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恍恍惚惚的出了韓家,正要上車,手腕便教一股大力擒住了。她大驚失色,正要高聲叫喊,一擡頭看清抓著她的人,也不知該驚喜還是無奈了。怎麼連來個韓家也能遇到唐遇啊?
唐遇全身緊繃,那從來都冰冷的目光此刻卻閃爍著噬人的光芒,怒氣中隱含著焦灼。
上一次那無厘頭的以身相許的話題後,明珠還沒想好再見面該用什麼態(tài)度面對唐遇,因而莫名就有些緊張,也不知怎麼回事,張口就說道:“唐遇,你怎麼一副捉姦的嘴臉啊?”
唐遇嘴角狠狠一抽,俊臉都青了,但他瞧著驚覺自己失言慌慌張張擡手捂住自己嘴巴的明珠那笨拙又可笑的樣子,一時也不知該生氣還是該失笑。
明珠知道自己又說了蠢話,此時真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jìn)去算了。怎麼每次見了這唐遇,她總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呢?
大眼心虛的骨碌碌的轉(zhuǎn)著,打算找個什麼藉口快點逃離這令人尷尬的地方。
唐遇此時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了自己的心情,他臉色好看了那麼一丟丟。依然面無表情的睨著明珠,冷聲問道:“你爲(wèi)什麼跑來韓家?”
明珠束手束腳的站在他面前,像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似的,低著頭委委屈屈的說道:“我來找韓舒城。”
唐遇眼皮重重一跳,“你找韓舒城做什麼?”
明珠不好跟他說自家二姐跟著韓舒城之間的姦情……咳,愛情,於是顧左右而言他,“你爲(wèi)什麼會在這裡?”
明珠明顯迴避的態(tài)度令唐遇十分不悅,卻也沒有逼問。只神色上又比方纔冷了兩分,淡淡道:“我替福王殿下走這一趟。”
他記得前世的韓舒城乃是治國奇才,與顧士循一樣,十分受福王倚重。他死時,韓舒城已經(jīng)取代了曲相成爲(wèi)北周國最年輕的相爺。
而這一世,卻是洞察了先機的唐遇先尋機結(jié)識了韓舒城——正是上次明珠被搶事件,唐遇一眼便認(rèn)出了尚在落魄中的韓舒城,之後便製造了相識的機會,而後將韓舒城做的文章不動聲色的推薦給福王。果然福王看了大呼此等奇才定要先囊入自己麾下,也因此,全面瞭解了韓舒城家庭情況的唐遇三天兩頭就會出現(xiàn)在韓家。
明珠愣了愣,唐遇這話的意思,是說福王看上了韓舒城?雖然唐遇從未說過,但明珠多少也能猜得到,唐遇真正效忠的人就是那福王殿下。難道說,那福王當(dāng)真是存了逐鹿皇位的野心,因而纔會暗地裡招攬諸如唐遇韓舒城這樣的人手?
想著唐遇將這樣重要的事都毫不猶豫的告訴自己。明珠莫名覺得自己有些不厚道——人對她多坦誠啊,可她還遮著掩著的,是不是有點不像話啊?
但此事攸關(guān)顧清婉的名聲,明珠又實在不能如實相告,只得嘿嘿傻笑兩聲,“那、那你忙,我先走了。”
“等等。”唐遇並沒有鬆開抓著明珠手腕的手,看了眼眼神古怪看著他們二人的馬車伕一眼,這才鬆開了手:“你先……”
這時,聽到動靜的韓舒城不放心走出來查看,一見眼前這情形,也不由得愣了愣,狐疑的看看唐遇,又看看一臉無辜再無方纔那冷漠逼人之態(tài)的明珠,“唐兄?”
他見唐遇神色不善,微微皺眉後便走了過來。微笑對唐遇說道:“唐兄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他說話間,不動聲色的擋在明珠身前。
明珠看著韓舒城擋在自己跟前的背影,暗暗點了點頭,這韓舒城,若說剛纔她肯給他六分的話,現(xiàn)在麼,大約有八分了。
他是以爲(wèi)唐遇要欺負(fù)她,想著她是顧清婉的表妹,故而才站出來想要保護(hù)她的吧。
明珠因韓舒城這一舉動覺得高興,唐遇卻高興不起來,尤其見明珠竟乖乖的站在韓舒城身後,愈發(fā)覺得火大。但他心裡怒火滔天,面上反更平靜,“今日閒來無事,想著過來看看韓伯母,前頭跟你說過的那位燕大夫,我?guī)湍慵s了三日後來替韓伯母看診,你看可方便?”
韓舒城喜出望外:“那位燕大夫當(dāng)真肯替我娘診治?唐兄——”
他激動的對著唐遇深深一揖,幾乎要喜極而泣:“唐兄的大恩大德,在下沒?難忘,請?zhí)菩质茉谙乱话荩 ?
唐遇便伸手扶了韓舒城一把,“韓兄太客氣了,具體細(xì)節(jié),咱們進(jìn)屋再談?”
“好好!”韓舒城高興的險些忘了明珠,正要領(lǐng)著唐遇往韓宅走去,忽然想到身後的明珠,忙回過身來,含笑道:“姑娘先回,若有事可以直接使人來尋我,只是姑娘你以後還是輕易別來這種地方,不太安全。韓某不送了,姑娘慢走。”
聽著韓舒城對明珠的稱呼,唐遇的臉色似乎回暖了些。
明珠下意識的往唐遇看去,見他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這才說道:“那我先走了,有什麼消息我會讓人給你送信來。”
唐遇剛剛回暖的臉立時又有了冰凍的跡象,不過低頭上車的明珠並沒有看到,倒是槐香不經(jīng)意的瞥了一眼,立時嚇得轉(zhuǎn)過了頭。
馬車啓動了,槐香才重重的喘了口氣。
明珠奇怪的看她一眼:“你這是怎麼了?”
槐香一臉見鬼的模樣:“好可怕,那唐公子明明長得那般好看,偏偏他一冷臉奴婢就覺得太可怕了!”
“他什麼時候不是冷著張臉的?”明珠不以爲(wèi)意,目光往前瞥了眼,“等到了寺裡,記得多給那車伕打賞些銀子,囑咐他今日的事不許告訴旁人,若敢告訴別人,以後我再也不用他趕車!”
槐香忙忙點頭,自家姑娘出手大方,車伕們爲(wèi)了跟她的車幾乎要爭破腦袋。這人得了重賞,又如何捨得以後的厚賞?爲(wèi)了以後的厚賞,他也會緊緊閉上他的嘴的。
……
這廂唐遇與韓舒城談完燕青三日後要替韓夫人診治的事情後,便似不經(jīng)意的問道:“方纔那小姑娘,便是當(dāng)日被小賊搶了荷包的姑娘,沒想到韓兄跟她已是這般熟識了?”
韓舒城正沉浸在母親的身體有望恢復(fù)的喜悅中,一時不察,張口就道:“其實我與那姑娘並不熟,我連她姓什麼都不知道。”
“哦?”唐遇清冷的桃花眼微挑,“不知她來找韓兄,所爲(wèi)何事?”
韓舒城這纔回過神來,聽了唐遇的問話,也不禁挑眉好奇的問道:“唐兄似乎對那位姑娘十分在意?”
唐遇神色坦然的迎視著韓舒城的目光,淡淡道:“嗯。”
韓舒城卻因這一聲險些丟了手中的茶杯,他震驚的看著唐遇,半晌才吶吶道:“可那小姑娘瞧著,與我家妹子差不多大小。再說,你可是宣平王府世子,那位姑娘……我也聽說過顧府有位表姑娘,若剛纔那姑娘就是的話,那麼,憑她的名聲,她的身世,宣平王府只怕不會同意的!”
許是明珠全心全意爲(wèi)著顧清婉的這份心意令韓舒城很是動容,因而不管他與顧清婉的事能不能成,他也生出了一股想要維護(hù)明珠的心情,就像維護(hù)自家妹子一樣的心情。
他深知高門大戶對家世、對出身的看重,雖然這唐遇看似十分認(rèn)真的模樣,但他們之間的差距是擺在那裡去,那是比他跟顧清婉之間還要巨大的鴻溝。除非唐遇對那小姑娘抱持的只是妾室之類的心思,可那小姑娘一看就是心氣極高的,又怎麼可能委身做妾?
唐遇微微一笑,“此事我自有計較,韓兄就不必爲(wèi)我們操心了。”
見唐遇如此,韓舒城也不好多問,只是又一次對唐遇道謝道:“還是要多謝堂兄爲(wèi)在下費心。一旦母親的病情有所好轉(zhuǎn),我也能安心準(zhǔn)備明年的春闈。”
唐遇便笑道:“韓兄才情絕絕,你若下場,定然金榜題名。”
“那就借唐兄吉言,希望韓某真有光宗耀祖這一日!”韓舒城也忍不住舒心的笑了起來。
唐遇卻微微瞇了瞇眼,他記得清楚,明年春闈榜上提名的,不是韓舒城,而是顧士循!
他雖不會做文章,但鑑賞文章的能力還是有的。他曾看過顧士循的文章,辭藻華麗,卻是華而不實,寫起風(fēng)花雪月的文章來倒是。而韓舒城的文章則是腳踏實地,沉穩(wěn)厚重,又有著對實事一針見血的洞察力與判斷,確實是難得的治國之才。
而此時的陛下亦還是惜才愛才之人,這樣的文章入了他的眼睛,韓舒城怎還會落榜呢?
……土來以巴。
明珠以前就聽過,愛情最容易使人昏了頭腦。顧清婉此時已經(jīng)昏了頭腦,再說明珠也不信她僅僅見了韓舒城幾次面就完全瞭解了這個人,雖然韓舒城給明珠的感覺也還不錯,但明珠還是覺得,關(guān)乎顧清婉一輩子的人生大事,很應(yīng)該再謹(jǐn)慎一些纔是。
原本爲(wèi)著顧清婉的清譽,明珠沒打算將她找韓舒城的事告訴唐遇。但她想來想去,既然唐遇認(rèn)得韓舒城,找他再瞭解瞭解總歸不是什麼壞事。
於是又讓車伕轉(zhuǎn)回頭,將馬車停在離韓家不遠(yuǎn)的另一處巷子口等唐遇。
唐遇一出韓家門就瞧見了靜靜等在不遠(yuǎn)處的馬車。
他緊繃的臉色稍稍鬆緩了些,原就打算讓明珠等一等他。不過後來被韓舒城打斷,他還以爲(wèi)她沒明白他的意思,早離開了呢。
這算不算心有靈犀?
察覺自己想遠(yuǎn)了的唐遇輕咳一聲,迅速將注意力拉回來,這才發(fā)現(xiàn)車伕被打發(fā)走了,槐香一見他,雖然臉拉得老長,還不情不願的模樣,但到底還是對他福了福身,邀他上車。
“等久了。”唐遇先對明珠點了點頭,似有些歉意的掃了她一眼。
明珠看他點頭間,線條優(yōu)美的下巴輕輕而優(yōu)雅的在空中劃了個優(yōu)美的弧度。這人似乎連骨骼都是清秀美麗的,像是不毛之地的香寒梅魂。
明珠呆了下,纔將準(zhǔn)備好的茶水遞到唐遇面前,“上回我荷包被搶時,你跟韓舒城好像還不認(rèn)識?”
這纔多長時間,就韓兄唐兄的這般熟悉了?
唐遇眉頭微皺,他自是沒料到明珠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還是跟韓舒城有關(guān)。他微微垂下眼,似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你很關(guān)注這個人?”
“是啊。”明珠也不隱瞞,急急問道:“唐遇,你對韓舒城瞭解多少?私底下,你有沒有查過他?”
“想知道?”唐遇挑眉望過來,清冷的眼中不見半點波瀾。
“廢話!”明珠撇撇嘴,不想知道她頂著兇殘的秋老虎等在這兒做什麼?
“那你如實告訴我,爲(wèi)什麼想要知道關(guān)於他的事情?”唐遇順勢提出了條件。
明珠嘖嘖兩聲,白了他一眼方纔說道:“此事萬分重要,關(guān)係著姑娘家的名聲跟清譽,我跟你說了,你萬萬不能告訴旁人!”
唐遇的臉倏地一沉,“你信不過我?”
“我信我信。”明珠一見他變臉就頭疼,忙安撫他兩聲,見他神色稍緩了些,方纔開口說道:“其實,是我二姐姐啦,她看上韓舒城了。我今日來找他,就是想探探韓舒城對我二姐姐的心意。”
唐遇盯著她,他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表情一定很蠢。可他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是他太孤陋寡聞了嗎?怎麼北周國的姑娘就都變成了如許明珠這樣膽大包天的了?
他活了兩輩子也沒見過哪個大家姑娘看上了某個男人然後直接去問那個男人心意這種事!
尤其這種事在明珠輕描淡寫的描述看來就像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一般,讓他更是懷疑,這北周國的民風(fēng)什麼時候變得這樣開放了?
明珠難得見唐遇震驚的樣子,不由得回想了下自己方纔那話,難道是自己說的太直白,給這人嚇到了?
所幸唐遇很快回過神來,結(jié)束了明珠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尷尬,他清了清嗓子,方道:“所以韓舒城對你二姐姐?”
“他帶我瞭解了他家中的情況,讓我回去問我二姐姐,這樣的韓家她敢不敢嫁。不過我還是有些擔(dān)心,也不知這韓舒城是個什麼性子的人?”明珠想著說都說了,反正唐遇也不會告訴別人,再說徹底一點也沒關(guān)係,“你知道的,有些人表面是謙謙君子,內(nèi)裡卻是禽獸不如,這種人不經(jīng)過長時間的接觸,根本不能發(fā)現(xiàn)其本面目。萬一我那二姐姐識人不清,豈不是一輩子都要被毀了?”
唐遇不動聲色的鬆了口氣,淡淡道:“這個你跟你二姐姐倒是可以放心,韓舒城並非那種禽獸不如的人,從他十年如一日的照顧病癱的母親便可知其本性不壞。你那二姐姐倒是很有眼光——”
他忽的一頓,想起前一世的韓舒城與顧家可是半點關(guān)係也沒有,更別提娶顧家的女兒!
他的命運改變了,連帶著周圍的人也都此而改變了?也不知這種改變是好是壞。
明珠難得從唐遇口中聽到他夸人,這回聽了他對韓舒城的評價,愈發(fā)覺得心裡踏實了,擡眼衝著唐遇甜甜一笑,“你又幫了我大忙,真是謝謝你啦!”
唐遇神色淡淡的望過去,忽而脣角一勾,“不必謝我,反正到時候你會以身相許的。”
明珠:“……”
所以,她這是被這面癱給調(diào)戲了?
……
明珠回了廣德寺,顧清婉早已等的心急,正伸長了脖子往門外望。
明珠連口水都顧不上喝,在她那灼熱眼神的注視下,將自己的所見所聞,韓舒城所說過的話一字不漏的說給顧清婉聽了,不過後頭那段與唐遇的談話她一個字都沒說就是了。
顧清婉越來越平靜,聽到明珠將韓舒城最後那句話轉(zhuǎn)達(dá)了之後,她緊抿著的脣瓣終於緩緩勾起來,亮晶晶的雙眸滿是燦然的水光,猶如此時窗外燦爛的秋陽。
“我敢!”她輕快而堅定的說道:“我爲(wèi)什麼會不敢呢?我說過我不怕吃苦,我可以照顧他的母親他的妹妹,沒有丫鬟僕人也沒關(guān)係,我自己也有一雙手。他能做得來的事,我也可以做!”
明珠提前給她打預(yù)防針:“你真的要想清楚,你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這個時候是被愛情矇蔽了眼睛,自認(rèn)爲(wèi)你自己什麼都做得到。可真正的生活不是你想的那麼容易,你會生火嗎?你會做飯嗎?你會打掃屋子嗎?還要無微不至的照顧一個病癱在牀的老人家,說不定那老人家因爲(wèi)生病而脾氣古怪,打你罵你也是有可能的。這些,你都能行嗎?”
顧清婉那蒼白的臉泛著羞澀的紅暈,但她此時是美麗的,全身上下似都散發(fā)著柔和堅定的一往無前的光芒,“珠姐兒,我不怕!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明珠見她這樣,便知她已打定主意,再勸也沒用,索性省下些口水來,“那就先養(yǎng)好傷再說吧。”
至此,顧清婉像是變了一個人,開始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養(yǎng)傷。她的心情好了,精氣神自然也回來了,本就年輕底子好,又有各種補品源源不斷的吃下去,傷勢好的極快。
“珠姐兒,你到底什麼時候纔要讓人給韓公子送信去?”顧清婉每天一睜眼就要問明珠這個問題。
見她心急如焚的模樣,明珠忍不住暗暗翻了個白眼,“二姐姐,矜持!你就算恨不得立刻就答應(yīng)嫁給姓韓的,也要假裝考慮個一兩天,這樣,一來讓那姓韓的也緊張緊張,二來,人家也知道,你是經(jīng)過了慎重考慮之後做出的決定,而非是一時衝動——雖然很顯然面對那姓韓的,你從來沒有慎重過就是了。”
被明珠這般打趣,顧清婉忍不住紅了臉,卻還是拉著她的手道:“好珠姐兒,你幫了姐姐這麼大的忙,姐姐該怎麼謝你呢?”
明珠認(rèn)真的盯著她,“我不要你謝。只是希望有一天若你後悔了今日的事,不要怪我?guī)土四愕拿褪橇恕!?
“說的這是什麼話。”顧清婉白她一眼,也認(rèn)真的說道:“珠姐兒,也許你不信,但我做了這個決定,這輩子也不會後悔!就算我看錯了人,就算有朝一日真的會被韓公子所負(fù),這是我自己選的路,又怎麼會怪你?你家二姐姐難道就是那樣不講道理的人?”
……
第三天,明珠讓槐香去了趟韓家,送去了顧清婉的親筆書信。雖然明珠竭力反對顧清婉親自執(zhí)筆,以免兩人的親事不成卻落了人把柄。但顧清婉卻道,這是她的誠意,她希望韓舒城看到的是她的誠意。
槐香回來時,帶回了韓舒城的回信。
韓舒城的回信明珠沒有看到,不過端看顧清婉那緋紅的臉頰與盪漾的小眼神,就知道定然少不了些甜蜜蜜的話語。明珠都懶得問她,正要出門去看秦三,顧清婉卻羞答答的喊住了明珠。
“他說,最遲一個月,他會上顧府求親。”顧清婉兩眼發(fā)光的瞧著明珠,“珠姐兒,我一定要趕緊好起來,然後回顧府!”
“這麼著急回去乾等著啊?”明珠睨她一眼,涼涼問道。
顧清婉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羞意被堅定所取代,“我要回府去,趕在他上門求親前跟我娘說這件事!”
“你瘋了!”明珠大驚,“你要怎麼跟二舅母說?說你與人私定終身,那人不但家境清寒,還是顧清怡不要的前未婚夫?二舅母一定會打死你的!”
顧清婉一臉無懼,“我不能讓他獨自一個人去努力!如果我能趕在他的前頭說服我娘,他也能輕鬆一些。”
顧清婉太瞭解自己的母親了,面對韓舒城時,必定是極盡尖酸刻薄之能事,她不希望他在自己母親那裡看盡白眼吃盡苦頭。
明珠嘀咕道:“這還沒過門呢,就一心一意爲(wèi)人家打算了。果然老話說的沒錯,女生外嚮啊。”
不管明珠怎麼取笑,顧清婉打定了主意要回府,趁著丫鬟婆子收拾行李時,兩人便去與秦三道別。
秦三的臉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她是被藥物催發(fā)出來的癥狀,看著嚇人,其實並不算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之前的大夫大約是想得太多了,纔會陰虛陽虛的拿不定主意。
聽聞明珠兩人要走,秦三很是捨不得,“你們這就要拋棄我走啦?”
顧清婉白她一眼,“這裡到底不是家裡,住著雖自在,卻還是想念家裡。再說出來這麼些日子,也該回去了。倒是你,臉上早好的差不多了,怎還賴在寺裡不肯回府去?”
她有些感慨的瞧著秦三,她與韓舒城成親後,以往這些小姐妹只怕都要疏遠(yuǎn)了。
秦三聞言有些心灰意冷,“急著回去做什麼,讓人再害我一次麼?既然有人容不下我,我不回去礙眼不就行了?”
“傻話。”顧清婉皺眉斥道:“難不成你打算永遠(yuǎn)也不回去了?便是你想,秦大將軍還能同意?有人要害你,你很該將那人揪出來,讓她往後再也不能害你。這般逃避,像什麼樣子?”
“我跟你玩笑的啦!”秦三笑了笑,“你知道我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惹我,我也不是那起子軟柿子可以隨意任人欺負(fù)拿捏的。只是難得偷的這些清淨(jìng)日子,有些捨不得罷了。不過呢,你們一走,我在這裡也是無趣,索性便跟你們一道走吧。”
秦三是個行動派,說走立刻也叫人收拾起東西來。
……
顧清婉爲(wèi)免二夫人會因爲(wèi)她跟韓舒城的事遷怒明珠,早在回府前便叮囑她,定要死死咬定她對此事毫不知情。
故而回了顧府後,明珠便藉口在山上吹了風(fēng)頭疼,暫時不往二房跑了。她雖人不去了,但還是不放心的讓槐香隨時留意二房的動靜。
不知道顧清婉到底是怎麼跟二夫人說的,聽說二夫人當(dāng)場就暈了過去。等她醒過來,就不顧一切的要殺去韓家找韓舒城算賬,是顧清婉跪在她面前死死抱住她的腿纔沒能成行的。
聽說當(dāng)時二夫人氣瘋了,命人拉開顧清婉,還要將她關(guān)起來。顧清婉竟當(dāng)衆(zhòng)對二夫人磕頭哀求,生生的把額頭都給碰破了。二夫人見了血,又被氣暈過去一回。
從第二天,二夫人採取了不吃不喝的戰(zhàn)術(shù)。
顧清婉默默地陪在旁邊,二夫人不吃不喝,顧清婉也絕不吃一口飯喝一口水,熬了三天,二夫人被顧清婉寸步不離的守著,想偷吃點東西墊一墊都不成,餓的實在受不了了,這第一回合自然就輸了。
顧清婉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守著二夫人,二夫人想要殺去韓家找人算賬都不能,暗中授意自己的兒子顧仕朗去韓家警告韓舒城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明珠知道了這件事,趕在顧仕朗氣勢洶洶出門前將他攔在了月亮門。“三表哥這是要去哪兒?”
顧仕朗心情正壞著呢,一把推開明珠就要往外走,“小孩子別多管閒事,好心提醒你一句,二哥今日可是在府裡呆著呢,讓他發(fā)現(xiàn)你出了福安院,看你怕不怕?”
“他還能吃了我不成?”明珠撇撇嘴,沒將顧仕濤那廝放在心上,她拉著怒氣衝衝的顧仕朗,壓低聲音問道:“三表哥可是要去找那韓舒城?”
顧仕朗霍的回頭,目光灼灼的盯著明珠,“你竟然也知道?”
明珠幽幽嘆口氣,“我也是無意間偷偷發(fā)現(xiàn)的。這不重要啦,重要的是,三表哥你要去幹什麼?”
“當(dāng)然是去揍那混賬東西一頓!吃了他雄心豹子膽了,連我姐姐的主意都敢打,也不先問問我同不同意!”
明珠很想送他個白眼,但這個時候她還有比翻白眼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三表哥,不行啦!你要是把那姓韓的打傷了或者把他給嚇跑了,那可了不得啊!”
“這怎麼說?”顧仕朗狐疑的問道。
四肢發(fā)達(dá)頭腦簡單的小朋友就是好騙,明珠一邊暗笑一邊滿臉擔(dān)憂的悄聲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的猜測是不是真的。但是我真的有看到二姐姐她……她這樣——”
明珠做了個噁心欲嘔的動作,然後再去看顧仕朗,“你明白了嗎?”
顧仕朗這麼些年在外頭也不是白混的,他瞪圓了眼睛看著明珠的動作,嘶的吸了一口冷氣,“你是說,我姐姐她已經(jīng)……已經(jīng)——”
他震驚的語無倫次,也似乎無法將這種事跟自己眼中冰清玉潔的姐姐聯(lián)繫在一起,只得學(xué)著明珠的動作,滑稽的捧了捧自己的肚子,而後求證的看著明珠。
明珠被他的蠢樣子弄得好像笑,但這時候哪裡能笑,只得使勁兒憋著,神情凝重的朝他點點頭,“恐怕是的。”
顧仕朗傻眼了,“可、可是這麼重要的事,姐姐怎麼沒告訴我娘?”
“你想想看,二舅母只是知道了二姐姐跟那韓舒城的事就氣的暈了兩回,這要是再知道二姐姐她……那啥了,還不得被氣死啊?二姐姐定是爲(wèi)著二舅母的身體,纔不敢說的!”明珠振振有詞的說道,“所以這個事兒你自己知道就好了,千萬別告訴二舅母啊。”
顧仕朗深覺有理,“你說的很是,那、那現(xiàn)在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明珠也一籌莫展的瞧著他,“反正那韓舒城要是被你打死了或打殘了,你未來的小侄子定然不會原諒你這做舅舅的。”
聽到小侄子三個字,顧仕朗莫名打了個寒顫,他如困獸一般捧著腦袋在明珠面前走來走去,“這可怎麼辦啊?我可不想被我的小侄子們怨恨!珠姐兒,你一向鬼主意多,你快給我出個主意,這事我該怎麼辦纔好?”
“我聽說二姐姐態(tài)度堅定,非那姓韓的不嫁?”
“可不是!”
“二姐姐的性子你也知道,看著軟和,但真要打定了主意,只怕咱們所有人反對都沒有用!更何況她如今那情況……好像除了嫁給姓韓的,也沒別的法子了。”明珠爲(wèi)難的嘆口氣,“與其讓二姐姐往後恨咱們,不如咱們乾脆成全她算了。”
“那怎麼行!”顧仕朗把眼一瞪,“那姓韓的是個窮鬼也就算了,萬一他是個心術(shù)不正的,我姐姐也是上了他的當(dāng)才如此的,那怎麼算?”
“所以啊,三表哥你今日不妨去找那姓韓的,也別打人,就看看他到底是個好人還是壞人,若是個不好的,咱們再合力勸二姐姐,你說呢?”明珠眨巴著眼睛建議道。
顧仕朗想了想,“也罷,今日我就先去會會他。”
“可千萬不能說二姐姐有身孕的事。”明珠生怕這二愣子對著韓舒城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爲(wèi)什麼?”顧仕朗不解,“難不成他還敢賴賬!”
明珠瞪著他:“你總要給二姐姐留點臉面啊!這種事該是你這個做弟弟的知道的嗎?讓二姐姐知道你還去跟韓舒城說了,不知道該怎麼羞憤呢。”
顧仕朗用他不多的智商又想了想,“好像有點道理。好了,我知道了,不會提二姐姐身孕的事情。你快回福安院吧,免得被二哥給逮住了。”
目送顧仕朗出了門,明珠忍不住嘆了口氣,她這操心命啊!
“喲,表妹在這兒嘆什麼氣呢?”一道流裡流氣的嗓音輕佻的響了起來。
明珠回頭,就看見顧仕濤頂著他那張輕浮的臉笑瞇瞇的走了過來。
顧仕朗這個烏鴉嘴!
明珠假假的對顧仕濤笑了笑,“二表哥出來賞花?剛好我賞完了,二表哥慢慢賞,我先回去了。”
“表妹著什麼急呢。”顧仕濤攔住了明珠的去路,“好不容易纔能遇到表妹一回,這麼急匆匆的就要走,這麼不待見表哥啦?”
明珠有些厭惡的往後退了一步,剛纔爲(wèi)了方便跟顧仕朗說話,明珠特意挑了這四下無人之處,也沒讓槐香跟著。身邊連個助力都沒有,硬拼肯定是不行的。
“二表哥怎麼這麼說,我只是怕外祖母等急了而已,怎麼會不待見你呢。”明珠揚起笑臉,衝他甜甜一笑,只是忽然之間,她的神情變得驚恐異常,緊緊盯著顧仕濤身後,瑟瑟發(fā)抖的尖聲叫道:“啊!有鬼、有鬼啊!”
明珠叫完,拔腿就跑!
她叫的又大聲又突兀,加上她驚悚異常的表情,令顧仕濤怔了怔方纔回過神來,下意識往身後一看,哪有什麼鬼怪!這才意識到自己被明珠給騙了,想要追上去,明珠已經(jīng)一溜煙兒跑出了園子。出了園子來往的僕人就多了,他再大膽也不敢當(dāng)衆(zhòng)非禮明珠。
大好的機會就這麼溜走了,顧仕濤甚是惱怒的踢了身旁的樹幹一記,“臭丫頭,我看你下次再往哪兒跑?”
……
二房的事還在鬧,長房卻依然安靜得很,曲氏像是根本不知道二房的事,她這些日子正在緊鑼密鼓的準(zhǔn)備著見許家掌櫃與莊頭的事。
不過再忙,她每日裡也會抽出時間去看顧清月。
見顧清月如今愈發(fā)的端莊大方,溫婉淑賢,舉手投足莫不透著高貴優(yōu)雅的氣息,且這高貴優(yōu)雅並非流轉(zhuǎn)於表面的,而是像從骨子裡散發(fā)出來的一般。
曲氏十分滿意,對宮嬤嬤說道:“月姐兒能脫胎換骨,全賴嬤嬤教導(dǎo)。你的大恩,我們定不會忘記。”
宮嬤嬤謙虛的笑了笑:“姑娘有悟性有毅力,往後定是有大福之人。老奴有幸能做姑娘的教養(yǎng)嬤嬤,是老奴的榮幸。”
她知道曲氏有話跟顧清月說,對著曲氏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
“娘這些日子好像很忙?”顧清月親自給曲氏泡了茶,一邊輕聲問道。
“許家那些掌櫃跟莊頭又要來了,娘當(dāng)然要多做準(zhǔn)備。”曲氏滿意的瞧著顧清月優(yōu)美的動作,點了點頭笑道:“這一回,怎麼也要跟他們再要一成的好處不可!”
她看著顧清月,滿臉都是慈愛的光芒,“我的月姐兒若是真的要做太子妃,那可是要住進(jìn)東宮去的。宮裡哪樣不要銀子去打點?娘總得給你多備些,讓你沒有後顧之憂纔好。”
顧清月臉上微微一紅,卻仍是落落大方的模樣,“娘有幾成把握?”
“雖說那些人對許昌明忠心不二,不過這麼多年了,再怎麼忠心也有那生出異心的。這些年我費了多大力氣,才終於將這些人的把柄都拿捏在手上了。”曲氏自信滿滿的笑道:“況我要的不多,只是一成,他們會答應(yīng)的。”
“既有把柄,爲(wèi)何不多要一些?”顧清月不解的問道。
“我兒,你要記得,狗急了也會跳牆。我若是獅子大開口,將那些人逼急了,定然會惹來他們?nèi)σ愿暗姆磽洌綍r候只怕連那一成的好處都得不到。”曲氏細(xì)心教她道:“只要那把柄始終在咱們手上,日後的好處,又再慢慢謀劃。我兒,你要記住,兩敗俱傷是最劃不來的買賣。”
顧清月點點頭,記下了曲氏的話。轉(zhuǎn)而又問道:“最近二房愁雲(yún)慘霧的,到底爲(wèi)了什麼?”
曲氏譏諷的扯了扯嘴角,“除了婉姐兒的親事還能有什麼。”
“二姐姐也是可憐。”顧清月輕輕一嘆,十分唏噓的模樣,“那麼好的親事卻被大姐姐無端攪黃了,後頭跟王家那位二公子也沒成,這樣耽擱下來可怎麼是好?娘,她們這回又看上哪家了?”
曲氏輕蔑的笑了笑,“哪家?你定然也聽說過的,就是你大姐姐退了親事的韓家。”
“韓家?”若換做往日,顧清月定要驚訝的跳起來,如今也只是淡淡的掀了掀眉,“這韓家不會如此沒有眼色吧,咱們家庶女都瞧不上他們家,他們竟還敢肖想嫡女?”
曲氏搖了搖頭,失笑道:“這回可不是人家韓家要巴著我們,而是你二姐姐瞧上了韓家人。”
顧清月睜大了眼睛:“二姐姐是失心瘋了吧?韓傢什麼樣的人家,便是配咱們府裡庶出的姑娘也有些勉強了,她是怎麼想的?”
“誰知道呢。”曲氏不以爲(wèi)然的笑了笑,“你二嬸定然不會答應(yīng)的,她那樣勢利的人,一輩子恨不能跟我比出個高低來。若真的讓婉姐兒嫁了韓家,她在我面前只怕一輩子也擡不起頭來——就爲(wèi)了這個,她便是死也不會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