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祭大陣中央,血肉迷宮中。
墨畫還在看著屠先生給他的人皮,學(xué)著烙印在人皮之上的,荒天血祭大陣陣樞。
墨畫一邊看,一邊以手比劃著什麼,眉頭皺得很緊。
這一次,他不用假裝學(xué)不會了,因爲(wèi)這陣樞對他來說,的確有點難學(xué)。
謎天大陣,墨畫倒是很熟悉。
但眼前的陣樞,並不單純是謎天大陣。更準(zhǔn)確地說,這是“嫁接”在謎天大陣上的,擁有大荒一脈傳承的,用來達(dá)成荒天血祭的“儀式陣法”。
與此同時,這還是一門“獻(xiàn)祭”用的邪陣。
儘管其基本原理,與神明法則有關(guān),只是手段殘忍血腥,並不是“純粹”的邪異,但也超出了墨畫所研究的,正常的陣法範(fàn)疇。
此外,他還要提防屠先生。
儘管現(xiàn)在他和屠先生,一教一學(xué),相處得還比較融洽。
但墨畫可不信,屠先生真的是好心,是因爲(wèi)“愛才心切”,所以才毫無保留地教他陣法。
防人之心不可無。
於是墨畫一邊要仔細(xì)甄別,這血祭陣樞中,邪異殘忍的部分,要小心翼翼,慎之又慎,以免遭了屠先生的算計。
同時,還要仔細(xì)鑽研這血祭大陣的框架。
甚至,還要舉一反三,往更深處思考,這血祭大陣的中樞,與謎天大陣是如何聯(lián)接並契合的。內(nèi)在的陣力,是如何運轉(zhuǎn),完成循環(huán)並最終閉環(huán)的。
不僅要學(xué),要會,還要站在屠先生,乃至屠先生之上,“神明”的位置上,來洞悉完整的血祭封神的儀式,掌控荒天血祭與謎天大陣融合統(tǒng)一的陣法原理。
這需要強大的神識,深厚的陣法認(rèn)知,也要耗費海量的心神。
要思考,要參悟的東西多,學(xué)起來自然就更慢了。
屠先生時不時來看幾眼墨畫,見墨畫專心學(xué)血祭陣樞,也就沒打擾,只目光閃爍,若有所思後,便緩緩離去。
而墨畫沉浸在陣法世界中,一時也沒在意屠先生。
就這樣,時間流逝。
墨畫苦思冥想,一遍遍學(xué),一遍遍畫,但又一遍遍失敗,直至神識耗盡後,再打坐冥想,之後再接著練習(xí),接著研究……
墨畫傾注了大量心血。
只是,這畢竟是邪道大陣的陣樞,格局太大。
而墨畫的“野心”也太大,他企圖領(lǐng)悟的陣法原理也太深了,因此短時間內(nèi),遭遇了數(shù)不清的失敗……
又一次屢畫屢敗,神識耗盡,墨畫暫時停了下來,嘆了口氣。
便在此時,墨畫神情一怔,轉(zhuǎn)過頭來,發(fā)現(xiàn)屠先生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他的身旁。
屠先生瞄了一眼,墨畫畫失敗的,一大疊陣法廢稿,並沒說什麼,而是伸出修長而蒼白的手,遞過來幾樣?xùn)|西:
蠟黃色的人皮。
鮮紅色的人血。
還有一支,人骨製成的筆。
墨畫見狀臉色一變。
屠先生道:“我不勉強你,但你若學(xué)不會,苦思冥想而不得其解,這幾樣?xùn)|西,可以省時省力,助你參悟陣法。”
見墨畫神情不解,屠先生寬聲解釋道:
“人,乃萬物靈長,生來帶有靈性。”
“人身上的一切,無論皮、 肉、骨、血、經(jīng)、脈、髒、腑……都是好東西,用來煉器,煉丹,制符,都有妙用。”
“用來畫陣法,同樣如此。”
“握著骨筆,神識會更活躍;蘸著血墨,心神會覺得親和;畫在人皮上,筆法也會更順暢……無論學(xué)陣,悟陣,畫陣,都是事半功倍。”
“尤其是,當(dāng)你的神識水準(zhǔn),你的陣法造詣,達(dá)到一個瓶頸時,以人骨筆,人血墨,人皮紙畫陣,會助你暫時,突破這個瓶頸,領(lǐng)略到下一個境界的精妙。”
“原本不會的,會更容易領(lǐng)悟。原本苦思不得其解的,會突然茅塞頓開……”
屠先生原本沙啞的聲音,如同醇酒般溫和。
墨畫緊咬著嘴脣,面露掙扎之色。
屠先生將墨畫的神情看在眼裡,又淡淡道:“我若沒猜錯,你的神識,距離二十紋,也只差那一線了吧……”
墨畫一慌,連忙搖頭否認(rèn)道:
“沒有,我還差得遠(yuǎn)。”
屠先生瞳孔微凝,心中猜到,定是有太虛門前輩,特意叮囑過墨畫,讓他守口如瓶,不要將自己真實的神識境界,對外人透露。
不過,竟然真的只差一絲了……
十九紋到二十紋之間,隔著天塹。
沒人比屠先生,更清楚這之間的鴻溝。
而現(xiàn)在,墨畫築基後期修爲(wèi),真的只差一步之遙,神念便可二十紋結(jié)丹了。
屠先生心中驚歎且費解。
“太虛門的那尊兇神,又到底給了他多少‘神賜‘,才能讓他的神識,增長到這個地步……”
說他是神明的親兒子,都不爲(wèi)過。
屠先生心中嫉妒難言。
自己被神主當(dāng)狗,尚且覺得榮幸之至。
而眼前這小子,竟能被一尊神明當(dāng)成子嗣,恩寵備至?
很快,屠先生便強制消解了心中的怨氣,轉(zhuǎn)而嘴角掛著一縷淡笑,對墨畫道:
“荒天血祭是準(zhǔn)三品大陣,其中的二品陣樞,複雜艱深,品階上雖不到二十紋,但也相距不遠(yuǎn)。”
“以你目前的神識,若想?yún)⑽颍瑫惓3粤Α!?
“但是,你若能放下一些‘偏見’,稍微藉助一些‘外力’,來增強神識和悟性,說不定就真的,能參悟這荒天血祭大陣的核心陣樞了。”
“甚至,在這些外力加持下,還有可能……讓你暫時領(lǐng)略到築基之上的境界。”
屠先生的言語之中,充滿誘惑,“你難道就
不想知道,神識二十紋結(jié)丹,到底是什麼滋味麼?”
神識已然結(jié)丹的墨畫,心情一時微妙至極,但又不得不強迫自己,露出“神往”的神色,下一瞬,又神情糾結(jié)。
屠先生最後淡然道:“我說了,我不勉強你。這些東西給你,用不用你自己決定。”
說完之後,屠先生便離開了,只留下墨畫一人,在原地眉頭緊皺,內(nèi)心掙扎。
之後,墨畫繼續(xù)參悟血祭陣樞。
但這一次,他的狀態(tài)就沒那麼平靜了。
因爲(wèi)人骨,人皮,人血就擺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每次墨畫參悟陣法,苦思而不解時,就忍不住擡頭,看向不遠(yuǎn)處的邪道陣筆血墨和陣媒,目光煎熬。
甚至好幾次,他都忍不住伸出手,想去握那支白骨筆,但最後又咬著牙,硬生生止住了。
小不忍則亂大道,一步踏錯,便回不了頭了。
就這樣,一直反覆“糾結(jié)”了許久,等墨畫察覺到,來自屠先生那陰冷的注視淡了許多,這才鬆了口氣,沒再繼續(xù)演了。
畫陣法固然很累,“演戲”同樣也不輕鬆。
尤其是,在屠先生這種老“妖魔”面前演戲,對自己的演技,更是一大挑戰(zhàn)。當(dāng)然,也可以說是一場磨鍊。
這也是一種經(jīng)驗的積累。
演得多了,學(xué)會以神識,控制自己的內(nèi)心情緒,臉部表情,乃至肉身各種細(xì)微的變化,讓自己的演技臻至化境,一切情緒反應(yīng)渾然天成,以後應(yīng)對類似的老妖怪,才能更加遊刃有餘。
這是天衍訣,神識控制的另類用法。
是墨畫這麼多年,與各種修士和魔頭打交道,一點點摸索出來的。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看似不重要,但卻十分好用。
“這個屠先生,果然陰險。”
“先教我陣法,讓我感到困難重重,然後給我‘捷徑’,想讓我‘偷懶’,只要稍有不注意,我就順著他的路走歪了……”
墨畫搖頭。
察覺到屠先生,對他放鬆了的盯防,墨畫也就可以,按自己的思路,全神貫注去研究陣樞。
只是偶爾“演一演”,盯著人皮人血瞄一眼,目露渴望,糊弄一下屠先生。
可“演”得久了,看著人皮和人血,墨畫忽然
發(fā)自內(nèi)心地,冒出一個念頭:
“我若用上這些人皮和人血,我的陣法肯定會更強,絕陣也能學(xué)得更容易……”
“要不……試一下?”
“嚐嚐用人血和人皮畫陣法,到底是什麼感覺……”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立刻便如野火一般,在墨畫心頭燎起,佔據(jù)了他全部心神。
受好奇心和慾望驅(qū)使,墨畫甚至真的伸出手,想去抓那支白骨筆,想用這支筆,蘸著血,將陣法畫在人皮上,感受一下神識的變化和陣法的強大……
指尖即將觸到白骨筆,一股寒意,瞬間涌上心頭。
耳邊似乎有古老清正的鐘鳴聲響起。
墨畫一個激靈,瞬間清醒了下來,連忙又把手縮了回來,心中後怕不已:
“好懸,差點自己把自己給‘演’進(jìn)去了。”
每次演戲,都是一種暗示,既是在騙人,也是在騙自己。
暗示得多了,自己也會信以爲(wèi)真,內(nèi)心也會產(chǎn)生邪念和慾望。
墨畫心中凜然。
“下次再遇到這種事,一定要提高警惕,不
要真的受到邪欲的蠱惑和影響。”
“君子慎獨,不欺暗室。越是獨處,越是要克己守心。”
“唯有自己的道心真的堅定,才能真正的萬邪不侵。”
“一定一定,要引以爲(wèi)戒。”
墨畫嚴(yán)肅地點了點頭,而後繼續(xù)開始畫陣法……
……
而此時,血肉迷宮正中央。
陰森暗沉,血肉蠕動。
骷髏簇?fù)淼恼虚g,供著一個祭壇。
祭壇之上,供著一個人面羊角,獠牙猙獰,血跡斑斑的,白森森的巨大邪神像。
手捧一隻頭骨,跪在祭壇前的屠先生,緩緩擡頭,看向手中的森白頭骨。
頭骨之上,出現(xiàn)了一道裂痕。
他的大荒惑神巫術(shù),被破掉了。
屠先生皺眉。
如此隱晦的暗喻,都能察覺,並自我更正?
小小年紀(jì),道心竟能如此堅定?
這份堅毅,比上官望那個,活了幾百年的
老東西,可強了太多太多……
屠先生有些遺憾,但更多的卻是讚賞,目光之中,也流露出一絲欣喜。
“這是好事……”
屠先生緩緩起身,向人面羊角邪神像,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而後退步離開祭壇,來到了一側(cè)的白骨書桌前,攤開一卷人皮紙。
人皮紙蠟黃,上面記載的,是煉製妖魔之法。
一張張殘忍的圖解,說的是如何將人和妖獸肢解,維持一定活性,並按一定的章法,縫合在一起。最後利用人的怨念,妖的兇念,人的靈力和妖的妖力,孵化融合,煉成一個全新的,畸形的,邪異而強大的妖魔……
“是時候,要換一具肉身了……”
屠先生喃喃道。
他的蹤跡已經(jīng)暴露,已有的肉身,都有了因果,會被算到,被察覺到。
而且身上這具肉身,用得太久了,已經(jīng)有了蒼白的死灰色。
狡兔三窟,眼下是時候,準(zhǔn)備另一具肉身了。
屠先生將圖解,翻到最後一頁。
最後一頁,是一張手稿。
手稿上畫著的,是一具人皮包裹著,由各類妖魔,加龍鱗龍爪拼湊而成的,宛如半魔半龍半人的肉身。
這是屠先生,爲(wèi)自己規(guī)劃的強大“肉身”。
只是這具肉身,只有身軀,卻沒有頭顱。
“待神主復(fù)生,天地萬物,皆爲(wèi)祭品。”
“神主吞噬太虛兇神,而我,則吞噬兇神的宿主……”
“肉身太弱,靈根太差,偏偏悟性奇高,神識極強……那便去其糟粕,只取精華,用他的腦袋,縫合強大的妖魔肉身,這便是最完美的軀殼……”
屠先生喃喃說著,而後取出骨筆,蘸著血墨,在手稿中強大但畸形的妖魔肉身之上,畫上了一個頭。
這個頭,是一個清俊小少年的頭。
眉眼如畫,但卻是用血畫出來的……
這個頭,是墨畫的頭。
……
血肉監(jiān)牢中,墨畫還在研究著陣法。
此後幾日,屠先生也時不時來看他,嘴上說不勉強墨畫,但時不時還是會以言語激勵墨畫,不著痕跡地引誘墨畫,給墨畫“洗腦”。
“正邪只是偏見……”
“成大事者,必不擇手段,不必有道德感。”
“心存一些僞善的良知,自我安慰,這樣的人,必難成大器。”
“這些人骨,人血,人皮,雖然是人身上的,但這些人,又不是你殺的。他們死了,身死則道消,殘餘下的皮肉骨血,便只是天地間的死物,你拿來用一用,又有何妨?”
“你不必覺得愧疚,覺得罪惡。”
……
可無論屠先生怎麼說,墨畫也只是表面掙扎,實際上內(nèi)心堅定,波瀾不驚,根本不會去動一下,屠先生給他的人皮骨筆。
屠先生並不見怪,相反,他還有些欣慰。
這樣的修士,有這樣堅定的信念,才配成爲(wèi)他新肉身的頭顱。
墨畫學(xué)得慢,他也就耐心等著。
可幾日後,屠先生正在教墨畫畫陣法,突然神色一變,什麼都不說,就突然離開。
墨畫不明所以,但也沒問。
可不到一個時辰,屠先生又回來了,臉色難看,吩咐墨畫道:
“我要離開這血肉迷宮一段時間,你自行學(xué)陣法,不要惹事。”
墨畫有些意外,但還是認(rèn)真點了點頭。
屠先生轉(zhuǎn)身要走,可突然想起什麼,到底還是不放心,伸出手指,點在墨畫的額頭,以血線開啓了白骨緊箍,重新封住了墨畫的識海。
墨畫一驚,連忙道:“我神識被封,就學(xué)不了陣法了。”
可屠先生根本不理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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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墨畫學(xué)不學(xué)得會陣法,根本不是什麼要緊事。
但封印住墨畫,杜絕這個不安定的因素,比什麼都重要。
墨畫沒辦法,摸了摸牢牢嵌在他腦袋上,死死鎖住他識海的白骨緊箍,忍不住抓住時機問道:
“屠先生,這緊箍,究竟是什麼東西?”
若在之前,屠先生根本不會回答。
可現(xiàn)在,他跟墨畫關(guān)係還算融洽,而且墨畫的“腦袋”,已經(jīng)是他內(nèi)定的,屬於他自己的東西了。
墨畫問的話,屠先生也就更多了些耐心。
“此乃我大荒聖物,由神獸的一枚牙骨,煉製而成,可以封神辟邪。”屠先生淡淡道。
神獸?
墨畫有些好奇,問道:“什麼神獸?”
屠先生目光微閃,含著敬畏,一字一句緩緩道:
“貔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