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空間。”

一片晦明間，怒濤翻滾間，那張已經被顛簸掀翻的賭桌在這一小小的封閉空間內撞擊著牆壁，那其上籌碼早已四散紛飛，一灘不成型的藍泥啪嗒啪嗒地在房間內翻滾，再一次猛烈顛簸，呼——那攤爛泥在急速的顛簸中被甩出，再也不見。

只剩房間內最後存在的那人笑到最後。

“亞空間，”

尼歐斯再次強調了一遍，他咧開嘴笑起來，露出八顆完美的牙齒。

“未來、現在、過去，這便是亞空間——你們早該想到。”

尼歐斯真正的計劃便是如此，他要創造一條即是內部，又是外部的空間；創造一個即是起點，又是終點的錨點；創造一個既封閉，又開放的時間；

隨後將混沌——那些所謂“不死”的存在困在這段由他與奸奇聯手創造的維度與時空內。

創造一個可以容納、可以拘禁混沌的維度。

這很困難，需要兩段不同的命運，需要巨力與強運讓其疊加，需要不止一名神明格局的存在隕落。

但古老的神明爲他指引了道路——銜尾蛇，這一遠古神器爲尼歐斯點明瞭方向，你不必拘泥於殺死神祇，你可以利用亞空間與維度的摺疊囚死祂們。

現在，想象一根線，隨後將它首尾相連——這便是尼歐斯爲混沌所涉及的牢籠，但比那要更加複雜，想象一根紙條，隨後翻過一面，將其首尾相粘——紙面的正反相連，每一面都是不同的命運，在其上奔跑的生物將永遠不會察覺其時間的停滯；隨後，再將其升維爲三維的克萊因瓶，在空間上，它既是外、又是內，混沌不會察覺到空間的侷限——隨後，再度升維、升維、升維，升維到騙過神明，束死神明。

以銜尾蛇爲扭曲命運與亞空間的工具，以全部網道爲命運與維度依附的那一點“面”，以最後的觀測者冥王爲封死這段命運與牢籠的錨點——尼歐斯將完成創世，花心一點，大千世界，這依附著兩重一萬年命運將在森羅萬道上延伸，拓展出億萬世界，它既在空間上無窮大，也在命運上無窮遠，這一方世界將永遠延展不出網道，但其間存活的命運與神明將永遠意識不到這一點。

在某一維度上，尼歐斯所在做的事情便是強制降維，將混沌與亞空間降維——就像是紙面上的圖畫永遠跑不進長寬高的世界。

這聽起來很複雜，其實也並不簡單——想要成功的前置條件極爲苛刻，兩條在時間上並行幾乎重合的命運、能夠讓時間與維度疊加的神器、決定性的觀測者、掌控命運與時間者、以神明隕落爲觀測事件的塌陷。

這樣，才能算是做出了關大象的冰箱。

那麼……還有一個問題，

他們現在該怎麼把活蹦亂跳的大象抓住然後強行塞入冰箱？

尼歐斯將恭迎冥王歸位。

………………………………

現在、大抵、似乎、可能是有兩個哈迪斯的，又或者說是兩個冥王，也有可能是一個哈迪斯一個冥王。

但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們全都要完蛋了。

冥海滔天，電光火石，皇帝本該試著做出什麼反應，以緊急規避，但他什麼都沒來的做，唯一的反應是眼前一黑的同時感到腹部被人猛地打了一拳——即便他已然成爲了亞空間生物，即便他已然沒有了胃部，但還是感到自己的胃部開始嘔吐。

他不知道爲何失蹤的冥王忽然出現在卡利班，也不知爲何冥王變得如此強大——強大到彷彿再度登上了新的臺階，皇帝只是意識到自己大抵是要直接消失了。

如此荒謬，如此戲劇。

他降落在卡利班之上，教唆黑暗天使內亂，隨後追蹤到銜尾蛇的蹤跡——但他走下銜尾蛇的洞窟，卻再度從入口走出，什麼都沒有發現。

除了身後莫名出現的冥王。

他面前，那個大喊大叫，聽不清呼喊著什麼的冥王開始釋放祂的冥域了——這裡沒有一個人能逃掉，皇帝驚恐地意識到。

皇帝想要朝後逃竄，他想要立刻亞空間躍遷離開，立刻遠離他面前的錯誤，但冥王的存在讓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災厄將近。

巨大的絕望如天傾般壓下來，或許天空真的壓下來了，那存在於天穹之上的另一尊者，另一冥王，或者說黑暗與吞噬本身，祂貪婪地降下來——

雖不是朝著皇帝這邊的方向，而是朝著卡利班另一荒野，但那神明太過龐大，即便是衣角一拂，也足以像是吹落一片枯葉般徹底吞噬他們。

但隨著天傾，另一異象開始出現，或許就是從皇帝走下銜尾蛇的洞窟開始，大地開始開裂，那之下涌現出無窮無盡混沌的力量，皇帝看見獅子與其他人跌入那不同的金黃裂隙——獅子在跌進大裂隙的前一秒還在試著去夠他身旁已經昏迷的盧瑟，但還是眼睜睜地看著盧瑟與他掉入不同的時間河流。

萊昂這傢伙會後悔嗎？最後一刻皇帝幸災樂禍了一霎，他可是親眼目睹了這位原體跟他養父之間的衝突與不信任，大部分還是他親自挑唆的。

但皇帝也在冥王的威壓下，腳下一軟，朝著身後漆黑裂隙跌去。

那裂隙間，漆黑一片，夾雜著金黃的光芒，夾雜著痛苦、毀滅與憤怒，某種與皇帝所共鳴的力量——卻遠比他更加強大。

皇帝猛地睜大雙目，他意識到什麼，意識到他即將面對什麼，即將被什麼所污染，但他還是不受控制地跌下去，在漫天黑暗面前。

他急速下墜著，那黑暗則急速上涌，虛佔第五尊位的劣質替代品爲真正位次的主人提供了座標與方位。

而他此刻本人則對此一無所知，皇帝在混亂的時間與空間間被污染——被未來所污染，加深他的瘋狂，成就他的模樣，他本不至於如此瘋癲，但未來污染了他。

當他再現，當皇帝再度現出於世——彼時他將爲基利曼的假死獻上致命一擊，隨後扼住帝國的咽喉，再最後於科摩羅潰敗，被擊殺。

隨後，他那被污染的靈魂，被污染的力量，將隨著色孽隕落之際破開的失控裂隙再度墜於卡利班。

並污染彼時剛剛結束大叛亂，被亞空間亂流甩到卡利班的馬卡多。

自那之後，馬卡多倒置爲皇帝。

皇帝——帝皇。

皇帝——這一半步神明的命運輪迴即是如此。

這便是一個最簡陋不過的亞空間命運，未來即是過去，過去即是未來，這也是某種意義上，黑暗之王/人類之主所創造出的第一個困於輪迴之“半神”，也是這荒謬叛變的荒誕真相。

但好在囚住的是皇帝，而不是馬卡多——在成爲皇帝之前，馬卡多是馬卡多，他擁有著脫離命運的肉身。

或許現在，假如帝皇還沒有化作黑暗之王，他大抵會站在此時此刻、極力避開黑暗之王神域，跪地的馬卡多身旁，笑呵呵地跟這位淚流滿面的老者說自己還是做過不少荒唐事的。

但現在，現在目前只存在黑暗之王。

而皇帝的跌落，皇帝被甩出卡利班這一錨點——便需要讓它所拙劣模仿的真相出場，李鬼退場，李逵踏入舞臺，此時此刻，卡利班與命運皆是既閉合又開放，原本的靈能褪去，便需要相似相近的靈能與靈魂填補。

半截黑王將至。

而這……

仍在他的計算之中！！！

千年前——或許是萬年後，總之時間已經不重要了，帝皇笑吟吟地坐在他泰拉上的休憩室，他對面，被基利曼斬首後恢復理智的馬卡多沉著臉坐在他對面。“我不該答應你——強行回憶起那些被亞空間強行抹去的記憶。”

馬卡多陰惻惻地說，他知道這隻會應證了帝皇的某些猜想，隨後尼歐斯將更加瘋狂。

“但你答應我了。”

帝皇的口吻有些委屈，他端起茶杯，直勾勾地盯著馬卡多，但嘴角隨後又咧起笑容，

“而且你知道的，賭局已經成了，我來只不過確認一遍。”

馬卡多冷笑了一聲，

“所以你之前甚至不能確認是否能贏，就這麼做了？”

“不，不不不，”

帝皇眼中流露出詭異的光，他趕緊啜了口熱茶，

“我知道——我猜到了——其中一個印證的證據便是你，馬卡多，皇帝——我知道你絕不會無緣無故這麼瘋狂……除非……”

除非黑暗之王直接污染了他。

但帝皇很肯定一點，萬年前，大叛亂時期，黑暗之王是絕不會出現的——於是答案明瞭，黑暗之王一定會出現在未來，並一定會順著某個錨點污染馬卡多。

他不想去猜測那個時間錨點在哪裡——雖然他已經有了名單，帝皇選擇去主動創造這個錨點——就像是命運說這瓶牛奶註定被打破，那麼帝皇絕不會爲它哭泣，而是會自己選擇一個它最適合被打破的時機主動打破。

不要爲一瓶打翻的牛奶而哭泣。

尼歐斯伸出手，搭在馬卡多手上——馬卡多給了他一個難以想象的表情，看起來就像是忍著不去毆打一坨大糞一樣。

“我依舊對你所經歷的，所承受的感到由衷的抱歉，”

尼歐斯沉痛地說道，

“我很抱歉，馬卡多，雖然這件事我並沒有做錯，但我仍舊爲你感到抱歉。”

馬卡多看起來要掄杖了。

但打翻的不是牛奶，而是馬卡多。

與其他的，很多很多。

包括尼歐斯。

包括哈迪斯。

…………………………

哈迪斯感到有點奇怪。

他原本該是在科摩羅，但不知爲何，他感到自己腳下出現了雜草，還有鬱郁森林——他忽然感到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更加混沌，更加飢餓。

哈迪斯忽然很想摘下眼罩，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還不是時候。

他呼喊著，這次不是塔拉辛的聲音，而是司星者歐瑞坎，歐瑞坎爲他隱約指出了一條道路，他因此跌跌撞撞地前進過去——他恍惚間感到了馬卡多的靈能，可能是科摩羅上的殘餘。

他這麼想到，解釋著——即便哈迪斯感到自己的理智正在逐漸消失，他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更飢餓，更無序，更貪婪。

更強大。

天穹之上，冥王正呼應著他，祂們本爲一體，冥瀑自天降下，與大地之上的趕路人相共鳴。

哈迪斯確認他正前行在正確的方向上，他感到某種強大的，極其像是色孽的力量——爲什麼是極其像是？因爲這個該死的眼罩遮蔽了哈迪斯大部分的感官，讓他就像是真正的盲人般奔跑，不光看不見，所有感官都像是接觸不良的電視機，有著極其嚴重的噪點干擾。

他奔跑著——緊接著，極其幸運的是，哈迪斯終於聽見了盟友的聲音——他終於接應上大蛾子了。

[冥王！！！來吧——降臨吧！！！過來！！！！]

哈迪斯衝過去，終於找到組織了——

“唉——！！！莫塔裡安！！！”

他朝著“莫塔裡安”的方向衝過去，緊急加入戰鬥。

【莫塔裡安】猛然擡頭，看見那天穹之上，朝他們這邊衝來的冥王。

至於銜尾蛇所在方位的那邊——空無一物，什麼都沒有發生，什麼都沒有過來。

+冥王聽召而來。+

珞珈的呼喚撕碎在風中，禿頭的原體側頭，意味深長地望了【莫塔裡安】一眼。

天空墜落。

冥王來了。

隨莫塔裡安的召喚而至。

大地陷落。

黑王也來了。

隨馬卡多的召喚而至。

互相墜落的天地間

人類的未來與命運大抵的確是一片黑暗的。

祭壇之上，卡利班之上，【莫塔裡安】眼前一片模糊，巨大的靈壓，巨大的冥王壓迫擠壓著他，擠壓著他的靈魂，擠壓著他的心智，一切都變得朦朧與模糊起來，只有墜落天地間夾雜著那明亮到彷彿要燒盡、撕毀一切的耀藍與媚紫。

但在【莫塔裡安】逐漸模糊的視線中，那藍與紫逐漸摻雜，漸漸分不出彼此——只有那震耳欲聾的尖嘯，將他的五感統統震出鮮血。

不過徒勞……【莫塔裡安】忽然意識到，他們真正的敵人自始至終或許只有哈迪斯……只有冥王……他吐地哪兒都是……或許已經癱軟在地上而不自知了……只有冥王……太瘋狂了……

這更像是在生命最危機的時刻，獵物看向真正的天敵，幡然醒悟。

他昏昏沉沉的大腦中實在不能也無法再想起冥王或者哈迪斯了，於是最後，【莫塔裡安】由衷地希望跟在他身邊的【赫瑞拉】也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