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瀾哪怕不施展輕功,腿腳也快。轉(zhuǎn)過山道,一角綠衫正好從視線中消失。許是來寺裡遊玩的舉子,她也沒再意。蹭蹭幾步就站在了那株羅漢松下。
回頭一看,林一川正站在幾步開外的臺階下,望著自己笑。他倒用起了輕功。穆瀾跑得滿頭是汗,倚著羅漢松吹著風(fēng),方纔的惱怒沒多會兒就被風(fēng)吹散了。
“渴不渴?後山羅漢壁下有口泉,甚是甘甜。我們煮茶去?”林一川走到她身邊,興致勃勃地說道。
跑了一程,是渴了。穆瀾好奇地問道:“你來過靈光寺?”
林一川笑道:“我十八年前就來過了!”
“嘁!”穆瀾纔不肯信,轉(zhuǎn)身與他並肩朝羅漢壁走去。
“要不要賭一把?”
還來勁了?穆瀾昂著頭笑道:“賭我是否知道?一千兩!”
“我還真不信你知道!”林一川大笑,“小穆,不是我不想和你賭,我怕你沒銀子還債!”
“我就不會輸!”穆瀾傲嬌地給了他一個(gè)白眼。
走過旁邊的葫蘆門,後山那面羅漢壁就出現(xiàn)在眼前。
一大片山崖刀鑿斧削般聳立在眼前,不知從哪個(gè)朝代起,寺中就請來工匠雕刻羅漢。五百羅漢星羅密佈。煞是壯觀。崖上長著數(shù)株矮鬆,虯扎粗曠的根系牢牢伸進(jìn)了巖石中,古樸蒼桑之感撲面而來。
細(xì)聽又有細(xì)碎的叮咚聲不絕於耳,崖縫中滲出的清泉滴落而下,在崖底匯成一汪淺淺的潭水。
“好地方!”穆瀾大讚。
跟上來的雁行和燕聲在離羅漢壁不遠(yuǎn)的松下找了個(gè)石桌,佈置起來。
林一川望著高聳入雲(yún)的羅漢壁眼神有些傷感,喃喃說道:“要摸完這五百羅漢真不容易。”
沿著峭壁鑿有窄窄的小道。順著尺餘寬的石道,可以摸遍山壁上的羅漢。沒有欄桿,山壁上的鐵索已被摸得光可鑑人。
“你在你娘肚子裡就來摸過這些羅漢了是吧?”
這小子還真猜到了。還好沒和她賭。林一川腹誹著,感慨道:“可惜孃親辛苦生下我,卻過世得早,沒享幾年福。”
“你娘定是個(gè)美人。”見過林大老爺行如枯槁的面容,穆瀾覺得林一川這份英俊一定肖似他母親。
林一川想起父親請人繪的母親小像,只是一笑,並不作評。心裡隱隱有些高興。這小子在變相誇自己呢。
“我從前就想。到了京城一定要來趟靈光寺,親手再摸一遍五百羅漢壁,以慰母親在天之靈。你要不也試試?聽說很靈的。”
摸完五百羅漢,誠心祈求,心願(yuàn)一定會達(dá)成。穆瀾想起了老頭兒。她嗯了聲道:“飲杯茶歇歇就去。”
這邊雁行與燕聲已砌好茶水。兩人行到了樹下坐了。
茶還沒飲完,又有人聲傳來。卻是一羣舉子逛到了後山。見了兩人煮茶,也來了興致。招呼寺中小沙彌取了茶具。就在潭邊支了案幾蒲團(tuán),煮茶閒聊開來。
地方寬敞,離得又近。舉子們的議論被兩人聽得清清楚楚。
只聽一人說道:“治國之道,道家講究清靜無爲(wèi)。治大國若烹小鮮。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下之事莫過於此。道之靜即無極,道之動即太極又象及理而知數(shù),只要當(dāng)今聖上不太過於昏庸,清靜可以爲(wèi)天下正。”
“無爲(wèi)而治?天大的笑話!”一人氣得冷笑出聲,憤然起身道,“南方水患餓殍遍野。山野間強(qiáng)盜頻出。賣官鬻爵屢禁不窮。不隸清吏治,何來朗朗乾坤?”
“剛則易折,柔則常存。人皆可以爲(wèi)堯舜。我欲仁,斯仁至矣。聖上只需爲(wèi)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zhòng)星共之。”
此言一出,衆(zhòng)舉子就笑了起來:“老廖,你這是自比星子,胸有壯志啊!”
說話的廖姓舉子輕撫鬍鬚道:“十年寒窗苦讀所爲(wèi)何來?學(xué)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諸位仁兄,難道就不想高中,一展抱負(fù)?”
氣氛又活躍起來。舉子們見景生情,賦詩作對,好不熱鬧。
不經(jīng)意間,此處羅漢壁下已聚得許多遊客。
林一川和穆瀾幾乎同時(shí)開口道:“人太多,不如遲些再來。”
在兩人心中,去摸遍五百羅漢爲(wèi)心裡思念的人祈福是很嚴(yán)肅的事。不想被下面的人圍觀。
見對方也是這樣的打算,兩人相視而笑。起身進(jìn)了寺裡。
穆瀾耳目聰靈,才走得幾步,就感覺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她下意識地回頭。
淺綠的春裳,靜月般的氣質(zhì)。穆瀾一眼就從人羣中看到了無涯。
她想起那天的事來,燦爛地笑著,擡手一揖,向他打招呼。誰知道無涯的目光極淡地掃過,竟裝著像是沒看見她一樣,側(cè)轉(zhuǎn)身望向正在賦詩的舉子。
“小氣!”穆瀾狠狠地摔了袖子,嘀咕了句。
“我小氣?”林一川以爲(wèi)她說自己呢,揶揄道,“我說小穆,沒贏走我的一千兩就是我小氣?誰叫你賭本不夠呢。”
“賭賭賭!林大公子,你爹知道你這麼愛賭嗎?你要賭本夠,找有錢人去,找我?guī)致铮坎恢牢沂桥芙u藝的窮酸麼?”
無涯門庭高貴,定看不上自己這種出身低賤的人。何必把他一時(shí)釋放的善意當(dāng)真呢?穆瀾心裡這樣想著,仍然被無涯那個(gè)漠然的眼神傷到了,劈頭蓋臉衝著林一川發(fā)作起來。
她拂袖離去,林一川愣了半晌氣得額頭青筋直突突,一甩袖子又跟了過去:“本公子花了這麼多銀子套近乎,就這樣被你氣跑太吃虧了!小穆,你等等我!”
無涯慢慢轉(zhuǎn)過身,穆瀾青色的身影在紅色的寺牆門洞裡閃了閃就消失了。那位衣著華麗的紫袍公子跟著她去了。他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眼神卻有些黯然。他真心想和杜之仙推崇的弟子結(jié)交。但是她卻說她也想做槍手賺銀錢。她怎麼能這樣辜負(fù)先生和自己的期望?無涯輕輕搖了搖頭,繼續(xù)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這些舉子身上。
“殺人啦!”
突兀的聲音從寺中驀然響起。
無涯再次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聲音正是從穆瀾先前進(jìn)去的地方傳來。他心頭一緊,朝那邊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