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夜深時分,太子殿下對著皇帝陛下拱手行禮:“打擾父皇歇息了?!?
李皇帝看了看眼前這個被綁的嚴嚴實實的官員,又看了看太子,笑著說道:“什麼事情?”
太子低著頭,把事情說了一遍,然後指著這東宮屬官,咬牙道:“這廝心懷大逆,先是遞上陶文淵誹謗父皇的文書給兒臣看,兒臣見是奏疏,就看了一遍。”
“兒臣剛剛看完,這廝上前問兒臣看完了沒有?!?
“兒臣剛剛點頭,這廝竟劈手搶了過去,把文書丟進了火盆裡!”
太子擡頭看著父親,沉聲道:“兒臣仔細想來,這事情可大可小,不能怠慢了,因此立時就把他綁了,來見父皇?!?
李皇帝聞言,撇了撇書桌上他又翻了一遍的陶文淵十疏,然後看了看太子:“你去看一看,一樣麼?”
太子有些猶豫,低頭道:“父親,陶文淵文書裡,多有指斥父皇之處,孩兒身爲人子,不能再看…”
“讓你去你就去?!?
說完這句話,李皇帝站了起來,走到這東宮屬官前,蹲了下來:“是陶相公讓你把文書送東宮的?”
這屬官被李雲這麼一問,戰戰兢兢,他磕磕巴巴的說道:“是…是臣…”
“是恩師,是恩師授意的…”
他本來想自己一個人擔下來,報答恩師的恩情,但是被李雲一嚇,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皇帝的威嚴,已經強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皇帝陛下聞言,瞇了瞇眼睛,輕聲道:“陶先生,還真是心機多啊?!?
說完,他低頭看了看這東宮屬官,笑了笑:“看來,把你安排到東宮,估計也有陶先生的一份助力?!?
“來人?!?
皇帝陛下喊了一聲,立刻有大太監顧常,小心翼翼近前,低頭道:“陛下?!?
“把這人,送孟海那裡去,讓孟海詳細問問,然後把人,丟到陶家去。”
“跟孟海說,讓他詳查陶文淵開國以來的所有罪狀?!?
李皇帝閉上眼睛,開口道:“半個月之內,呈到朕這裡來?!?
顧太監連忙低頭,應了聲是,然後立刻把這東宮屬官給押了下去。
直送九司。
李皇帝長出了好幾口氣,才壓下心頭的怒火,過了一會兒,他才扭頭看向太子,問道:“一樣嗎?”
太子嚇了一跳,連忙放下了手裡的文書,低頭道:“孩兒粗略看了一遍,是…是差不多的?!?
李雲“嗯”了一聲,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擡頭看著太子李元,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不管怎麼說,碰到這種事情,你能第一時間來見爲父,並且坦誠相待,咱們父子之間,就還是親的?!?
太子這麼晚來見李雲,而且是這麼敏感的事情,一方面可能是因爲,太子的確跟自己的父親同心同德,沒有任何其他的想法。
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因爲太子覺得,東宮沒有什麼事情能瞞得過父皇的耳目,與其被父皇察覺出來,不如自己把人送來,洗脫干係。
太子對著李皇帝笑了笑:“兒臣自小跟著父皇,這些年父皇又手把手的教兒臣,兒臣都是看在眼裡的?!?
“父子血親?!?
李元正色道:“不管什麼事情,兒臣當然站在父親您這一邊。”
說著,他指著這份文書,開口道:“父皇,這份文書…”
李雲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繼續說下去了,他看了看李元,開口說道:“不必解釋這些?!?
李皇帝默默說道:“這些年,爲父已經想清楚了,一個人再如何厲害,也只能管住眼前事,管不住身後事,不必爲了將來的事情煩惱?!?
他示意太子坐下,等太子落座之後,李雲才繼續說道:“陶文淵怎麼說,爲父也不會聽他的,但是你聽不聽…”
李雲搖頭道:“爲父怕是管不到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將來你坐了這個位置上之後,你想怎麼做,就是下一朝的事情了,爲父能交給你的,就只有八個字?!?
太子低頭道:“兒臣知道?!?
“民爲邦本,本固邦寧。”
李雲點頭:“就是這八個字,你只要牢記就行了。”
太子看著李雲,笑著說道:“父皇神文聖武,勝過兒臣不知道多少,兒臣只盼望,父皇能夠御極萬年。”
李雲搖了搖頭:“你今年二十五歲了?!?
“如果你做得好,再過十來年,爲父就禪位給你?!碧硬患偎妓?,跪在地上,低頭道:“父皇萬不能有這種念頭?!?
“朝廷的根本在父皇,不在兒臣,若真是禪位,恐怕國家不寧,百姓不安!”
李雲摸了摸他的腦袋,淡淡的說道:“再過十幾年,恐怕緝盜隊的舊人都已經不在了,朝廷裡的官員們,也都換了一兩批,那個時候,誰來坐這個位置都是一樣的?!?
李皇帝笑著說道:“只盼到了那個時候,咱們一家人,依舊能夠和睦相處?!?
太子跪在地上,深深低頭:“孩兒萬不敢領受父皇的恩典,請父皇,熄了此等念頭?!?
他叩首道:“否則,孩兒便長跪不起?!?
太子此時,已經不是當初十七八歲的太子,他親自處理政事,都已經過去了好幾年時間。
他心裡清楚,假使十年,十幾年後,自己的父親當真要禪位給自己。
朝廷裡的大臣們,恐怕也不太可能會同意,而且這個事情太敏感,到時候一個不好,可能會丟掉儲君的位置也說不定。
當今的皇帝陛下…太強勢。
以至於太子殿下,全然沒有半點,與老父親相爭的念頭。
“不早了。”
皇帝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伸手把他扶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歇著罷,明日你還要去政事堂理政?!?
太子畢恭畢敬,起身之後,小心翼翼的離開了。
等到太子離開之後,李皇帝才嘆了口氣。
他想要“退休”,是真心誠意,只是可惜,這種念頭,沒有人會信。
而且,就連李雲自己也不清楚,十年之後的他,還會不會有這個念想。
假使十年之後還有,他真的做了太上皇。
如果繼續管事,那麼跟沒有禪位,區別不大。
如果真的就不管事了,到時候權欲之心作祟,恐怕他想要自由活動都是難事,說不定會被兒子給圈禁起來。
“難難難。”
皇帝陛下搖頭嘆息:“天家父子,真是難也?!?
…………
三日之後,一身藍衣的孟海,在甘露殿裡,對著皇帝陛下低頭行禮,他手裡捧著文書,對著天子低頭道:“陛下,屬下查陶相公,已經有了些結果?!?
皇帝陛下擡起頭看了看他,又繼續低頭寫字:“你說就是?!?
孟海低頭道:“陛下,陶相公…”
“爲官相當清廉,不管是在江東主事禮部時期,還是開國之後任禮部尚書,任宰相時期,九司都沒有查到他任何貪墨事宜,所有門人弟子登門,他都不收任何禮物,一旦有門人帶禮物登門?!?
“就會被趕出陶府?!?
李皇帝聞言,並沒有如何開心,只是心中更有些惱怒,甚至停下了筆,握緊了拳頭。
這老酸儒!
恐怕十幾年前,甚至更早的時候,就在爲自己的生前身後名謀算了!
否則的話,朝廷這個染缸,沾染其中,哪怕是蘇晟,偶爾老部下登門,他也會收一些東西,哪裡會這樣乾乾淨淨!
孟海見李雲不說話,低著頭繼續說道:“不過,雖然陶相公兩袖清風,但是陶相公家裡的諸子,還有諸多孫子,多不乾淨?!?
“臣等粗略查了查,就查到了他們許多不法情事,如果陛下想要拿人,屬下立刻將這些證據,送交大理寺以及京兆府,讓大理寺還有京兆府拿人。”
李皇帝瞇了瞇眼睛,想了想,然後悶哼了一聲:“陶文淵剛死,現在朝廷動他的兒孫,一定會被人在背後戳脊梁骨。”
說到這裡,他擡頭看了看孟海,開口道:“你多查一查,儘量多找到一些陶家的證據。”
孟海一愣,低頭道:“陛下,這些已經足夠拿人了。”
李雲搖頭:“要再多一些,等證據足夠多了,你拿去給鄭王。”
“讓鄭王把它們見報?!?
說到這裡,李皇帝冷笑了一聲,沒有說話了。
你不是愛名聲嗎?
你自己或許乾淨,但是兒孫可不乾淨,一旦陶家兒孫的罪過,見諸大唐官報,到時候說不定羣情激憤,要官府去陶家拿人!
孟海聞言,先是一怔,隨即連忙低頭。
“屬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