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主
巍峨宮殿,高踞龍首原上,遙對終南山,俯瞰長安城。白牆墨瓦中透出淡淡粉色,翠綠琉璃檐脊龍飛鳳舞,硃紅門廊,翡碧窗櫺,青磚鋪地鐫瑞雕花。清華宮殿,素色雪白,空寂若天,沉默若地,不動若山。素顏直面,不屑遮掩,拒絕回答,永立天地間,澹澹眉眼靜靜掃過那些風起雲涌春花秋葉風流雲散,輝煌落魄一剎那,沉澱入青史論功過千古無言,漂流過紅塵成傳奇千變萬化。
這是多年後的唐太宗爲太上皇營建的消暑夏宮,始建於貞觀八年(634),賜名永安宮,美好寓意裡暗隱舊日不堪恩怨。
願了斷,可斷了?
多年後纏綿病榻的長孫遙望這無緣的美麗宮殿,明眸淚落,滴滴透心涼,圓潤如珍珠,純粹如水晶,凝於睫,化入錦。心中滋味,痛至甜,不覺一口血噴出,紅若花開。
世民忍淚扶住嬌軀,心如絞:“早知道你喜歡……”長孫輕輕按住世民的脣,溫熱的指,溫熱的脣:“世民,別奢求永安,但做到大明。”長孫輕擡眼,水眸如洗,分外清澈,“你能做到,我相信。”世民垂眸掩淚,擁緊長孫。
次年,改名大明宮。
再一年,長孫後薨。
這就是中國人魂牽夢縈的大明宮。李世民求不全的完美純白,長孫夠不著的瑰麗仙境,媚娘逃不開的索命豔屍,玉環抓不住的霓裳羽衣……
豔冠羣芳的大明宮,鶴立天下的大明宮,與長孫無關。
長孫踏入的是隋大興宮。
義寧二年(公元618年)三月丙辰,宇文士及弒殺隋煬帝於江都宮。四月辛卯,楊侑禪位。 甲子,李淵太極殿稱帝,改國號爲唐,改隋義寧二年爲唐武德元年,改大興宮爲太極宮,世稱唐高祖。
六月甲戌,李世民爲尚書令,相國府長史裴寂爲尚書右僕射,相國府司馬劉文靜爲納言。廢隋《大業律令》,頒新格。
己卯,備法駕,迎皇高祖宣簡公已下神主,祔於太廟。追諡妃竇氏爲太穆皇后,陵曰壽安。
庚辰,立世子李建成爲太子。封李世民爲秦王,李元吉爲齊王。
癸未,封隋帝爲酅國公。
□□中怨憤熾沸。
“皇上一意立嫡長子,封賞時就已有意貶抑秦王的人了。裴寂功不如我,只因與皇上龍潛時親厚,居然位居我上。”劉文靜恨恨不已。
長孫無忌眉目冷凝:“王,兵貴神速,先發制人。”擡眼望向李世民,炯亮肅殺。
“哥哥,過尤不及。”長孫神情清淡,眉目端定,“莊公尚言:無庸,將自及。難道我們還不如莊公嗎?”
房喬緩緩點頭:“王妃所慮極是。此事行動宜慎,思謀當週。當年莊公正是深謀遠慮,才能舉大義滅共叔段。克明,你看呢?”
杜如晦接口:“當斷則斷,王,決定吧。”乾脆簡斷,眉眼清亮,直面李世民。
李世民展眉微笑:“丈夫在世,當論功定位。我願請詔爲將,領軍平叛,一統大唐。”雍容澹定,意態風流。
衆人眼前一亮,頷首稱道。
高瞻遠矚地平天成,一樣不敵命運不濟世事無常。
誰也沒想到,李世民第一仗就敗了。
武德元年(618)三月,薛舉薛仁杲父子進犯關中,李世民奉旨征討。七月,兵敗涇州。
朝中謠言四起,或刻毒成趣,或言深心險……朝廷局勢悄悄演變,許多原先立場曖昧的官員慢慢向正統靠攏,眉來眼去,驚心動魄。
李世民煞費苦心帶入軍營避開朝中紛爭的劉文靜因戰敗回到了長安。裴寂笑悠悠,不緊不慢道:“肇仁好計,一計敗回長安。”劉文靜羞憤交加,氣極攻心:“就你這種無知小人也配在此信口雌黃!”
“敗軍之將居然還敢咆哮朝堂,”皇上大怒,“斬!”衆人震驚,房玄齡、長孫無忌率先跪下求情,後又有一些李世民派系的官員跪下,剩下的百官見皇上怒火已過,也陸陸續續的就勢跪下。最後,滿堂惟有裴寂昂首挺立,劉文靜恨得磨牙。
李淵之怒,並非無故;裴寂之言,也確實直觸心經。劉文靜殷開山貪功心切,不顧避敵鋒銳的用兵常識,出軍爭利,以致大敗。若圍而不攻,敵人千里遠襲,糧少兵疲,早就不支自敗,何至於反而王師敗北。
最後,雖然二人俱保住了性命,但劉文靜已見惡於皇上。
裴寂和劉文靜,命運略同,坎坷乖蹇,潦倒不得志。投奔李唐,是二人最正確的抉擇,終於中年顯貴。多年抑鬱一朝發達,富貴心名利心更是強烈。劉文靜見自己殫精竭慮出生入死,最後封賞還不如裴寂,極度失衡,聲聲惡言,處處挑釁,自覺得一生落空。裴寂亦是以牙還牙,針鋒相對,伶牙俐齒不饒人。一對好友最終居然交惡如仇。
而劉文靜的囂張在此敏感時刻,就象是兵敗的活笑話,丟臉獻醜,更是萬分不利於李世民。
山雨欲來風滿樓,長孫愈加謹慎的侍奉公婆,穿行於宮闈內。只是,公公的笑容日漸客套生疏,眼底早沒了有此佳兒佳婦的喜悅驕傲。公公的妃子們,原先就站在太子一邊的,膚淺些的現在已敢公然給長孫臉色看;原先看好李世民擡舉長孫的,勢利些的已急著改換門庭冷落長孫了。
皇上立李建成爲太子時,就已視李世民爲威脅了。長孫明白,如今李世民兵敗,李建成蠢動,各大勢力打破平衡重新整合,正是皇上乘勢削弱李世民的大好時機。如果李世民最終兵敗而歸,恐怕連命都難保住。
戰局依然不利。八月,李世民屯於高坑城,相持不下。
長孫見劉文靜越鬧越烈,知其偏執欲狂,已喚不醒。怕真的闖出大禍來,秘密將朝中勢態細細告知李世民,勸李世民儘早令劉文靜返還軍中。李世民立即照辦了。
長孫愈加柔順,頻繁出入宮廷,禮儀孝道無可指摘,更不會遺漏一星半點殘言片語。靜靜察看宮中動向,警惕著每一個眼色每一個表情,察言觀色,許願發誓,努力爭取著每一絲好感每一點善意。言行如一的儘量說服宮妃們相信李世民纔會敬重侍奉她們,保證她們後半生的榮華富貴養尊處優。
朝廷軍營,已弦繃如滿弓,一觸即發。
僵持,僵持在爆發點。
考驗膽略和堅忍,較量智謀和決斷,競酷擇烈。
所謂男人,不動如山。
所謂女人,潤物無聲。
沉靜如水,靜而不死。靜水映萬物,通透明徹,纖毫畢現,舒捲一圖,全局在握。
然後順時應勢,或清平如鏡,或潺潺柔和,或怒濤千丈,俱合利適機。
整整六十日。軍中無動靜,朝上不敢動,弦欲斷。
“玄齡,一切都已準備就緒。”長孫無忌深深吸氣,眸子晶亮。
“能做的我們都做了,現在,就靜靜等吧。”房喬深深嘆氣,眸色凝重。
長孫默默奉茶,垂眸端坐。清茶溫如春,是女主人的細緻。
等待,抑悶煎熬似雷雨爆發前的暗空。雷電將作,勝負立判,孰成孰敗?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場天雨澆熄人火,當年諸葛也只能潸然淚下。
幸好,李世民不是諸葛亮。時不同,命不同。
薛舉死了。
荒唐得狂妄,真實得冷冽,天藍瑩瑩,嬉笑明媚,翻手雲雨,任性得無邪。
李世民軍心大振。
薛軍忽蒙滅頂之災,軍心崩潰。薛舉子薛仁杲急急率衆挑戰,欲以衝鋒轉移懷疑,用戰鬥重鼓士氣,整合三軍於臨散前。
這是一場分秒色變的戰鬥。時間,時間就是軍隊!衝上去,哀兵必勝;滯不前,亂兵自敗。
己軍和對手都是敵人,而時間是雙刃劍。
薛仁杲獨立於天地間,蕭瑟而清醒。
薛仁杲,薛舉長子。鐵弓快馬,箭到處屍橫遍野;力能拔山,刀過地頭落血涌。智略縱橫,軍中號爲萬人敵。也是一時英雄。英雄末路,不爲己悲。
刀揚起,鋒雪亮。
李世民心中明透,按軍不動,巋然屹立,生生扼竭哀兵義氣。
揚起的刀鋒殺不下,反噬己身。名刀出鞘必飲血。
薛仁杲糧盡,軍衆怨憤心起。
薛仁杲內史令翟長孫以其衆來降。
薛仁杲左僕射鍾俱仇以河州降。
衆叛親離。
機不可失。李世民遣樑實柵淺水原。薛仁杲將宗羅睺擊之,太宗遣龐玉救援救。
草莽梟雄,不可輕侮。瀕死猛撲如傷虎,龐玉幾敗。
李世民親率兵衆掩其後,首尾夾擊,圍堵絞殺,大破之。
羅睺敗走,李世民急追,喝令部衆:“勢破竹,不可失也。”羅睺還城,李世民乘勢而入,城破。
凡五年,隴西平。
李世民凱旋迴朝,光芒四射,金輝熠熠,燦爛奪目,獻捷於太廟,斬殺薛仁杲。
拜太尉、陝東道行臺尚書令,鎮長春宮,關東兵馬並受節度。尋加左武候大將軍、涼州總管。位重恩隆。
不敗的天將是李世民,出彩的英雄是劉弘基。
劉文靜殷開山的失策,致使劉弘基等被困敵陣。八總管皆敗,唯劉弘基苦戰至矢盡,尤暴喝如雷,揮劍衝殺,肉翻骨現,猙獰如修羅,終血盡倒地,爲薛舉俘獲。後薛仁杲敗,劉弘基歸,官復原職。皇上深嘉其臨難不屈之志,賞賜其家裡粟帛無數。
一腔碧血,賣與識家。畢生宏願一朝實現,劉弘基也值了,是有福之人。
秦王求情,皇上賞臉,劉文靜殷開山功復爵邑,父子融融。險險保住,李世民長出了一口氣。
所有來不及成形的鬼魅不得不消散於強光中,恨恨的苦候下一個魂歸時機。
鶯歌燕舞,一派太平,鳥語花香。
長孫仔細的布好小菜,一色的青玲瓏瓷器,分外好看。
多久了,沒親手爲世民做菜。烽火宮爭中,只有命和勢纔是要事,其餘的都帶過了。久了,也就忽略了,自自然然,沒人覺得不妥。
歲月流金,時日飄逝,多年後猛然回首,物是人非,觸目驚心。沉夜無眠,獨自慟哭,世事早變樣,春夢已無痕,輾轉的不甘一點一滴散逸在無力的悲涼中。
莫回首,莫回首,回首便蒼老。
不知不覺淚收了,久久,長睫劃落最後一滴殘淚,圓潤美麗。
漂亮的青玲瓏,靜好如長孫。是世民鍾愛的。素雅、清麗、光潤,正是此時的長孫,縱然刀光劍影中過,依然清澈明淨,因爲情真意摯。
保護想保護的,對抗需對抗的,熱愛所熱愛的,一目瞭然。
世民,哥哥,叔叔,身邊的謀臣武將,齊心協力,和睦融洽。
多年後的長孫每每想起,肝腸寸斷,這是一段最爲兇險危難的日子,也是最後一段萬衆一心的日子。好時光一去不復返。
菜色精美,燭火溫暖,佳人含笑,依盼歸人。
馬蹄嗒嗒,風塵僕僕的李世民眼中一亮,開心的笑了。未等奔馬收勢,瀟灑流落的一躍而下,一把抱起長孫,進了屋,欣然四顧,滿足的輕輕一嘆。
清香宜人,是長孫的氣息。那麼輕易的,滌去了硝煙的刺激。柔柔的,慵慵的,暖暖的,是家的恬適。
這時的家,多麼好,單純的家是歸宿,歸宿是心安。
多年後鳳冠霞披的長孫在金碧輝煌的皇宮裡遙念當年那燭火暖融的家裡笑顏若花的女子,恍如隔世,疑在夢中。夢中悲喜空淚流,笑情癡。
自己的家裡是舒服的,世民開心的擁著長孫吃著小菜,簡漫懶散。愜意得彷彿此生足矣。
長孫細細的端詳,亮亮的喜悅飛上眉梢眼角,歡顏清澄。撫過凌亂的發,撫上寬廣的額,描著疲憊的眼,笑著笑著就滾下淚來,晶瑩閃爍。
世民緊緊抱住長孫:“別哭,我回來了,別哭……”輕輕勸哄,一遍遍,漸漸也不覺哽咽。
“我是高興……”窩在世民懷裡,聽著強有力的心跳一聲聲,纔有了真實的感覺,心一落下,所有的委屈洶涌而來,眼淚怎麼也止不住,忘形地哭出了聲。
“好了,好了,沒事了……”劫後餘生的酸楚,至親至愛的痛哭,逼得世民也紅了眼眶。
“世民,”長孫微微平復了情緒,仰起頭看著世民,“都忘了上一次燒菜給你吃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淚眼朦朧,意遲遲。
“我記得,”世民展顏笑了,清湛明暖如春日晴空,“那時我正在爲起兵煩惱。探過肇仁回來,就見你點了燭火,燒好小菜,在門口等我,笑吟吟的。和今天一模一樣。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總是在我身邊,撫平我的焦躁,清明我的思緒,你是我的仙女。”
“可這次晚了,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我不在你的身邊。”長孫內疚的低喃,心疼的輕撫世民糾結的眉。
“你在我的心裡。”世民憐惜的拭去長孫的淚,“別哭,我心疼,你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深沉的低嘆隱入長孫的髮際。
此間少年,情深意切,可能相知相守白頭偕老?拜上蒼,求良人,莫負我。共渡風雨同歷霜,終不悔。心中少年,白衣燦耀,珍我若寶。你說天若有情天亦老,我笑情到濃時情轉薄。
所謂美景,曇花一現,如夢如幻如泡影,直似噩耗,陰風一陣,疑神疑鬼疑今往。彈指天地響,剎那乾坤轉。
塵埃定,勝負判。繽紛靡亂,只是樣子,目不暇接;簡斷厲行,卻是骨子,心底通透。鐵一般的事實聲色不動的冷冷嘲諷自欺著的靈魂,直至其無奈承受,鬼神夢幻,一一散去,惟餘真相,清晰得□□,冰硬得無情。
九月,事異同天變,漸去漸涼,人漸遠。
劉文靜揚眉吐氣,散發暢懷嘯盡心中鬱濁,豪情又生。劫後心逆,愈加睥睨不羈。
風水輪流轉,裴寂兵敗,倉惶逃回。劉文靜朝堂之上公然大笑,裴寂羞愧難當不敢擡頭。不料帝親扶起裴寂,軟語相慰。劉文靜笑聲嘎然而止,突兀而可笑,兇殘而蠢笨。
劉文靜弟文起怕兄出事,長陪至夜半。飲到酣處,劉文靜長歌當哭,拔刀擊柱,嘶吼如虎哮:“當斬寂!”
陰慘怨毒驚殺天地鬼神,偏鋒直欲刺破天道,天地不容。天道無爲,生剋制衡方能無爲而治,無爲而治方能運轉自然。天道無常,百無禁忌,上蒼賞罰世人不在乎假手魍魎。
壓人易,服人難,動人更是難上加難,難於上青天。可世人往往看不透,越是王公貴胄越是看不透。佔有就以爲馴服,馴服就以爲感動,自以爲天之驕子,誰不慕拜,既是屋內人,理應忠誠,每每陰折於此細微處,歷史輪迴,屢試不爽。所以,孔夫子代其呼出: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
也算不了什麼稀奇事,不過是此刻正好應在劉文靜身上。
也許,要不是命喪此女手,劉文靜早就忘了還有這麼個小妾,哪知最終唸到死的確是她,造化弄人,啼笑皆非;也許,這個名字早失軼在歲月中的女子密密算計,就是要與他生死糾纏愛恨永世。爲什麼不這樣想呢,爲什麼要拒絕一個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呢,是怕自己淪陷嗎?
青史最端莊淡漠,語氣清雅,卻也不禁字眼悱惻:會家數有怪,文起憂,召巫夜被髮銜刀爲禳厭。文靜妾失愛,告其兄上變,遂下吏。
失愛,漂亮的字眼,是白描還是宣泄?寫手,婉轉的文筆,是葬人還是葬己?好在曖昧,貴在矜持,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天涼好個秋。
然後,當然要在腥風血雨中殉愛,以死亡洗禮,昇華至神聖。傾家之戀,畢竟比不得傾國傾城,所以美人沒留下名字,因而,也沒留下罵名。湮沒成就了傳奇,只待有心人發掘,時光流嵐,籠成最美的面紗,美過西施的浣洗,若隱若現,伸手不見,魅力天成,顛倒衆生。顛倒衆生是風流。
李淵乘勢剷除。天時地利人和,猶豫不決者不配爲帝皇。免二死,免百死,金牌猶在,明晃晃,耀瞎了眼睛,才知不過是個嚼爛了的過氣笑話。重臣勸,秦王跪,也不過是矇昧的愚直血性或清醒的徒勞掙扎。
時候到了。落子肅殺如秋,順應天道,天道無情,天永在。
不過是些永劫輪迴的把戲,一遍遍的演繹,一遍遍的入史,早已乏味。
好玩的是那些人戲不分的癡子。比如劉文靜,比如裴寂。你嫉恨我,我惡整你,你再毒計連環逼死我,我再煽風點火砍死你。倒也玩得不亦樂乎。
愈是親密,愈是相輕,愈是互妒,小人之交甘如醴,口蜜腹劍。
裴寂拼命進言李淵:“文靜多權詭,而性猜險,忿不顧難,醜言怪節已暴驗,今天下未靖,恐爲後憂。”終於如願以償殺了劉文靜,報了劉文靜朝堂之上擠兌不諳兵法的自己領軍作戰狼狽慘敗差點腦袋落地之仇,洋洋得意,自以爲從此太平,哪知身後李世民早咬碎鋼牙。
名利本不過是彩頭,遊戲人間的彩頭,哄哄自己罷了,臨終了,誰又帶得走呢。可玩著玩著,就癡了,押上性命去搏彩頭,本末倒置,削足適履,何必。也許,是人生太空了,來也空空,去也空空,本能的,伸手想抓,心慌想靠。到最後,反丟了性命根本,倒也乾淨。
劉文靜死,年五十二。臨刑撫膺曰:“高鳥盡,良弓藏,果不妄。”
朝聞道,夕死可矣。回光反照,福至心靈,總算是醒著死的,不虛此生。
可惜醒得太晚了,醉著生子,遺傳了瘋血。
貞觀三年,追復劉文靜官爵,以子樹義襲魯國公,詔尚主。然怨父不得死,謀反,誅。
灰飛煙滅,是方乾淨。春夢無痕,是方絕色。
天高雲淡,風和日麗,澹澹流韻神清氣爽。這就是秋,雋澹高遠的氣派,清淡不纏綿,一切瞭然於心,也只微微一笑,矜傲得明朗。
落葉紛飛,枝幹挺秀,斜斜逸出疏朗優美。秋凝鍊了所有的繁華荒蕪,高貴簡潔,明快完美。所謂修煉,不過如此;所謂放達,不過如此。
長孫在此秋日,默默的注視著世民。有一些什麼改變了,這變化淡如秋雲,卻是冬的徵兆,不覺間已深入骨髓,血脈連和。
一個人死了,到底意味著什麼?人死真如燈滅,餘溫不留?難道一個人的生死,真的與這個世界無關?可易經不是這麼說的,相生相剋,總有什麼不一樣了。
生是謎,死是謎,人,更是謎中之謎。我們啼哭著生,是誰對著我們笑?我們大笑著死,是誰對著我們哭?
人心如絲,藕斷絲連,迷迷的心絲似有若無的連著陰陽。風吹,蕩而不斷。
長孫感到,劉文靜的死無形卻深刻的改變了李世民的氣質。
不再是那個追日的少年,耀亮明澈。那一死,碎魂震心。他的心,頓悟了天地的運轉。天道無名,陰陽調和,居中守正,無親無我。是謂天人合一,人稱真命天子。
依然是溫雅的儀容,卻失了眼中的閃光;依然是親厚的領袖,卻失了舉止的無拘;依然是寬廣的胸懷,卻失了敞心的包容。
越發近而難褻,聖意難測。帝王之相。
唯一不變的是對長孫的親暱依賴。還是不假思索的和盤托出,等不及的分享一切,和從前一樣。如此境地裡,更見珍貴也更顯淒涼。
不管怎樣,長孫仍暗自慶幸。朝中之勢愈加曖昧詭異,世民心中有數總是好的。
長孫不由長嘆一聲,公公性近玄真更高遠,世民性近肇仁更縝密。攜手共事,絕好互補。
可惜……
不知不覺,秋已深。寒菊綻放,澹如秋雲。人淡如菊,君子如玉,這是對長孫世民的公認。可其實,長孫並不很喜歡菊花。長孫心中的秋,空廓,簡約,靈動。菊花的繁複破壞了秋的神韻。
然而這個秋,註定暗潮起伏洶涌動盪,絲絲縷縷糾纏如菊瓣,不屬於長孫,長孫卻必須面對。
裴寂戰敗已快兩個月,要求秦王出征的呼聲越來越高,皇上卻充耳不聞,近來更傳出要就此休戰的流言。
李世民擁著長孫倚在窗前。擡眼眺望,紅日仍暖,卻已漸漸不敵西風的凜冽。北雁南歸,徒留下優美的剪影。
“父皇真是老了,寡斷多疑。長此以往,你我身家難保。”李世民悠悠低嘆。
長孫一顫。世民的懷抱溫暖厚實,似乎能抵擋一切風寒,可慢慢的,也不禁微微顫抖起來。長孫環抱住世民,緊緊的。
李世民放聲大哭。
事態越來越嚴峻了。劉武周據幷州,宋金剛陷滄州,王行本據蒲州,而夏縣人呂崇茂殺縣令以應劉武周。順情由勢,上手敕曰:“賊勢如此,難與爭鋒,宜棄河東之地,謹守關西而已。”
時局迫人,李世民不得不正面應對。上表曰:“太原王業所基,國之根本,河東殷實,京邑所資。若舉而棄之,臣竊憤恨。願假精兵三萬,必能平殄武周,克復汾、晉。”
朝堂上,父子相對,眸深如海。衆大臣紛紛呼應,跪請皇上發兵。
皇位上清冷的眼靜靜瞥過黑壓壓的一地人衆。尾大不掉,態勢已成。
皇上下旨:悉發關中兵以益之。又幸長春宮親送秦王。
十一月,秦王在萬丈榮光中越馬揚鞭,拜將出徵。
武德三年(620)四月,殲滅劉武周,收復河東全境,收服尉遲敬德。
七月,討王世充,敗之於北邙。
武德四年二月,竇建德率兵十萬援救王世充,李世民敗竇建德於虎牢。生擒竇建德,迫降王世充。
六月,凱旋。秦王被金甲,陳鐵騎一萬、介士三萬,前後鼓吹,獻俘於太廟。皇上以謂秦王功高,古官號不足以稱,乃加號天策上將,領司徒、陝東道大行臺尚書令,位在王公上,增邑戶至三萬,賜袞冕、金輅、雙璧、黃金六千斤,前後鼓吹九部之樂,班劍四十人。
武德五年正月,討劉黑闥於洺州,敗之。黑闥既降,已而復反。皇上怒,命太子李建成取山東男子十五以上悉坑之,驅其小弱婦女以實關中。秦王切諫,以爲不可,遂已。加拜左右十二衛大將軍。
武德七年,突厥寇邊,李世民與之遇於豳州,從百騎與其可汗語,乃盟而去。
武德八年,進位中書令。
大唐初統,秦王羽豐。鴻鵠展翅,風雲變色。
時局如弦繃欲斷,如柴燥欲燃。
盤根錯節,變幻莫測,牽一髮動全身。
秣馬厲兵,長劍出鞘,山雨欲來風滿樓。
西風烈,天地凍,日月暗,將換新顏,又一春。
惟有皇冠璀璨幽冷,遍經盛朝亂世,燦爛依舊。
作者有話要說:mlhl,微微笑,你們喜歡粉嫩嫩的小孩子?我本來想側寫的。好吧,我就讓長孫多些閃回吧,是下一章的下一章^^
葉子,加油!
微微笑,我知道,你覺得長孫獨立功績不夠多,但我覺得這就是長孫。畢竟,長孫不是媚娘,處境不同,方法不同。
葉子,本打算多積點一起發上來的,可你催呀,那就不許嫌少^^
mlhl,長孫久病將死了麼,可以吐兩口血拉,幸好你已經長大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微微笑,歡迎^^活潑嗎,情景合適我會考慮的^^你不知道,有人怪我把長孫寫的不夠母儀天下,這個,衆口難調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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