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風雨欲來
京城西南十六七裡,有座陽泉山。
山上有所清幽出塵的道觀,乃是藍道行親傳弟子所建,便也喚作朝天觀。
殿上靈官赤色長鬚,身披紅袍金甲,第三隻眼睛怒目圓睜,右手高舉鋼鞭,左手持火輪。
“隔絕紅塵咫尺地,遁入玄境一重天。”
劉正風雙手在胸前合抱,左手包住右手,猶如陰陽雙魚,身體彎曲成月牙狀,如此正兒八經(jīng)地打了一個圓揖,敬神禮儀比許多初入門庭的道童還要自然脫俗。
“師父,這是什麼神?”
“王惡,都天大靈官,全稱先天首將…赤心護道三五火車…王天君威靈顯化天尊。”
向大年由衷佩服道:“師父學問淵博,見多識廣,弟子望塵莫及。”
衡嶽之上,除了名頭最盛的衡山派,不乏三教樓閣廟觀。
劉正風是衡山大豪,與各道朋友都有往來,但內(nèi)心偏愛道家清淨逍遙,同黃仙觀簫觀主更是自幼相識的至交,這次來朝天觀拜訪,便有其書信相薦。
劉正風笑道:“那神堂貢牌上不是有字嗎?”
向大年看去,不禁失笑。
神堂左側(cè)有個捧銅盤的小道童,讓善信捻香淨手。
還有個奉香賣花的麻臉道士,也站在堂前。
右側(cè)放了張木案,坐著個收取香火錢的。
麻臉道士輕聲道:“上三炷香吧?靈官爺爺會保佑你們的。”
向大年見他期盼的眼神,問道:“多少銀子?”
那麻臉道士掃了眼師徒,見他們是南人身材,穿著錦衣華服,心中一狠。
“上香五百文,供花一兩一朵。”
向大年連忙道:“都不用了。”
那麻臉道士瞟了他一眼,又遇到兩個窮比。
劉正風覺得好笑,這朝天觀清幽出塵,內(nèi)在卻頗爲世俗。
“在下想拜會貴派觀主。”
那麻臉道士又瞟了他一眼,漫不經(jīng)意道:“香火錢是觀中定的,你找觀主告狀也沒用。”
劉正風笑道:“並非爲了告狀,十三年在洞庭湖漁舟上,劉某與黃鶴道長,有過一面之緣。這次冒昧打擾,也是受人之託,你若是不信,煩請通傳一聲,說衡山劉正風來了。”
“衡山劉正風?”
那麻臉道士愣了一下,隨即搖頭道:“沒聽說過。”
捧著銅盤的小道童忽然道:“雲(yún)鬆師兄,要不就去通傳一聲吧。”
麻臉道士笑道:“雲(yún)華,伱還小,太容易輕信別人。來朝天觀的,都是想借著師父的關(guān)係,攀龍附鳳,十個有九個都說認識師父,就是不知道師父認不認識他們。”
雲(yún)華小聲道:“我覺得這位居士不像在說假話。”
雲(yún)鬆把頭一扭:“反正要去你去,我可不想去討罵。”
雲(yún)華放下銅盤,道:“居士稍等。”
他又對雲(yún)鬆道:“麻煩師兄爲我照看銅盤。”
雲(yún)鬆點了點頭。
“多謝小師傅。”劉正風道,他能感受到這小道童心地純良,暗道,朝天觀能有這樣的弟子,倒還算在茫茫紅塵中留下了幾分清淨,不算辱沒祖師藍神仙的聲譽。
雲(yún)華從裡面匆匆跑了出來,笑道:“劉居士,師父請你去逍遙亭喝茶。”
雲(yún)鬆驚訝地看著劉正風:“真的是師父的客人啊?”
劉正風將向大年留在殿中,他臨入門前,對雲(yún)鬆笑道:“道長放心,我不會向黃觀主說起此事的。”
雲(yún)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覺得這兩人雖窮,但還算識趣。
朝天觀上下也就十多號人,包括觀主、道士、打雜的、掃地的、煮飯的。而全盛時期,單在觀裡修行的道士便有五六十人。此時許多房間都還空著,顯得人煙冷落。
第一重院是外間的靈官主殿,和兩邊偏殿。
第二重院,松柏遍植,左邊是飯?zhí)茫疫吘邮摇?
第三重院,翠竹環(huán)繞,這是觀主黃鶴清修所在,還有爲弟子們講經(jīng)傳法的精舍,只是平時沒有召集,一般也不會有人來此地。
劉正風在雲(yún)華的帶領(lǐng)下,一路走來,遇到不少道士。
有的在鍛鍊身體,拳腳功夫有模有樣。
有的在房頂打坐參悟,看似高深莫測。
有的在背誦經(jīng)典,搖頭晃腦。
還有的坐在廊下?lián)崆俪瑁H有曾子遺風。
倒不是說他們假修行,只是這些人的確氣息浮躁,武道境界平平。
逍遙亭四周翠竹環(huán)繞,亭間有方石桌,桌上擺著茶具。
黃鶴穿著玄色道袍,頭戴羽冠,腰間掛著瑯?gòu)郑殖忠槐鲏m。
“一別經(jīng)年,劉居士光臨蔽觀,真是蓬蓽生輝啊。”
劉正風心裡驚奇,這黃鶴道人打扮得如此正式,對自己的接待規(guī)格未免過高了吧,單把這套東西穿在身上就得費不少功夫。
劉正風快步走至亭間,笑道:“在下久聞朝天觀盛名,又從簫道長哪裡,得知黃道長在此仙觀主事,這次赴京,便來討杯清茶喝,叨擾觀主了”
“哪裡的話,劉居士能來,貧道很高興。”
黃鶴看向劉正風,見他呼吸綿長、步伐矯健,不愧是大派掌門的氣度,周身氣息,冥冥之中給人一種圓融之感。
“劉兄,內(nèi)功修爲不淺啊。”
劉正風笑道:“僥倖而已,原本忙於門中庶務,有四五年不曾進益,這一年以來,心境漸發(fā)平和,息了名利之爭,反而有所感悟,門徑有所鬆動,只是依舊是半步之差,千里之遙。”
黃鶴道人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擺手道:“我六年前後天圓滿,已經(jīng)是五十春秋,這些年也是進展緩慢,停滯多時。如此下去,只怕此生也與先天之境無望了。劉居士如日之升,真令貧道……羨慕啊!”
劉正風連忙道:“黃觀主德高望重,名動朝野,實在太謙虛了。”
黃鶴道人看了眼雲(yún)華,嘆氣道:“你也看到了,貧道這些弟子,琴棋書畫,參玄論道,各有所長,卻唯獨缺少武道資質(zhì)。若在十年前也就罷了,如今無論是江湖,還是朝堂,亂相漸生,風雨欲來,真不知貧道之後,朝天觀還能否存在於世了。”
劉正風笑著寬慰道:“道長何不尋個有武道資質(zhì)的收入門下?”
黃鶴道人搖頭道:“何嘗沒有想過,只是不見機緣啊,貧道又沒有武當沖虛道長的好運道。”
兩人在亭間說了許久話,小道童雲(yún)華在旁奉茶。
劉正風、黃鶴都是後天境圓滿的內(nèi)家高手,相互之間,只是交流了些武道心得。
寧王遇刺,似乎牽扯進了皇位之爭。
劉正風已經(jīng)生出退隱江湖之心,更不會自己跳入泥潭,便有意與寧王府的人馬疏遠,只是要打通朝中關(guān)節(jié),除了多使銀子,還得有說得上話的人疏通關(guān)係。
這朝天觀,便是爲皇帝煉製丹藥的一處所在。
天邊黑雲(yún)翻滾,涼風漸起,眼看一場暴雨就要從雲(yún)層間傾盤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