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萬籟俱寂,唯有呼嚕聲此起彼伏的深夜,忽然一聲炮響,好似平地炸開了一道驚雷,四野都爲之震盪。
野狐猛然睜開眼,又聽見一聲轟隆巨響,大地猛地震顫,原本酣睡的衆(zhòng)將士也都紛紛坐起身,他們知道這是韃子的紅衣大炮開始轟城了。
推開營帳門,只見四周早已亂成了一團,只聽見耳邊不停地有人在喊“韃子來了!別睡了!韃子來了……”
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兄弟們,隨我上城殺敵!”
衆(zhòng)人也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紛紛停止了喧鬧,拔劍張弓朝那聲音的源頭匯籠而去。
這一刻,雖是深夜,但野狐卻突然明白了,何謂甲光向日金鱗開,只見那一道道由刃口反射出的寒光好似匯成了一條蛟龍,朝那熊熊燃燒的城樓席捲而去。
這還是野狐第一次置身於戰(zhàn)場之上,也正是因此他竟一時間恍了神,絲毫不知該如何幫忙。
一時間,砍殺聲、弓弩聲、炮擊聲,滾木擂石、灰瓶子炮全都響成了一片,一條條鮮活的人命如同野草一般被無情的收割。
張玨見自己的弟兄袍澤們慷慨赴死,心中不由得焦急萬分,想要提刀殺賊,但苦於自己的這個便宜師傅卻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所以張玨這二愣子自然也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戰(zhàn)場局勢瞬息萬變,數(shù)息過後,來勢洶涌的清軍竟已將城牆上的守軍撕開了一個裂口,清軍源源不斷的從中涌入,城頭上的喊殺聲幾欲響徹天際。
終於,張玨再也無法泰然自若的守在野狐身後,雖然曾幻想著跟在野狐身後便可免於死在刀兵之下,但當他真正的面臨抉擇時,他卻依舊無法做到安然的看著昔日戰(zhàn)友死在刀尖之下。
野狐雖只是個便宜師傅,但有道是一日爲師終生爲父,於是乎,張玨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道:“師傅,弟子要去上陣殺敵了,您老自己保護好自己!”
說完這話,張玨便抹了一把眼淚起身便走,但腳下卻怎麼也邁不開步子好似有人正用手抓著自己的腳脖子。
張玨知道這定是自己的師傅野狐在搗鬼,剛想出言詢問他爲何如此,卻見野狐遞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
忽然間,張玨只覺這天地間的風好似都停住了一般,自小在山腳處長大的他知道,這是山雨來臨前的寂靜。
數(shù)息過後,城內(nèi)所有的弓弩兵只覺自己手中捏著的羽箭和箭壺中插著的羽箭盡皆狂顫不已。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狂風好似平地生出,裹挾著一支支黑色的羽箭卷向天際。
此刻天生異象,城內(nèi)衆(zhòng)人紛紛仰頭望向那道直通天際的黑色龍捲,甚至就連城頭上原本正捉對廝殺的滿漢將士也盡皆暫時忘記了仇恨,紛紛舉頭望向天空。
龍捲越刮越大,滿城的兵器盡皆被卷向空中,對面正居於中軍調(diào)度的多都也看見了這一異象,但奇怪的是多都的臉上卻並未出現(xiàn)驚慌之色,好似野狐倒戈相向?qū)λ麃碚f並無任何威脅。
身邊諸大小頭領見主帥並未下令鳴金撤兵,一個個也都只好眼觀鼻鼻觀心,只盼著自家兒郎少些折損,畢竟這亂世之中,唯有手中的兵多說話纔有底氣。
與清軍相反,南明的將帥們則顯得異常興奮,歡聲笑語一片好似此戰(zhàn)已然大獲全勝,史家兄弟二人此刻正心安理得的享受著衆(zhòng)人的推崇,畢竟如此強勁的神仙援軍乃是他兄弟二人請來的,
有此功勞,二人日後必定平步青雲(yún)、官運亨通,雖然不知這南明的官還能當?shù)脦讜r,但老話說得好,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管他明日是否洪水滔天。
風勢越來越大,風中所裹挾的兵器也越來越多,到最後甚至都已聽不見呼嘯的風聲,只聽的見兵器互相碰撞發(fā)出的金鐵之聲,鐵器相撞迸發(fā)的火花將這黑漆漆的龍捲映得火樹銀花,煞是好看。
突然間,就在這黑龍亮成一片時,風忽然散了,一支支形式不一的兵器好似一道道潑天雨幕傾瀉而下,箭雨鋪天蓋地,好似一大團疾馳的烏雲(yún)。
箭雨頃刻便至,好似驚濤拍岸打在城頭城下,天地間只剩下一陣陣有如蝗蟲過境的嗡鳴之聲,和一道道沉悶的銳器透體之聲。
煌煌箭威之下,早已不分滿人漢人,城牆內(nèi)外,凡是生靈無不盡力的躲在掩體之下瑟瑟發(fā)抖,那些來不及尋找掩體的只得隨手拉起一具屍體擋在自己的身前,更有甚者驚直接將身旁的活人一把拉過擋在身前。
可惜,血肉之軀又怎擋得住利箭穿空,這些或以屍體或以同伴當擋箭牌的人無一例外,盡皆慘死在這漫天箭雨之下。
野狐這一手雖然殺傷力和效率都很驚人覆蓋面也極廣,但卻是實打?qū)嵉臄澄也环值拇蚍ǎ切┲恍柘逻_命令的將帥們或許並不吝惜麾下的兵士,在他們眼中只要能將韃子攔在這應天城外便已是萬家生佛的,死個把人又有如何?
但張玨並不這麼認爲,這些死在箭下的人雖有敵人但也有手足,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他絕不想茍同。
“師傅,您快收了神通吧,要不讓那些羽箭別往自家人身上射呀!”
張玨這帶著哭腔的一嗓子,將野狐從魔怔中拉了出來,自從他化形爲人修道煉氣之後,爲了講究天地人和,平日裡甚少殺生,今夜這一殺戒大開,頓時讓他平日裡刻意壓制的心魔躁動不已,險些便要擾亂了他的心智。
若不是張玨這一嗓子,還不知道野狐入魔之後會惹下什麼彌天大禍,自己收張玨爲徒,張玨又在危急之時喚醒自己,這一飲一啄之間又何嘗不是天道因果。
野狐恢復清明之後,也發(fā)現(xiàn)了自己方纔則一手聲勢太過浩大,想不到這心魔居然有如此威力,如今看來,想要不驚動捕蟬人已是不可能了。
張玨見他眼眸清亮,但目光卻依舊有些渙散不知看著何處,於是又連忙說道:“師傅,你快管管那些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