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型，一模一樣。
這點張揚並不覺得奇怪，就算是假的，也不會在這麼基礎的事情上露破綻。
紋飾，仔細看有細微的差別：
樹枝折的角度不完全一樣；
館藏的那件抱月瓶，某個樹枝枝頭含苞待放的嫩芽，好像少了一片葉子。
考慮到張揚是在手機屏幕裡觀察，看的不細，如果線下兩件東西擺在一起看的話，這些差別可能更大。
但這並不足以作爲鑑定的依據，因爲紋飾的畫工沒有明顯的差距。
張揚咂了咂嘴，光靠肉眼鑑定果然是門高難度的技術活兒。
他忍住看物品信息的衝動，繼續觀察青花的髮色。
據說看元代、及明宣德以前的青花瓷，最重要的就是看上面蘇麻離青的顏色。
這種顏料的滲透能力極強，繪畫時下筆稍微重一點，燒出來以後就會呈黑色。
又因爲生產蘇麻離青料的礦石資源早就枯竭，導致現代的仿品很難仿造出來。
陳彥光這件抱月瓶，“折枝果紋”的葉脈、枝幹、甚至荔枝果殼上的凸起，都有很明顯的黑色。
博物館藏的哪件呢？
張揚把直播的畫面放大、再放大，仔細看去。
“什麼情況，幾乎一模一樣的黑？”
“也沒有點染的痕跡啊，一筆畫完的，沒有加粗過，純天然的黑。”
“真是姊妹件？”
張揚趕緊看物品信息。
生產時間分別是1420年、和2020年。
虛驚一場，博物館裡的那件果然是贗品。
按它的仿製程度，更準確一點的稱呼，應該是【複製品】纔對。
“大英博物館的內鬼，用複製品級別的仿品，換走了真品。”
“然後還大搖大擺的出來賣？”
張揚起初覺得有點荒誕，但轉念一想，如果不是陳彥光連麥了自己，這件事的可行性其實很高。
英國佬怎麼想得到交易現場，有人會連麥鑑寶主播啊？
還弄的這麼多人知道？
“光哥，你們還在倫敦嗎？”
張揚問了一下視頻那邊的陳彥光。
再不走，有被逮捕的風險啊！
“早就溜溜球了，我們現在，在伊斯坦布爾。”
“我記得你是利物浦球迷？”陳彥光還有閒心開玩笑。
“你是想說伊斯坦布爾奇蹟？真不熟。”張揚搖了搖頭：“別擱那兒聊足球了，你還是先想想，你手裡的東西準備怎麼辦吧！”
“說起這事兒，那個鬼佬跟我說，有筆大生意……”
“等等。”張揚打斷陳彥光：“我這裡有個外人。”
說完，他看向徐璨。
“外人是說我嗎？”徐記者難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
剛纔不是還說是自己人嗎？
“嗯嗯。”張揚點點頭：“你先出去休息一下吧。”
徐璨露出一臉受了內傷的表情，鬱悶的走出會議室。
“這女的誰啊？”陳彥光好奇的八卦道。
“徐傑的堂妹……”
“那是自己人啊！”
“……還是臨海日報的記者。”
“看看門關緊了沒？小心她偷聽！”
“沒事，你說吧，那個英國佬說了什麼？”
“嘿嘿。”陳彥光邪魅一笑，從身邊的箱子裡，取出一件雞缸杯。
所謂雞缸杯，特指明代成化鬥彩的小酒杯中，畫著小雞圖案的御用品。
正品一共只有19件，每件都價值過億。
陳彥光手裡拿的當然是仿品。
“這不是你們集團的產品嗎？”張揚問道。
他記得，陳彥光夫婦這次去海外推銷的工藝品列表裡，就有雞缸杯。
這種小酒杯造型精美，公雞紋飾有國畫的美感，一件B級的仿品，在海外能賣一兩百英鎊。
像陳彥光手裡這種，也能賣幾十英鎊呢！
“是啊，但是做的太呲了，一眼就能看出是假的。”
“人家不光要賣我的東西。他是打聽道，我這邊有做仿品的能力，想和我合作……”
“以假換真？”張揚大膽的猜測道。
“誒，你這……不讓我裝比啊。”
陳彥光笑著搖搖頭，臉上有掩飾不住的興奮。
真像張揚猜的一樣。
英國佬玩貍貓換太子上癮了，還想來。
“放心，我們只是賣一件工藝品給他，然後再從某個古董店裡買一件古董回來罷了。”
“兩次獨立的、合法的交易。法律風險完全規避好了。”陳彥光補充解釋道。
“那是真的牛批。”張揚真心實意的讚道。
當老九門的人還在田間地頭辛勤勞作的時候，陳彥光已經把視野投向了國際文物市場。
違反國內的《文物保護法》有什麼意思，要做就做全球聞名的文物大盜！
不過這事兒沒有他說的這麼容易。
以假亂真的仿品有這麼好做嗎？
“其實很簡單的，你知道那件抱月瓶是哪裡來的嗎？”
陳彥光說的是博物館裡那件複製品。
“景地鎮？”張揚猜道。
“沒意思了啊，你這麼猜，我賣關子還有什麼樂趣？”
陳彥光乾脆直說，他已經拿到了那個專門做【永宣青花瓷高仿品】的團隊的聯繫方式。
只要提供足夠的資金，再研發一下成化鬥彩應該也不難。
聽他這麼說，張揚放心了。
從研究永宣青花轉型到成化鬥彩，少則五年，多則十年。
這麼久的事，以後再說吧。
還是先看看那件青花如意抱月瓶，那是已經到手的國寶誒！
“你知道嗎，光哥，海林博物館的陶瓷館，需要一件永樂青花做鎮館之寶。”張揚故技重施。
捐，都可以捐。
想必汪國聲也會同意，承擔買抱月瓶的部分費用。
甚至可能申請到文物局的撥款。
“揚哥，你瘋啦？”
陳彥光告訴敬業的張館長，這東西有被當成贓物追回的風險。
一旦在公衆前露面，就要做好麻煩找上門的準備。
陳彥光故意找中介的古董店，開了張800萬磅的收據，就是想等被追回的時候，讓大英博物館照價賠償。
800萬英磅，相當於國內的7200萬。
而他實際只付給了英國佬50萬磅。
陳彥光在做一種很新的生意。
有這麼大的賺頭，張揚反倒不好開這個口了。
……
直到第三天上午，事情出現了轉機。
大英博物館在當地時間下午六點，發表官方聲明：
【經專家鑑定，現在博物館第33號展廳（華夏館）內，展覽的那件明永樂青花抱月瓶，就是真品；
市場上出現的疑似流出文物，其實是定做的複製品。
整件事是館內的臨時工，用真品的舊標籤配合複製品騙人。
涉事員工已經被辭退。】
國內的媒體、專家，在收到大洋彼岸的經費後，迅速跟進報道。
《什麼是博物館文物的複製品？一文洞悉》
《大英博物館的安保措施完善，活體檢測安防技術遙遙領先》
《富二代高價買贗品，好消息：沒有犯罪》
《疑似當事人陳某某發聲：英國佬不講武德》
張揚也驚了。
真品成替身了？
而且是舉世公認的贗品？
“這羣BYD，連官網上的圖片，都更新成那件假貨的圖了。”
“我懷疑他們就是出不起那八百萬英鎊。”
陳彥光氣呼呼的告訴張揚，他在浪漫的土耳其被氣的連烤肉飯都吃不下。其實他說的不無道理，大英博物館運營基本靠撥款，一直在賠錢。
主要用途還是作爲日不落帝國的戰利品倉庫。
還真不一定願意掏這個錢。
“其實這是好事啊！”
聽完“官網圖片更新”這個消息，張揚的思路一下子就打開了。
只要證明陳彥光這件是真品，不就可以合法擁有這件國寶級的青花瓷了？
而證明的方法很簡單，讓他老婆帶著東西，找鑑定專家鑑定一下就行了。
張揚自己估計不太行，因爲他現在受嘲笑的程度，僅次於陳彥光。
“找哪個專家可靠點？”
陳彥光諮詢張揚的意見。
張揚想了想，一個專家可能看走眼，最好多找幾個一起看。
哪裡專家多，自己還能說上話呢？
有了，邱副館長不是在組織鑑定玉豬龍嗎，剛好可以搭一下順風車。
“你們直接飛羊城吧，粵省那邊，我幫你安排一下。”
“放心，等東西鑑定成國寶，你要成聖了。”
掛掉電話，張揚開始準備入館儀式前的最後一次直播。
不過一想到自己最新發布的視頻下面的留言，他就頭疼。
“咚咚咚～”有人在敲辦公室的門。
“誰呀？”
“老闆。”唐綺韻推門走進來：“二次元要背刺你。”
“徐傑怎麼了？他不是送他妹去坐車了嗎？”
今天徐璨又來公司採訪，想問張揚對大英博物館聲明的看法，被他敷衍的打發了。
“是去送了，不過我跟蹤出去，聽他們在樓梯間大聲密謀，說要記錄你這個逗音大主播，是如何一步步隕落的。”唐綺韻氣呼呼的跟張揚說道。
自從轉正以後，她對工作室的歸屬感又上了一個臺階。
“沒事，隕落不了。”張揚寬慰道。
也就這幾天抗壓，等陳彥光的東西鑑定完，一切就會回到從前。
……
張揚正式直播的時候，壓力確實不小。
屏幕上時不時飄過諸如：
【小丑】
【主播身份證複印一下能當王炸了】
【複製品和真品都分不出來？還鑑寶呢】
【主播不如改名叫打眼吧】
這類滿是嘲諷的彈幕。
還有連麥拿他整活的，拿著網購的博物館同款仿品，問他真不真。
“真不了一點，二十塊。”
“你在網上一百塊買的？瞧瞧，連買假貨都被人割韭菜。”
張揚很淡定，臉上笑容一點兒沒少。
直播間大多數人還是支持他的。
有些力挺他的話，甚至都讓他懷疑，是不是有人偷偷花錢買了水軍。
“別整爛活啊，兄弟們。”
“我非常理解你們有些人想找樂子的心情，但這事兒真沒你們想的這麼容易。”
張揚話音剛落，馬上收到了新的連麥申請。
不服氣？
他點開對方的賬戶審視了一下成分。
“哦？海外IP的持寶人？”
“歡迎歡迎。”
視頻接通後，寶友那邊先傳來了和尚唸經的聲音。
接著，鏡頭給到了一尊被供奉起來的、石雕釋迦牟尼佛像。
好像是在一間寺廟裡。
“張大師，你看這佛頭眼熟不？”寶友問張揚。
佛頭？明明是佛像，爲什麼單獨說佛頭？
張揚疑惑的看去。
佛頭的開臉和五官，具有典型的明代佛像特徵。
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寶友這是在哪裡的寺廟啊，爲什麼供奉著一座石佛？”
“呵呵，主播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寶友輕輕笑了一聲，聽不出來太大的情緒波動。
“我提示一下，這東西，是一個偷唐彩金剛像的通緝犯賣給我的。”
唐彩、通緝犯、明代佛像……
張揚馬上反應過來了：
“你是明老闆？”（第110章裡泰國的黑社會）
【我也想起來了，這人好像是黑社會】
【通緝犯就是被他噶了】
【我看過那期視頻，不是說這佛頭是假的嗎？】
“嘿嘿，看來你記得我。”明老闆滿意的呼了口氣：“張大師，你是不是要解釋一下，爲什麼要把這個明代佛頭說成是假的？”
“不是假的嗎？”張揚反問道。
這個明老闆來的很不是時候。
張揚剛剛捲進了大英博物館複製品的風波里，這人現在拿這件“明明是真品，當初鑑定卻被故意說成工藝品”的佛頭，來質問他，有點跟踩的意思。
還好是被盜文物，有合理的動機讓張揚解釋。
難道鑑定成真的，鼓勵對方這種行爲？
“張大師你這就不地道了。”
視頻那頭，明老闆倒也不生氣，鏡頭一轉，對準了一箇中年男人。
接著從視頻拍攝者的方向，伸出了一把黑色的手槍，頂在了這個陌生中年人的腦殼上。
“張老師，我先介紹一下，這位是國內的文物鑑定專家，吳興飛老師。”
這個姓吳的名字，張揚很熟悉。
燕京文玩圈的老人，和車禮軍是一丘之貉。
不過這人不是在非洲嗎？怎麼要去泰國轉機？
【薩日朗！】
【現在國外這麼猖狂嗎】
【這專家誰啊，被綁架了嗎？】
“吳老師好。”張揚笑著打了聲招呼。
他心裡在想：要不要掐斷直播？
因爲對方手裡拿的，是把真的格洛克17。
萬一等下走火了，這直播間必被封。
明老闆好像洞悉了張揚想法，告訴他：
“放心，我不會在你直播的時候開槍的，只是表示一下誠意。”
說著就把手槍收了回去。
他表示誠意沒問題，但是有的人繃不住。
吳興飛臉色蒼白的癱坐在地上，估計他也知道，這幫黑社會真的敢開槍。
“事情其實很簡單，吳老師說，這佛頭是真品。”
“但是張大師您說，這佛頭是工藝品。”
“我個人願意信張大師您說的話，但是說謊的人，要吞一顆子彈哦～”
明老闆用調侃的語氣，說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話。
“張大師，我求求你……”吳興飛一邊磕頭，一邊說道。
“好吧，這東西是真的。”張揚攤攤手，無奈的說道。
“所以你是故意把真的說成假的？你的職業道德呢？”明老闆質問他。
“你買這種剛被盜的文物，還好意思問我？神經病啊？”張揚不客氣的反懟道。
【好罵】
【說的好是好，但是我看吳老師好像頂不住了】
【老師，對面的專家在求你別說了】
“我買被盜文物怎麼了？買完我直接捐了，不行嗎？”
明老闆語氣很衝，甚至還重複著問了張揚一遍：
“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