並非是這個意思,還望娘娘明察!”
段鶯鶯身邊已然沒有了貼身宮婢,連站起身子的模樣都稍顯狼狽。
“本宮也憐文潯,只是,許是她自己掉了進去,夜間巡邏之人並未發現,才致使了這樣的結局。”
秦思容微微嘆了一口氣。
“彩靈,待會兒向段良人宮中指兩個聰明伶俐一些的丫頭,也算是本宮暫且對於良人的安撫,若是事情水落石出,本宮定然不會隱藏!”
“是,貴嬪娘娘。”
彩靈聽此命令便是緩緩踱步離了殿中,而段鶯鶯卻是暗自忖度,若是讓秦思容再指兩個丫頭,恐怕是身邊的眼線愈發多了。
段鶯鶯解決文潯,一時恐她無意說出了什麼,二是欲移罪於珍姬,只是這一切,怕是段鶯鶯自個兒賠了夫人又折兵。
“珍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今日先來這殿中的便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