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宸閉了閉眼,眼前浮現出一雙乾涸的雙眼。
他在西北征戰近兩年,在鬼面將軍的協助之下,解了大周的破國之危,絕了西涼王覬覦攸寧的心思。回京時便發現攸寧已有油盡燈枯之相。
她毫無生念,那雙枯竭的眼睛靜靜“看”著他,一句話都沒有。
那兩年,侍衛給他稟的都是,韓側妃消瘦了,眼睛不太好。他只以爲他還在爲趙寅的死耿耿於懷,又痛失父兄,時常哭泣的緣故。可他沒想到的是,她已經是這幅模樣。
而他更沒想到的是,趙承淵居然對攸寧覬覦已久。
趙承淵滿眼嗜血的猩紅,提劍殺入皇宮,猶若地獄而來。
他渾身染血,死死盯著他,“本王之前不取這江山,只是爲她能安樂。”
“你既娶了她,便該如珠似寶地待她。你既不信任於她,便該還她自由,爲何將人折磨成如此模樣!”
“本王不殺你,你且看,她如何安樂活下去!”
……
趙宸緩緩起身,合上裝玉石的匣子,拿著出門。
她一心一意拉扯大的孫兒,外祖家被欺負,他卻向著外人!
趙宸站在那裡看著她手中的香丸,問道,“母妃手中的香丸,比自己的兒子還要重要嗎?”
燭火明明滅滅。
他問道,“母妃是想說什麼?”
窗外風雪呼嘯,冷風淒厲,透過闌窗縫隙鑽了進來。
從他小時候起,母妃就只沉溺於制香,對他不聞不問。二十多年來,母妃制的香丸一匣子一匣子地裝起來,整整齊齊擺在廂房,如今已經滿滿兩間屋子了。
“你當真沒尋到千年雪蓮?”
趙宸枯坐在窗邊,始終紋絲不動。
王貴妃的手頓了頓,又繼續低頭搓香丸。
“這皇城裡哪裡有什麼乾淨事。要說,自然說的是齷齪。”王貴妃瞥他一眼,“倒是你,此去西涼半年,爲的是誰?”
趙宸:“爲的是大周。”
“孫兒再說一遍,孫兒只是敬重晉王妃,別無他念。”趙宸看著王太后,“皇祖母捫心自問,王家傾覆真正的緣由是什麼。”
這件事在朝堂掀起軒然大波,王太后大怒,後宮也是議論紛紛。可母妃卻始終漠然處之,只時常露出現在這般譏諷的笑意。
王貴妃手停了下來,擡起頭看趙宸,“你這問的什麼話。”
“母妃何出此言?”
擔憂他的人,一直只有皇祖母。
趙宸沒有在慈寧宮久留,離開後去了翊坤宮一趟。
“公務……哀家可不信。”王太后道,“哀家對外也說你是爲了公務,可那不過是粉飾太平的說辭。哀家總不能承認你覬覦你的皇嬸!”
王太后拉著他的手上下打量,看他滿是風霜的容貌,眼淚止也止不住。
他曾想,自己若是母妃手中的香丸該多好,他便可享受母妃溫柔的撫摸和注視。
母妃身爲大皇子正妃原配,可在父皇登基後,只是被封爲貴妃。兩年之後,江南丁知府的女兒得父皇一見傾心,被封皇后。
趙宸道,“母妃當年嫁入潛邸爲大皇子妃,聽說並不情願。這件事既然兒子知道,父皇必然也知道。母妃就不怕父皇去查那人是誰嗎?”
害攸寧的人,本就不該活著。
趙宸神色涼薄,“沒有。”
趙宸沉聲道,“皇祖母,孫兒此行是爲公務,尋雪蓮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藉口。”
“你既聽說了,便該知道,這都是晉王和晉王妃害的!”王太后晃晃趙宸的手,企圖將他給搖晃醒了,“宸兒,你可不能再沉溺於兒女情長,該有所上進了!”
“宸兒,哀家還當你回不來了!”
趙宸一直頗疑惑。
前世,他執意要娶攸寧,母妃便說過如此的話。
母子二人相對無言,王貴妃只醉心打香篆,制香丸,連賜座都沒有。
“讓皇祖母擔憂,是孫兒的不是。”
王太后的心又涼了許多,她還指望著太子帶回千年雪蓮,那等仙藥,南漳的血證說不得能治得。
趙宸臉色放沉,沉眸看著王太后,“所以皇祖母便屢屢對晉王妃下手,欲除之而後快嗎?”
趙宸哪裡肯放棄,問道,“可是因爲那鳳凰命的斷言?”
若說這宮裡最不怕皇上的是誰,恐怕就是母妃了。
王貴妃眼中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他的心思全在坤寧宮那裡,怕沒那麼多精力來顧及旁人。即便他去查,即便她來尋本宮對質,本宮也不怕他。大不了,便將這二十幾年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一說。”
此時已是傍晚,因著風雪的緣故,天色已經黑沉沉的。風雪之下的皇宮,燈火輝煌。大紅的燈籠,迎著風搖曳。
王貴妃冷笑,“她的下場怎麼可能好的了。從她進京,便風雨不斷,後面只會更厲害,你且看著吧。”
無論外面是戰火紛飛,還是餓殍遍野,這裡始終歌舞昇平,一派太平景象。
趙宸問,“母妃這香丸是給誰制的?”
王貴妃冷笑,“本宮將話撂在這裡,你最好離晉王妃那丫頭遠一點,免得濺一身血。”
他的目光壓迫性十足,讓王太后心涼了半截。
趙宸眸色一動。
趙宸問,“母妃此言,似乎是說晉王妃下場不會太好。”
王貴妃低頭繼續搓香丸,“你不必問了。退下吧。”
趙宸進慈寧宮殿門,王太后早早地候在門內,拉著他的手淚如雨下。
“你怎變成這幅模樣了?別人的生死與你何干,你何苦巴巴地去尋什麼千年雪蓮!”
趙宸扶著王太后到地平寶座坐下。王太后不肯撒手,他便在王太后腳邊席地而坐。
趙宸將手中的匣子放到王太后手邊,“這是孫兒在西涼蒐羅的玉石,皇祖母便留著用吧。”
“孫兒已經聽說了。”
王太后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是在質問哀家?你可知王家現在如何了?”
母妃對他漠不關心,唯有他和攸寧親事這件事上,屢屢強加干涉,態度強硬。
衛霄推門進來,稟道,“太子爺,魏公公來了,太后問您何時進宮。”
可這似乎也解釋不通,攸寧前世嫁給她,若爲鳳凰也無不妥,父皇爲何非得讓她死呢?
王貴妃沒有再搭理他。
搓完香丸,又一粒粒用油紙包裹嚴實,整整齊齊擺入一個小匣子裡,合上匣子,拿著起身進了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