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聚會後, 小洛的生活一如往常,沒有碰到所謂的重逢後互訴衷腸、破鏡重圓,也沒有小說裡寫的遙遙想望、揮手相別……總之, 跟設想的大相徑庭, 小洛有些失望, 是介於憂傷和開心之間的沉寂感覺。
“May I kiss you tonight……”正倚在窗口的小洛被突來的呼聲嚇一跳, 手上的玻璃球掉到了地上, 心中是一慟,短暫而悸動的觸覺,幸好沒碎。失神了好一會兒才離開窗邊走到房門口的衣架上打開包包, 拿出新買的手機,這個鈴聲是自帶的, 小洛還沒來得及將它調成震動或是輕緩一點的音樂。
無奈地搖了搖頭, 按下通話鍵:“hello?”不知道會是誰, 先說英文應該不會錯,世界通用的打招呼用語。
“是我。”一個日思月想卻在彼此更添了份陌生的聲音, 小洛的心裡好像是比沉寂多了點。不知道要答什麼,更想不起來合適的開場白,於是只能輕輕點頭,可是他看不到,過了一會兒便傳來詢問的聲音:“小駱駝, 在聽嗎?小駱駝……”
“嗯, 剛纔在看份資料。有事嗎?”小洛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常。
紀凡像是勉強滿意了她的答案, 清了清嗓子說:“我在你樓下的lunnaty咖啡吧, 下來吧, 想見你。”
他的話總是這麼容易讓人誤會,可也總是讓人無法拒絕, 特別是對於小洛而言,哪怕她那麼清楚他的感情不可信,他的思念不值錢,他的……“好的,我幾分鐘就到。”想再多都是多餘的,她最後的回答永遠只有這一個。
掛電話之前,在她還沒有決定好要不要答應的時候,其實腦海裡已經在想要穿什麼衣服了。掛了電話,她還是花了幾分鐘時間在衣櫥裡挑了又挑,最後換上了一件淺色底深色花的吊帶連衣裙,跑下了樓。
咖啡吧很小,人也不多,進門一眼就看到了他,他的眼神這時也正停留在她身上,她還是緊張了,不過,很快就平靜了下來,畢竟,歲月沉澱了太多。
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一如往常地關心她:“怎麼好像瘦了,是不是功課太辛苦了?對了,給你點了杯卡布其諾,上面加球,記得你以前最喜歡的吧。”
小洛只是點了點頭,用手一捋裙,坐下說:“還好,剛來還不太適應吧。今天怎麼有空來這裡?我是說,咖啡吧,以前……隔壁就是家茶館。”
他也笑了笑,說:“你不是不喜歡喝茶只愛咖啡麼。”
“嗯,是。”是以前。
卡布其諾上來了,小洛極其小心地拿起杯託上的奶白色的勺子,攪了攪最上層的心形泡沫,不一會兒就化開了,連痕跡都不留。
瞬間換了個調皮的語氣,問:“你還沒說怎麼有空來呢,你不是住在最西邊嗎,開車過來很遠吧?有事?”說完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有點苦有點甜。
可還是不聽他有什麼回答,小洛擡起頭直視著他,他才帶著玩味地口氣地說:“小駱駝,我發現你變了。”
是嗎 “哪裡變了?”
“不知道,一種感覺,”他嘆了口氣,換了個姿勢坐好,說:“想你就來了,怎麼,不歡迎?還是有朋友在?”
朋友,當然他意指男朋友。透過帶著淺紫色的鏡片望過去,小洛竟然有些想笑,這個男人依舊是這麼自我感覺良好地將對方一步步帶入自己的陷阱,用他故意自降身份刻意裝作委屈的懷柔手段。其實,他明知道不是,就算是也不及他重要,可他卻能問得這麼理所當然,以什麼都不是的身份。
“怎麼會呢,你可是國家公務員,我巴結還來不及。”小洛怏怏地說,連她自己都聽出了話裡的不真誠。
他大概也是發現了,表情略有些詫異,然後笑了:“小駱駝,這兩年你變得成熟多了,怎麼辦,我好像重新喜歡上你了。”
縱然事先有過很多期待與預演,小洛在聽到這麼直接的表白後,心中還是無法抑制地心跳加快了,他果然是她的劫,怎麼都躲不過。過去糾纏了兩年,期盼了兩年,都沒聽到他這麼坦誠,敢情那就只是她一廂情願而已?
“是嗎?”小洛努力地保持平靜,開心地笑對著他,“那我可太榮幸了,然後呢?”
“然後?”紀凡顯然是有些驚訝到了,他印象中的小洛是不會這樣子從容面對他的,是不會這樣子對他的魅力視而不見的。漸漸地,嘴角彎起,本來他只是生活過於平淡,對這小學妹的感覺還是不錯的,想來多個紅顏不賴,沒想到,她竟然讓他意外了,看來這場遊戲果然是有意思多了。
小洛很自然地答:“你不是說喜歡我麼,我知道了。但你不會只是想讓我知道這麼簡單吧,我要知道你的下文啊,纔好清楚接下來我要怎麼做。”
“下文,那就是,看電影吧。”
“好啊。”
“那走吧,我知道最近有部很好看的《多瑙河之戀》。”
說完,拉了小洛的手就出門,小洛也不掙脫,由著他。男女之間看電影總是個恆古不變的明智之舉,還是聯絡感情的必然選擇,而看的電影也不離“愛情”,誰也不會傻到去看戰爭片。
像大多數愛妒忌的女人一樣,小洛坐到他車裡的第一件事就是朝四周瞥了幾眼,目標無非就是什麼可愛掛飾、手鍊之類的女性物品,意料之中的,有不少,這纔是紀凡,紅顏無數的紀凡。
“這個好可愛,在哪兒買的?”小洛還是沒忍住,拿起一隻小白狐貍娃娃問。
“朋友送的,你喜歡?那給你吧。”紀凡輕描淡寫道。
朋友,自然是女性的。就這樣送了?他倒是大方,可是聽在同爲女人的她耳裡,話的涵義就不同了。她送他的東西,他大概也是這麼隨便送給另外某些個女人了吧。突然覺得自己好不值得,好傻,更糟糕的是她把自己置於和別人一樣的位置了,可悲的女人。
小洛淡淡地將娃娃放在車窗邊,說:“不用了,謝謝。”謝謝你的好意與慈悲。
然後,兩人都不知道要說什麼,車卻停在了半路上一家超市前,那幾個“supermarket”的字母特別的閃亮,小洛不置可否地停在位子上,不下車,一男一女挽著逛超市,那樣的場景太溫馨太奢侈,她怕自己深陷,所以拒絕。
一會兒,紀凡就回到了車上,關上門將一包東西給她。“是什麼?”她問。
“巧克力,聽人說這是女孩子最喜歡的牌子,嚐嚐吧,呆會兒看電影也有東西磨牙了。”他自以爲很瞭解地解釋道。
聽誰說的呢?她不要再想下去了。
只是將袋子重新遞還給他:“我已經不愛吃了。”
“怎麼?”
“沒什麼,大概以前吃多了吧,就膩了。”當然是吃多了,他不會知道,他剛走的那一年裡,她整天坐在湖邊的石凳上咬著巧克力,不帶思考地往嘴裡送,等著他出現,告訴她“太多了,不要再吃了”,直到後來,聞到巧克力香味就直噁心反胃,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不碰了。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紀凡略帶懷疑地問了句。
當然,怎麼會知道呢,他什麼時候考慮過她的感受呢。
小洛沒再說,只是搖頭,靠在車窗邊,這個時間街上人還不少,可異域風情總是讓她心裡無法溫熱起來。
電影院裡,人也多,但設備環境顯然沒國內的好,可見中國人會享受多了。
進去的時候電影已經開始了,片子是羅馬尼亞語的,但有英文字幕,跟看無聲電影所差無幾,所幸內容不錯,小洛看得有些投入。一如既往的是二戰題材,跟它的題目一樣帶有時代氣息,男女主角分別是兩大陣營的王牌特務,被派到對方陣營裡打探情報,一年一次的回國機會都能湊巧地被安排在同一周,同一班火車,一人上一人下,擦肩而過,卻不曾知道對方就是彼此都在針對的那個人。直到三年後那次,火車出故障,他們在車站裡並排坐著,她問他借了個火點菸,故事往往就是這麼展開的,以後每年在這個車站見面,在這個城市吃飯、奔跑、作愛……直到二戰結束前一年,因爲他們唯一次照相,被彼此的智囊團認出,再見面時……他們倒在了彼此的手槍下,倒在了整個車站的驚恐中,雙手僅幾釐米之隔,終是沒能牽在一起,那是二戰結束前一個月。
影片結束的音樂聲響起時,小洛已經泣不成聲了,是不是,最深的愛總不被上帝允許?他是否也在嫉妒?
紀凡拉她走到門外,兩人都深吸了口新鮮口氣,他雙手抱肩問:“接下來,要不要去逛街買東西?”
“嗯?”小洛沒想到還有接下去,清了清鼻子問,“現在?九點半了。”
“你只要說好不好,我自然有地方帶你去。”紀凡自信滿滿地說。
小洛心中倉惶,月光正在一縷縷隱去,她心裡的防線也在一點點塌陷。
他帶她去了國際銘品街,燈光絢爛得不真實,晃眼得令她不自在。
“你確定要在這裡?這些衣服可貴得嚇死人的。”
“放心,今天來就是讓你揮霍的,不用替我省錢。”說完塞給她一張卡,看得她心跳得厲害,這怎麼都像是鉅額封口費,或是大款包養情婦的前兆,他意欲何爲?小洛看不透他,才更覺得蹊蹺。
“你不會是拿了什麼賄賂沒處花吧?聽說外交官很受外國官方青睞的呀。”
“哈哈……你想象力真是越來越豐富了,我喜歡。”
“再不說清楚我走了。”說完就往門口方向走。
被紀凡拉住,“好好,我的小駱駝。今天是我爸媽結婚30週年紀念日,他們給我寄了張卡過來,說是無限額,以彌補他們不能來看我的虧欠。那我就多刷點來幫他們慶祝嘍,可我又買不了什麼東西,你就當是幫我吧。”
“什麼怪癖,奢侈,資本家。”小洛從來不知道他家這麼有錢,可有錢也不是這麼花法的,她帶著鄙夷地語氣扔出了幾個詞,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著卡進了香奈爾的店。
一個小時後,她拉了紀凡灰頭土臉地從裡面跑了出來,然後一下將卡扔給了他,才顧得上鬆了口氣說:“當暴發戶的感覺糟透了,還是迴歸自由好,看,我天生就不是享福的命。”
沒錢的時候就想著,有錢了要去國際名品店裡掃蕩一番,可真有了,居然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兒了。紀凡在一邊聽著又好笑又好氣,都快直不起腰了。
“別笑了,真丟臉。快走啦,回去。”說完小洛轉身就要穿到馬路對面去他的車邊,卻被紀凡拉住了。
她回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半晌,才聽他一本正經地說:“小駱駝,做我女朋友吧。”
就說,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幸好剛纔一分錢都沒花,不然現在她可就拿人家的手軟了。只是可惜了這句她期盼了四年的簡單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