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雲密佈,陣陣狂風吹拂而來,捲起道道濃烈的塵土。曲女城城北平坦的曠野上,一萬多手持鋤頭鐵鎬的摩揭陀成年男子,正在賣力地挖著一個方圓數裡的圓形大坑,大坑已經挖了差不多有一人多深,坑外面堆積起了高高的泥土,大坑裡面挖土的摩揭陀人即使跳起身子,也根本看不見圍在大坑四周的刀槍弓弩森嚴戒備的三千多唐軍騎兵,僅僅只能看見南邊泥土堆上站著的幾個大唐士卒。不過所有的人都知道,唐軍騎兵依舊佇立在狂風中包圍著這座大坑,只要監視的那幾個大唐人發出信號,唐軍騎兵就會毫不留情的擊殺逃跑者或者怠工者——大坑附近百餘具被射成刺蝟的屍體就是明證。
幾片落葉被狂風捲著,飄飄悠悠向背靠城門的一名大唐騎兵的臉龐而來,這名騎兵伸手遮擋住落葉,向地上吐了口唾沫,轉過頭目光隨著這幾片繼續飄舞的落葉移動到了城內。由於距離足夠遠,這名騎兵能看到低矮城牆之內的部分情景——到處都是煙熏火燎的痕跡,昨天還金碧輝煌的寺廟佛塔幾乎全都成了廢墟,那座擁有十幾層木質看臺的簡陋鬥獸場也已經消失不見,唯一還依舊矗立的高大建築,只剩下阿羅那順的王宮了。
這名騎兵目光在城中游動了一圈,轉過頭來的時候忽然露出一絲傻笑,伸手摸了摸脖子上一隻嶄新的刻著梵文的金項圈。
身旁一名同伴低聲譏笑道:“王虎兒,你這憨貨又在傻笑?他孃的,不就是搶了個金項圈嗎?呸!看你高興成這個鳥樣!”
“你纔是憨貨!”王虎兒馬上低聲反駁,“俺問過人了,這是一個長命金項圈,俺要帶回去給兒子玩!”
“沒出息的傢伙,整天想著你兒子!讓你兒子認俺做乾爹如何?”
“休想!你是個酒鬼賭鬼,會帶壞俺兒子!”王虎兒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傻笑幾聲轉過頭去,周圍其他同伴也跟著輕笑起來。
“哎呦,你這小子……”這名同伴摸摸頭,很是有些訕然。
“王虎兒!”這時數十步開外的一名校尉向這邊喝了一聲。
“喏!”王虎兒嚇了一跳,還以爲私下說話被聽見了,趕緊坐直了身子。
“去稟報張大人,大坑已經挖好了!”
“喏!”王虎兒鬆了口氣,調轉馬頭向城門狂奔的時候偷偷看了看在大坑上監視挖土的那幾人,果然見他們已經準備跳下土堆了。
城門內外守著百餘名唐軍將士,見到王虎兒策馬狂奔而來,紛紛笑罵著讓開了道路。入城之後,王虎兒徑直向王宮奔去,此時雖然是巳時,大街上卻一個摩揭陀人都沒有,街道兩邊燒燬的房屋佛寺裡面,偶爾還可以看見燒成黑炭的屍體。到了王宮大門外,王虎兒跳下馬把繮繩拴在門口一座石雕上面,笑著拜託門外幾名唐軍幫著看守下馬匹,大步跑了進去。
王宮並未被火波及,裡面也看不見一具屍體或者血跡,若非到處都是搶掠留下的痕跡,根本就看不出來這座王宮昨日已經易主了。
到了大殿外面,王虎兒被一名面色冷峻,穿著黑衣的暗刺攔了下來,喝問道:“有何事?”
王虎兒知道暗刺是張煥大人的親衛,不敢有絲毫怠慢,躬身道:“大人,那座大坑已經挖好了,楊校尉令小的來向張大人稟報。”
“知道了,你回去覆命吧。”
“喏!”王虎兒施了一禮,轉身離去的時候,忽然聽見正殿裡傳來張煥大人的笑聲,忍不住回頭一看,不料卻對上了剛纔問話那人冰冷的目光,嚇了一跳趕緊轉過頭大步離去。
問話的這名暗刺目送王虎兒消失在門外,走到大殿門外低聲向裡稟報:“公子,楊校尉派人來報,大坑已經挖好了。”
張煥的聲音馬上傳了出來:“讓紇幹承基動手吧!”
“喏!”這人答應一聲,快步向外奔去。
大殿內,張煥轉過頭,繼續把目光投到被兩名暗刺按著跪在地上的阿羅那順身上,饒有興趣地問道:“你剛纔說什麼?佛祖會懲罰我?”
站在一邊的穆提亞看向阿羅那順,語速緩慢地翻譯起來。
阿羅那順咬牙切齒道:“沒錯!你們這些強盜!劊子手!縱火者!佛祖一定會降罪於你們!”
阿羅那順的聲音有些嘶啞,憔悴不堪的臉上帶著刻骨的仇恨,頭上的頭巾也不見了蹤影,頭髮散亂的垂落下來。
昨日在鬥獸場被揪出來之後,阿羅那順就一直被單獨關押在王宮一個小房間裡,期間大唐人四處搶掠的聲音清晰無比的落在他的耳中,整晚都在擔驚受怕中度過。今天早上,略懂漢話的阿羅那順聽見有人說要坑殺曲女城的幾萬摩揭陀人,頓時驚懼交加,大喊大叫著要見唐軍將領。張煥當時正在處理將士們‘繳獲’的各種珍貴物品,沒有時間理會他,剛纔處理完一切事情,這才讓人把阿羅那順帶到面前來。
阿羅那順看到滿目蒼夷的王宮,頓時死的心都有了!
這羣卑鄙無恥的大唐強盜!竟然連大殿門外鎏金佛像上鑲嵌的寶石都挖了出來!
王宮都這個樣子,外面會被搶掠的何等悲慘?佛祖啊,您怎麼不降下晴天霹靂,將這些可惡的大唐強盜統統劈成粉末?因爲被怒火衝昏了頭腦,本來懼怕被殺掉的阿羅那順見到張煥表現的十分硬氣,嚴詞責罵張煥,聲稱大唐人一定會遭到佛祖的雷霆之怒。
張煥聽完穆提亞的翻譯,饒有興趣的問道:“你們那個佛陀若真的有靈,爲何此時還不降下你所謂的雷霆之怒?”
阿羅那順怒吼道:“時辰未到!”
“是嗎?”張煥無所謂的擺了擺手,“不管有沒有,你都見不到了!你還有什麼遺言嗎?”
阿羅那順身子一震,頓時清醒過來!佛陀在上,你卑微的信徒肯定被惡鬼迷了心竅,竟然在這個強盜頭子面前大吼大叫!這可是一幫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啊!阿羅那順想明白這點,頓時癱軟在地上。
張煥臉色一沉喝道:“沒有遺言嗎?拖下去,砍了!”
“且慢!”阿羅那順趕緊擡頭看著穆提亞,“你告訴他,如果想知道一些有用的消息,就不能殺我!”
“什麼消息?”張煥看上去似乎很感興趣,“如果你說的消息很有用,我不介意饒你一條狗命。”
阿羅那順忍氣吞聲道:“我有大食人的消息,能否換回一命?”
張煥不置可否道:“先說來聽聽!”
“歐麥爾時時刻刻都向著東進,但是懼怕你們大唐人的力量,於是他準備在本月底派出一支強大騎兵前來協助本王統一天竺,然後兩面夾擊波斯王國,引誘你們前來相救!你們一但遠離大唐境內,歐麥爾就有足夠的把握附近重創你們的軍隊!”
“歐麥爾怎麼知道我大唐一定會派兵援救波斯?”張煥有些詫異,忽然一拍掌道:“哦,我知道了,此前使節團的國書落在了你們手中!我如果不殺你,你能爲我大唐做什麼?”
阿羅那順眼中閃過一絲期待,小心翼翼道:“只要你放過小王和城中百姓,小王願意向佛祖發誓效忠大唐。”
張煥嗤之以鼻:“就憑你那些綿羊一般的手下?本將軍一千人馬就能擊潰你們三萬人!”
阿羅那順有些沮喪的嘆了口氣,親眼見到唐軍的戰力之後,他十分清楚張煥並未說謊。
張煥回身在王座上坐下,趕蒼蠅般擺擺手道:“既然沒什麼價值了,拖下去梟首示衆!”
阿羅那順臉上豆大的汗珠不停的滴落,不由自主被拖起來走出幾步,忽然回頭喊道:“等等!小王可以下一道命令,讓我摩揭陀最精銳的象兵向你投降!”
“象兵?”張煥眼睛一亮,“你能保證他們投降後的忠誠?”
阿羅那順趕緊保證道:“只要向佛祖發誓向你效忠,他們就絕對不會背叛!”
“讓他寫命令!”
兩名暗刺揪著阿羅那順來到案幾前,很快就用羊皮紙寫好了一道命令。穆提亞拿起羊皮紙,仔細看了一遍之後點點頭,遞給了張煥。
“可以放掉小王和百姓了吧?”阿羅那順見穆提亞點頭,迫不及待的詢問。
張煥還未回答,城中四處忽然嘈雜起來,摩揭陀人的哭喊聲、祈求聲、怒罵聲和唐軍的大聲呵斥混合在一起,清晰的飄進了阿羅那順的耳中。
“怎麼回事?”阿羅那順有些茫然。
穆提亞笑道:“大王,城外的萬人坑已經挖好了,城中所有的人都要被活埋!嘿嘿,自己挖坑埋自己,多好的歸屬啊!”
“你這個惡魔!竟然說話不算數!”阿羅那順睚呲欲裂,跳起來就向王座上的張煥撲去。
“嘭!”
只聽得一聲悶響,阿羅那順的身子飛到了幾丈開外,死狗一樣癱軟在地上。
一名暗刺收回腳,走過去揪住了阿羅那順的脖子,擡頭以目徵詢張煥的命令。
“絞!屍體掛在王宮大門外!穆提亞,你寫一份告示,寫清楚三件事:第一,阿羅那順和大食人勾結,意圖吞併其他天竺邦國;第二,阿羅那順派人襲擊大唐使節團,罪無可恕!摩揭陀的滅頂之災,都是阿羅那順咎由自取!第三,膽敢效仿摩揭陀者,下場皆如此!”
“喏!”
穆提亞按捺住激動,走到阿羅那順剛纔書寫命令的位置坐下,提筆起飛快的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