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宸腳步沉滯,漫步宮道。
亂紛紛的風雪中,他看不清前面的路,一時竟不知何去何從。
母妃說攸寧下場不會太好,前世是應驗了。那麼這一世呢?
父皇前世利用韓清婉對攸寧下毒,這一世又會使什麼計策?若他故技重施還好,攸寧能識得那毒,可若他換了招數呢?
趙承淵前世爲攸寧不肯取這江山,那這一世呢?
趙宸思緒紛亂,他竟有幾分盼著趙承淵動手。
他自嘲地搖搖頭,加快腳步,去了幹清宮。
慶明帝埋首案牘,頭也不擡地道,“還知道回來?!?
趙宸道,“西涼王野心勃勃,兒臣不放心,在西涼潛伏探查,耽擱了時日。”
慶明帝瞥了眼他的白髮,淡聲道,“你的這些說辭,能信的人沒有幾個。便不必說了?!?
趙宸走上前,從懷中拿出來一張絹帛,在龍案上鋪開。
“是。”
“卑職馬上派人去查。”霍山又安慰道,“不過卑職以爲,太子是去尋雪蓮的可能性更大些。查兵防,應是他護王妃名聲的說辭。”
他見到那花茶,腳步便沉重了許多。
趙宸閉上眼,“退下吧?!?
“不必。”
霍山臉色頓時凝重,他太清楚西涼王的來歷,若是太子真查到了什麼,而王爺又尚未準備周全……
慶明帝欣慰地看著他,“男兒便該拿得起放得下。你如此倒有幾分朕當年的樣子。”
“放那麼遠作甚,還如何說話?!睉c明帝指著龍案旁自己身邊的位置,“擺這裡?!?
他問,“你這兵力佈置,可準確?”
霍山笑道,“卑職不敢。只是晉王府今日上上下下忙碌得很,不管是膳房還是針線房,都採買了不少東西,卑職循著查過去,發現其中不乏安胎之物,還有嬰孩用的衣料?!?
“太子殿下,請?!?
待得翻看到最後一頁,他緩緩合上冊子,再擡頭看趙宸時眼中的那份疑慮和輕視便不見了。
各國輿圖是爲機密,能尋到已經算是難得,更難得的是,輿圖上標註了各地的兵力佈置。有了這張輿圖,從中便可猜出幾分西涼的擴張意圖。
西涼兵力最重的三處是西、北、東北。
趙宸說著,從懷中又拿出來一個冊子,交到慶明帝手中。
他煮上花茶,倒了兩杯,霍山便從後面進來了。
霍山施禮後坐下,先喝了一杯茶表示對王爺手藝的敬重,方笑著道喜,“恭喜王爺,再有幾月便能當父親了。”
慶明帝頷首,“做得好?!彼戳搜蹍莾€,“給太子搬把椅子過來。”
趙承淵道,“你有查本王的功夫,不若查一查太子,他這一趟去西涼到底做了什麼?!?
慶明帝點頭,“你擔心的有道理。大周這一戰打得艱難,只能算是僥倖得勝。西涼再這麼來一次,大周不見得就擋得住,謹慎些是好?!?
這份輿圖和這本冊子,太子能用半年時間做出來,非常不易。太子即便有心去做別的,恐怕也是分身乏術。
回太子府時,已經是子夜時分。
慶明帝眼中閃過意外,他擡頭看了趙宸一眼,方俯身凝神細看。
他握著帕子,閉上眼,很快便睡了過去。
——
晉王府。
父子二人對著輿圖,相談甚歡。
“可他說的是去探西涼的兵防?!?
樑忠收斂笑意,“是?!?
她的字長進了不少,可這繡藝,長進卻不大。
“父皇放心,兒臣經過邊城時給了安陵候一份輿圖和冊子,他定然會嚴加防範?!?
趙承淵等著攸寧熟睡之後,離開永錫堂去了外書房。
慶明帝越看越心驚,神色凝重起來。
王爺怎還泡這花茶?他已經將王妃送的花茶都還回來了?。?
趙宸睜開眼,從衣襟中拿出來一塊天青色的帕子,帕子的四周是藏青色鎖邊,角落裡有一叢紫竹。顏色搭配得頗雅緻。
好在,不像芭蕉了。
趙宸坐下。
趙宸起身行禮,“謝父皇。”
慶明帝打開冊子,一頁頁細細翻看下去。
“準確。且兒臣還探查到各處領軍的將領是誰,其領兵習慣和歷史戰績?!?
絹帛很大,佔據了整張龍案,上面繪製的是西涼的輿圖。
那些將領,他前世與他們打了兩年的仗,今生重生回來又處心積慮調查他們底細,又如何會不熟悉他們。
“不是去找千年雪蓮嗎?”
至於各處的兵力,是他在西涼退兵之後,便差人在西涼各處探查。
趙宸黑眸微斂,“謝父皇誇獎,兒臣愧不敢當?!?
慶明帝拍拍他的肩膀,“朕這江山將來還要交給你,爲帝王者,須得斬斷人情,不可意氣用事。以後,每日下朝你便到御書房吧。”
趙宸躺到榻上,淡聲道,“王家敗落,孤身後沒了倚仗,父皇才能放心。這也無甚值得高興的?!?
趙宸道,“兒臣聽盧御史說的,可不止那一件事。他還說西南軍已經悉數從西涼撤軍,兒臣突然想到,若西涼使的是緩兵之計,再捲土重來該當如何?”
那東北便是靠近邊城的地方。且其北部的兵力,與東北的兵力守望相助,其威懾力不容小覷。
太子能爲晉王妃做的,恐怕只有憂心而得的這頭白髮吧。
趙承淵瞥了他一眼,“怎麼,在晉王府也安排了眼線?”
樑忠頗高興,“皇上讓您每日去御書房,想必是打算重用您,將國政慢慢交到您手上。”
慶明帝道,“你遇到盧振安,聽說了晉王妃身染重病轉身便走,朕還以爲,你如盧振安所言,去西涼尋千年雪蓮去了?!?
樑忠道,“太子爺您還是更衣去牀上睡,如此還能舒坦一些?!?
“父皇看。”
吳儉搬了把椅子,放在龍案對面。
他摩挲著那叢紫竹,針腳說不上細密,竹子也說不上有風骨,甚至還有幾分笨拙的圓潤。
擺皇上身邊?這可是史無前例頭一回!
吳儉壓下心中震驚,依言將椅子放到慶明帝身邊。
樑忠拿了牀被子給趙宸蓋上,退了出去。
趙承淵冷聲道,“你倒是頗瞭解他?!?
霍山慌忙起身請罪,“卑職不敢!”
其實王爺未必就看不明白這點,只是他不願意相信罷了。
若真如此,那太子對王妃的情意著實太深沉了些。
太子和王爺,都爲王妃白髮,都爲王妃尋雪蓮,都在暗中爲她做各種周全,這讓王爺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