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騙局，張揚剛上大學的時候就聽說了。
當時社會實踐課的老師，在課堂上給大家講“玉不過手，金不離目”的道理時，就介紹說：
現在有一種更難防的騙局。
有些缺德的攤主，會拿真東西出來訛人。
不過是已經壞了的真東西。
比如瓷器、或者舊傢俱啥的，之前早就壞了，但是被人用點兒膠水之類物質，粘了起來。
只是勉強保持形狀，放在攤位上，稍微碰一下就會完全碎掉。
有些粗手粗腳、大大咧咧的買家，看到有個小櫃子，包漿和造型都很像真品，就會忍不住把抽屜拉出來看看。
結果一動手，整個抽屜都塌了。
情形就像是買家太用力，把櫃子給扯散架了。
大部分人在這個時候，都會下意識的認爲，是自己闖禍了。
即使心裡隱隱覺得東西有問題，敢站出來質疑攤主的，五個人裡面能有一個就算不錯了。
畢竟誰讓你碰人家的東西呢？
這時候，老闆再出來表示，只要象徵性的賠一點就行，他們可以自己拿去修。
一般人就會借坡下驢，選擇賠錢，息事寧人。
就算攤主運氣特別不好，遇到了真懂行的，發現其中的貓膩，報警讓警察來處理，攤主說一句是自己弄錯了，結果也不會受到什麼懲罰。
但今天情況有點不一樣。
張揚和大媽們被這麼多人圍著，當看猴一樣圍觀；
剛纔那個陶器攤主已經打過樣了，知道多要錢就會被懟翻在地；
這種情況下，這個老闆還敢耍心眼。
張揚要是不戳穿他的話，那真是給他臉了。
張揚走到攤位前，蹲下來想看一下那個黃花梨提盒的碎片，到底是什麼情況。
老闆看到他的動作，瞬間緊張起來，連忙出聲打斷道：“張大師，你這是要幹嘛啊？”
“你別緊張。”張揚笑了笑說道，“剛纔大媽跟我說，伱的價格很合理，但是太貴了，把她賣了也不值這麼多錢啊。”
“所以我想看看，你這件東西到底損壞到什麼程度了。我呢，認識一些故宮的專家，《我在故宮修文物》這個紀錄片看過吧，裡面有不少人我就認識，到時候直接拿過去讓他們幫忙修一下。”
“你說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張揚說的可不全是空話，國博和故宮的人，很多和他都是一個羣的羣友，他是真的認識人家。
人家認不認識他，就不一定了。
至於想求人家幫忙修文物？那更是異想天開。
但張揚的態度真的像那麼回事。
以至於老闆聽了張揚的話，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不該阻止。
眼看張揚就要把東西拿起來的時候，現場的情況又發生了變化。
像剛纔市場管理人員來的時候一樣，圍觀的人羣突然又散開了一個通道。
幾個穿著制服的男男女女走了進來。
警察來了！
老闆神情一鬆，長嘆了一口氣，直接伸手，把張揚剛拿起來的木頭給硬搶了過去。
“張大師，既然警察來了，咱們就不要破壞現場了哈。”
“嗯，有道理的。”張揚微笑著點頭回應。
眼前這個老闆口口聲聲說，他經常看張揚的直播。
但是他竟然不知道，張揚這種搞直播鑑寶的人，看古董並不是一定要上手。
隔這麼近，還墨跡了這麼久，張揚就差把他的底褲給看光了。
“警察同志，你們終於來了！！！”
陶器攤的攤主率先站了起來。
剛纔的情況，都快給他憋壞了，現在終於能站起來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他急吼吼的走向警察，但是眼前的一幕，讓他直接愣在了半路。
只見新來的警察裡，那個長相老成、隱隱是領頭的老警察，這會兒正笑嘻的和幾位大媽打著招呼。
有點像街坊鄰居見面似的。
張揚看到這一幕也很意外，心說，難道新來的警察，是自己粉絲後援團哪位大媽的親戚嗎？
但是讓他意外的還在後面。
年長的警官和大媽們說完話，徑直走到張揚面前，也熱情的和他打招呼：
“張大師你好，我是大柳樹派出所的潘中堅，我仰慕你很久了。”
“你也聽說過我的故事？”張揚表情奇怪的問道。
就算這警察認識自己，出任務的時候也不應該過來和自己打招呼吧。
是否有點不合規矩了？
“當然知道，我們所很多人都是你的粉絲。”潘警官笑著說道，“我們轄區大部分的治安案件，都是古董買賣引起的糾紛，副所長沒事就帶我們一起看你的視頻，給大家科普古董方面的知識。”
“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啊，謝謝你們的擡愛。”
張揚這下是真的樂了。
不知道爲什麼，他腦海中突然有一個畫面：
盜墓賊在看他的視頻學習風水知識；
警察在看他的視頻分析盜洞；
警察抓到的盜墓賊的時候來了一句：你是張大師粉絲幾羣的？
樂完了，張揚思緒趕緊回到現實。
“潘警官，現場的情況……”
“情況我們來的時候已經弄清楚了。”潘警官說話的時候，側過身子，指了下剛纔人羣讓開的通道。
有個披頭散髮的胖女人，正一瘸一拐的往這邊走過來。
周圍的吃瓜羣衆，都離她遠遠的，好像很害怕。
這，不是虎妞嗎？
要不是對方長寬都一樣，張揚還真以爲是自己看花眼了。
這人剛纔走的時候，不還是唐朝的小仙女嗎？怎麼這會兒像逃難的了？
“剛纔我們過來的時候，剛好看到這位胡女士，和張大師您的朋友，在路邊打起來了。”
“小楚嗎？”張揚一臉震驚的問道。
“是的，就是楚先生，他有點傷情，這會兒去附近的社康包紮了，他說一會兒給你打電話。”
“嗯，這很合理。”張揚點點頭回應道。
把虎妞搞得這麼狼狽，小楚掛點彩也是正常的，看來這對CP，最後還是BE了。
那就很清楚了，小楚和虎妞肯定把現場的情況，跟警官解釋得很全，說不定還表明了一下楚家的身份。
“警官，打擾一下啊。”
陶器攤的老闆看到爲首的警察和張揚有說有笑的；
剩下幾個民警也在找另外三個攤主和大媽們瞭解情況；
偏偏就漏掉了他自己。
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於是硬著頭皮找上來了。
“你們是不是漏掉了啊，我纔是那個損失最嚴重的攤主。你看我的攤位，好好的陶器，全部都被坐碎了。”
“嗯，瞭解。”潘警官點點頭，看向張揚，“張大師，他攤位上的東西您都過目了嗎？”“看過了啊，全是假的。”
張揚打量了攤主一眼，心說這人大概是急糊塗了，竟然連最後的體面都不想要。
那就不給了。
“潘警官你們去潘佳園，找一家老墨陶器店，查他們的出貨記錄，應該就能找到咱們這位攤主的進貨信息。”
“全是從他那兒買的。”
“哈哈哈，好的，謝謝張大師。”
聽到“老墨陶器店”幾個字，攤主直接像被雷擊了一般，呆呆的站在原地。
他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看著張揚，心裡一陣翻江倒海，嘴巴卻像灌了鉛一樣，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真不怪他，任誰聽到張揚說，他知道老闆這些東西是從潘佳園進的貨，都會下意識的認爲，張揚是在裝腔作勢。
燕京有一半的假古董，都是從潘佳園出來的，說這種話等於沒說。
但是誰能想到，張揚能把是哪個店子賣出來的，都說清楚啊？
攤主感覺活見鬼了。
張揚和潘警官沒空管這位幽默的老闆，兩人都是老手了，一看對方這個狀態，就知道剛纔張揚說的話，正中對方眉心。
潘警官已經開始關心其他三個地攤了。
“張大師，剩下幾個地攤……”
“木雕那個我看過了，攤主應該是個做局騙錢的慣犯。”
張揚簡單的把對方做局的手法說了一下，順便還提了一下檢測的辦法。
其實很簡單，看一下木頭斷開的茬口就行了。
也許這個老闆不是用膠水粘的，但舊茬口肯定被氧化的很嚴重，稍微內行一點的人就能看出來。
如果是再高端一點的，比如用了藥水什麼的，檢測一下也肯定跑不掉。
張揚說完，遠遠的看了攤主乙一眼。
後者正在和民警溝通呢，擡頭和張揚對視上，還開心的舉手和他打了個招呼。
張揚當然也回以微笑。
揭穿對方的騙局，對方還能這麼開心的和自己打招呼，格局真大啊。
“剩下兩個我沒來得及細看，要不你們回頭申請專家鑑定？”張揚試探著提議道。
小楚那邊畢竟都被幹進醫院了，自己和他一起出來的，應該去看看是什麼情況。
“額……張大師，我們基層的情況你可能不太瞭解，物價鑑定要提申請，光申請鑑定費就麻煩的很。”
“您要是不急的話，順便幫忙看一下吧，要不我們等你直播的時候，再去連麥你也行。”
“急倒是不急……”
張揚想了想，點點頭，答應幫潘警官這個忙。
不過這會兒就不用像剛纔那樣，和攤主互相算計了。
第三個攤位，賣的東西是玉石器。
老闆剛站起來準備和張揚打招呼呢，後者的鑑定意見就已經出口了。
“摔碎的鐲子，都是石英巖染色的，具體的價值麻煩各位警官自己去查一下，我沒怎麼接觸過這類低仿。”
低仿……
這個話一出口，攤主先是驚訝，接著強迫自己露出生氣的表情。
但他的戲來得太慢了，張揚已經往前，到了最後一個攤位。
……
“張大師，我這邊沒啥要賠的，就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老闆訕訕的笑了笑，看到剛纔的一幕，他求生欲很強，準備先把張揚糊弄過去，等到了派出所再改口。
但是潘警官敏銳的察覺到了攤主的小心思。
他詢問剛纔做記錄的年輕民警：“小王，這位老闆損失了什麼？”
“一件清代的羽毛帽，一件明代的象牙雕像，還有一些小首飾。”
“嗯。”潘警官點點頭，對張揚做了個請的手勢。
“不用看了，這人直接抓吧。”
張揚都懶得鑑定，直接擺擺手，示意可以把這個攤主逮捕了。
“憑什麼啊？”攤主反駁道。
潘警官也說：“張大師，雖然我相信你的判斷，但是你思維跨越太大了，我們有點跟不上。”
“那我的直播你們還是看少了啊。”
張揚嘿嘿一笑。
他指著攤位上那個被壓扁的羽毛帽子說：“看到上面的毛沒？好看吧？”
“嗯，好看。”年輕的民警非常配合的點點頭。
“二級保護動物，紅腹錦雞的羽毛。”
“而且看起來應該做出來沒多久，羽毛跟新的一樣。”
“瞭解了。”潘警官點點頭，對身邊的民警使了個眼神。
“別急，我還沒說完呢。”
既然警察問了，張揚當然要一次性說清楚。
“象牙雕像？假的，就是普通塑料……但是，老闆，你面前那件象牙牌子不錯啊，一看就是新的非洲象牙，找誰的雕的啊？”
“哦，差點忘了，這些首飾也很有東西，上面藍色的部分，點翠工藝，用的是翠鳥的羽毛；上面串的小珠子，用盔犀鳥雕刻時剩下的邊角料磨的。”
“建議你們好好查查這個攤主，動物製品這一塊兒，他已經玩明白了。”
張揚最後這句突如其來誇獎，不僅讓在場的警察樂了，甚至連賣動物製品的攤主，都下意識的笑了笑。
然後才反應過來：臥槽，這個張大師剛纔說了什麼？
“我沒有啊。”攤主忙著辯解。
但是說話作數的兩個人都已經走開了，身邊只剩給他戴銀手鐲的人。
“張大師，辛苦辛苦，這種專業的事，果然還是得您這樣的專業人士來。”潘警官抓著張揚的手，用力的晃個不停。
“客氣了，我和警方合作非常有經驗的。”
“嗯嗯，不過我還有個不情之請。”
“哦？什麼事？只要我有能力，一定盡力。”
張揚說話的時候，看了怔怔的蹲在地攤邊的虎妞，心說，警官不會讓自己介入小楚和她的事吧？
那可真管不了，兩人今天已經大結局了。
“是這樣的……”
潘警官的手伸向內兜，費勁的掏出了一個筆記本：
“我們所不少人都是您的粉絲，能不能給大家籤個名啊？如果能再留一下您私人的聯繫方式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