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一夜雷雨,祥雲(yún)宮主殿被雷火擊中,燒燬大半。好在事發(fā)之時胡太妃並不在主殿之中。
次日一早衆(zhòng)人便前來慰問。一邊是靜王妃帶著善善天一亮便進(jìn)了宮,另一邊則是胡滿嬋帶著馬慶忠姍姍來遲。胡滿嬋原本是打算帶著馬慶茹來的,但是幾天前那次爭吵,母女二人之間嫌隙還未解開,兩人現(xiàn)在誰都不同誰說話。因此她便只帶著馬慶忠來了。
胡滿嬋與姐姐的心結(jié)也還沒解開,見胡太妃無事,便不言不語坐在一邊,也不主動關(guān)懷。她還記著來求胡太妃時被斷然拒絕的情形,心裡不自在著呢。倒是靜王妃生性會關(guān)懷人,坐在胡太妃身邊與她說了許多寬慰的話。就連年僅十五歲的善善也能偶爾羞怯怯得添上兩句。
胡太妃應(yīng)付這兩撥人馬還是綽綽有餘的,一面嘴上應(yīng)對著,一面想著怡華宮的態(tài)度。昨夜一出事,怡華宮便派人來問安,今天一早李賢華更是親自來探看過,從禮節(jié)上真是一絲錯處都挑不出來了。只是也就僅此而已了,更深的話是一句都沒有。事已至此,胡太妃也就徹底明白皇帝的意思了。安陽公主和馬慶忠之事是再無可能了。
胡太妃不是坐以待斃的人,此前不出手是她性情沉穩(wěn)下來了,如今若再不出手時機(jī)稍縱即逝,來日可就要追悔莫及了。她含笑拍了拍善善的手背,嘉許道:“是個好姑娘。有空多來本宮這裡走動走動。本宮年紀(jì)大了,正喜歡你們年輕人在跟前熱熱鬧鬧的。慶忠,本宮這話可不是隻說給善善聽的。”
馬慶忠道笑道:“姨媽放心。”
善善被胡太妃抓住手這樣誇讚,有些害羞,低下頭來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胡太妃鬆開了手,臉上是慈祥的笑容,“去吧,你們年輕人一處說話。我同你們娘說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拘著你們在這裡陪著聽也沒意思。”
馬慶忠笑道:“我和娘進(jìn)宮就是爲(wèi)了陪姨媽您的——您說什麼事兒,我們都愛聽。姨媽可趕不走我。”
胡太妃望向馬慶忠,不過半月不見,這小外甥卻好似脫胎換骨了一般;她印象中,這個小外甥可是個小霸王樣的人物,品行不壞,可是出身富貴顯赫,幾乎從來不會說軟話,有點少年人特有的青澀性情。
如今再看,卻已不復(fù)當(dāng)初模樣。
胡太妃靜靜望了他一瞬,摩挲著腕間的碧玉珠串,笑著慢慢道:“你有這份心便夠了。”
善善低著頭起身,細(xì)聲細(xì)氣道:“太妃娘娘想來是有體己話要同我們母親講。我記得祥雲(yún)宮外面有處小花園,來得的時候見秋海棠開得正豔。請娘娘恩準(zhǔn)善善爲(wèi)您剪一枝來。”
胡太妃笑道:“不枉我誇你一聲‘好’。”她側(cè)目盯了一眼馬慶忠,“慶忠,你陪善善同去,可別讓她摔了傷了。”
善善忙搖頭小聲道:“不敢勞動馬公子……”
“請吧。”馬慶忠走到她身前,做了個“請”的手勢,臉上掛著風(fēng)度翩翩的笑容。只是他這樣笑法,也不過是這幾日才生出來的,有兩三分南宮玉韜的模樣,卻還沒摸到底下的氣韻。不過暫時祭出來,哄一鬨尋常小姑娘也儘夠了。
善善果然臉上一紅,收了聲向殿外走去。
他二人在小花園裡剪秋海棠,一旁的假山頂上南宮玉韜卻正與孟如珍對弈。
孟如珍的白子被南宮玉韜拿黑子擺了一條長龍盡數(shù)吞吃乾淨(jìng)。
“不來了。”南宮玉韜半遮著嘴,輕輕打了個呵欠,將棋盤一推,身子往後靠在太師椅上,半瞇了眼睛。
孟如珍正得趣,見他喊停,還未盡興,愣了一愣笑道:“再來一局吧?你這難得有心情與我對弈,只一局便停了,豈不是讓我更加技癢?”
“那你就癢著吧。”南宮玉韜百無聊賴得摸著自己下巴,目光淡淡掃過小花園中的少男少女。他其實很不喜歡跟人互動的遊戲,蓋因正常人在他面前都像三歲小孩一樣,對方什麼心思又是什麼謀劃——他都看在眼裡,一清二楚。這樣子還有什麼樂趣?
聽南宮玉韜這樣講,孟如珍低著頭臉色沉了沉,再擡起來時卻還是帶著笑容,“算啦算啦,一次盡興往後只怕便又少了一項消遣。”他自己打著圓場,把棋子收好,收到一半順著南宮玉韜視線望去,便看到自家庶妹和馬家小公子並肩遊園,看起來頗有些親密。
對於善善的本性,孟如珍和南宮玉韜兩人是心照不宣的。
見狀,孟如珍諷刺的笑了一聲,道:“我這庶妹本事不小吧?”
南宮玉韜又摸了摸下巴,習(xí)慣性地摸出隨身帶著的摺扇來,想要抖開扇兩下。忽然想起前幾日他送千七二人出城,那天京都剛下了小雨,又是傍晚,天氣微涼,他抖開摺扇,結(jié)果被孟七七批了一句“有種智商不高的感覺”。想到此處,南宮玉韜嘴角一抽,這摺扇就不好再展開了。
他把摺扇插回腰間,口吻清淡,“你還打算忍她多久?”
孟如珍面色陰沉下來,他咬牙想了一想,壓抑著道:“總歸她現(xiàn)在對我父王還有用。最多也不過再等兩年罷了。”
南宮玉韜點點頭,“兩年?”
孟如珍盯住他,“是太久還是太短?”
南宮玉韜手指繞著鬢邊一縷髮絲,露出那種他獨(dú)有的、令人如沐春風(fēng)的笑容來,他雙脣輕啓,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剛、剛、好。”
孟如珍見他這樣講,心裡安定了些,轉(zhuǎn)而問道:“聽說上官將軍這次在定州抓了一個行軍司馬回京?”
南宮玉韜沒說話,閒閒撩了一下眼皮,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孟如珍心裡忍了忍,面上如常笑問道:“也沒有旁的事情,我就是好奇。輔國大將軍這樣的頭銜掛著,他還親自去抓一個小小的行軍司馬——那行軍司馬想來是有什麼特別之處?”他猶豫了一下,見南宮玉韜絲毫沒有主動回答的意思,又追加了一句,“是不是跟同去的安陽公主有關(guān)?”
南宮玉韜懶洋洋道:“你都知道了,還來問我做什麼?”臉上的笑容是半真半假。
孟七七的確已經(jīng)跟戰(zhàn)神大人回京了,就在昨天晚上到達(dá)的京都。她跟戰(zhàn)神大人商量之後,決定把豆兒放在自己公主府中。畢竟上官千殺的將軍府裡……平時真沒什麼人在。因爲(wèi)昨夜抵京之時已經(jīng)太晚了,孟七七便梳洗後歇下了,今天上午這才進(jìn)宮來見她爹孃。
孟七七來到怡華宮的時候,正撞上她那蠢萌爹萬年難得一次的在發(fā)脾氣。
“朕富有四海,連修一個小小宮殿的銀子都拿不出來了嗎?笑話!”歸元帝聽了工部修葺祥雲(yún)宮主殿的報賬之後,原本揮揮手意思讓下邊照著流程走就是了,結(jié)果工部官員磕磕巴巴老半天,告訴他國庫的銀子不夠工費(fèi)材料費(fèi)了。
歸元帝氣頭過了,又恢復(fù)了老好人脾氣,自己在那糾結(jié),“國庫怎麼會這就沒銀子了呢?今年的夏稅才收上來啊。”南朝的夏稅主要是絲、棉、絲織品、大小麥、錢幣,完納期限是在六月,遠(yuǎn)的地方運(yùn)到京都也要一個多月。如今正是七月底,剛好是全部夏稅抵達(dá)京師之時。這種時候,國庫怎麼會沒有銀子?
這問題工部官員便不好回答了,他小心問道:“臣去爲(wèi)皇上您傳召……戶部尚書袁大人來?”
孟七七一邊聽著一邊走進(jìn)來,接口道:“不必,你退下吧。”
“裹兒,你回來啦。”歸元帝一見小女兒來了,暫且放下滿腹愁緒,換了笑臉和藹問道:“定州好玩嗎?都去什麼地方看過啦?”
孟七七快步走上來,習(xí)慣性地抱住她爹胳膊,笑道:“好玩吶,定州驛站開了許多霰霞花,似雪似霧,美極了。我有剪了兩枝帶回來,原本打算送給您和我孃的,結(jié)果路上耽擱太久花都謝了。”
原來不是每一朵從定州帶到京都來的霰霞花,還能維持著盛開的模樣。
“我方纔聽您在問國庫的事兒?”孟七七有從前在胡太妃身邊打下的底子,這三四年因爲(wèi)柳州的事情又不得不關(guān)注國家財政,所以這方面竟比她爹瞭解的還多。
她將夏稅收上來之後的去向一一解釋給他爹,大頭自然是還胡馬兩家的需要逐年償還的借款,再來各地駐軍軍餉,餘下各州地方官員俸祿,每年都有的河道修築工程款,有些已經(jīng)是積欠多年了。國庫裡一有了銀子便要先拿去堵上這些窟窿,是以一點兒東西都剩不下。
有胡太妃在,國庫的賬對胡馬兩家來說就是透明的。若是朝廷不將剛收上來的稅銀先還債,胡馬兩家立時便斷了駐軍軍糧,登時便是軍隊譁變不可收拾。先還上,則空虛了國庫,肥了胡馬兩家,朝廷更加沒有能力整編出能遏制胡馬兩家的勢力來。所以先還債,這是個惡性循環(huán)。不還債,卻是立刻就大局崩潰。
對於皇帝而言,世上再沒有比這更險惡的兩難了。
歸元帝從毓肅帝手中接過這個爛攤子,如今是第四個年頭了,他漸漸感到整個南朝已經(jīng)是積弊難返,不過苦苦支撐著。好似一個龐然大物,雖然心臟已經(jīng)麻痹了,要倒下來卻還需些時日。
孟七七和她爹慢慢走到書房中,只見桌上堆了兩大摞奏摺。
歸元帝頭疼的揉了揉額角,嘆氣道:“爲(wèi)君難啊!爲(wèi)君難!”
孟七七笑道:“要不要我?guī)湍鷰追荩俊?
歸元帝只當(dāng)她覺得新鮮,想要玩耍,略一猶豫笑道:“你要喜歡,我分一半給你批。只是——不許叫苦啊。爹如今可是怕了做這皇帝了。”
孟七七走過去看那些奏摺,是已經(jīng)由她外公爲(wèi)首的中書省初次批閱過了的,再次進(jìn)呈給皇帝看。多數(shù)已經(jīng)有了官員寫在上面的提議。她爹需要做的就是看完原奏本,從大臣的提議中選一個出來,若是都不滿意,便自己再批示一條新的答覆。
說起來好像很輕巧,但是每個字落上去都是很難翻轉(zhuǎn)的決定,所謂君無戲言。而這樣的決定,這樣的她爹每天至少需要作出幾百個的決定,可能關(guān)係著底下升斗小民——成千上百、甚至數(shù)以幾十萬計的民衆(zhòng)生計。所以說,做皇帝的人肩膀一定要夠硬,才能挑得起這麼重的責(zé)任。
孟七七有些心酸得看了一眼她爹。她爹曾經(jīng)悠悠閒閒,最愛釣個螃蟹,給小妾寫篇情詩;如今卻像個停不下來的陀螺,不過四年時間,鬢邊已隱隱生了白髮。
她沉下心來,也不推辭,果真接了一半的奏摺,與她爹一起,埋頭批閱起來。兩個時辰過去,等她批完自己這一半之時,卻見她爹那邊還剩幾乎三分之二。
孟七七起身去倒了一盞明目養(yǎng)身的枸杞茶來,輕輕爲(wèi)她爹放到手邊,心裡不禁嘆了口氣。她爹勤勤懇懇,心善人好,實在是出於本心,願爲(wèi)天下萬民造福。若是太平時節(jié),多半也能做一代守成英主。
只是生不逢時,如今這樣艱難的政治漩渦中,需要的乃是有破釜沉舟之志的帝王。不然,朝廷被這樣拖下去,遲早會被財閥拖垮掉。
孟七七吸了口氣,閉了閉眼睛,低聲道:“爹,你此前問我是否該收回上官將軍手中的兵權(quán),我今日……”
“哦。”歸元帝截口打斷了她的話,笑道:“日前上官將軍還救了你。你外公他們不過是凡是總愛多想一二,也是他們職責(zé)所在。如今看來倒是他們多疑了,此事這二年便不需再提了。”
孟七七釘在原地,好半天沒呼吸,猛地長吸一口氣,卻是一時間也沒勇氣把被打斷的話繼續(xù)說下去,只是輕輕道:“既然爹這樣講……那就好……”這二年不需再提?是她外公等人從戰(zhàn)神大人救他的舉動中,感覺戰(zhàn)神大人如今還是一如既往的忠誠,所以兩年內(nèi)應(yīng)該沒有威脅?還是他們同她一樣,明白眼前胡馬兩家纔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孟七七有些失魂落魄得離開怡華宮,到祥雲(yún)宮禮節(jié)性得探訪了一下昨夜受驚的胡太妃。胡太妃既然已經(jīng)做了決定,對待孟七七便客氣平和,讓人絲毫瞧不出她心中所思所想。
孟七七辭別了胡太妃,獨(dú)自一個人慢慢向?qū)m外走去。
“小表妹。”南宮玉韜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
孟七七心情低落,不愛搭理人,仍舊慢慢往前走著,嘴上蹦出倆字來,“幹嘛?”
南宮玉韜走上前來,笑著睨了她一眼,拖長腔調(diào)道:“幾日不見,如此冷淡,表哥我好生傷心啊。”他做了個西子捧心的姿勢,捂住胸口彎下腰去。
孟七七忽然道:“變態(tài)表哥,我請你幫忙做一件事,你肯不肯答應(yīng)?”
南宮玉韜摸摸下巴道:“先說來聽聽。”
孟七七跳腳道:“你先說答不答應(yīng)。若是不答應(yīng),我便不說了。”
南宮玉韜輕輕哼了一聲,笑罵道:“哪有你這樣滑頭的?”
夜月凌love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20 08:51:47
女神大人,請收下我的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20 17:09:37
我繼續(xù)碼字,二更在十一點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