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半支香菸

達只是斜坐在那裡，插滿白色百合花的花瓶放在牀邊。該怎樣形容那純白色的花朵呢，厚質的花瓣，很奇怪的形狀組合成完整的樣子。那種特殊的氣味，不是一般花朵的甜香，淡淡得但是瀰漫整間屋子。你見過它凋零的樣子嗎？百合花的花期是屬於較長的時間範疇，看似還充滿生氣，還如此潔白的花朵，手指僅輕輕一碰，剎時所有的花瓣紛紛掉落，只剩下中間的花蕊，白色的，紅色的。始終沒有明白，究竟如何分辨雌雄異株，有紅色花粉的應該是雄株吧，白色的花瓣都被染上紅色的粉末，用手抹去卻留下更明顯無法消逝的印記。

百合的香味雖然不像夾竹桃那樣帶有毒，但卻會刺激人的睡神經，所以最好不要放在臥室裡。恩正的睡眠一直不太好，但是他仍然在房間裡放著這些花朵。達看著百合的神情很安靜，很美。而且，對於達，百合的香味似乎沒有任何作用。也是，那是他的花，他的身上流露出和百合花一樣的感覺，就好像那種處於凋零邊緣的百合花，依舊美麗，卻如此脆弱，輕輕一碰就會破碎成一片片的。

自從知道了繼母去逝的消息後，達整天待在家裡，也許是因爲內疚，桌上總是打開一本英文書，好好讀書是繼母從小到大對自己的期望。所以儘管不喜歡，達的成績還是很好，平時也還算用功吧，再加上他的天資聰明，要拿到好分數，並不是太難的事情。

但是恩正總覺得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一些改變。那種若有若無的眼神瞟到自己身上，是想要說些什麼呢？後悔了嗎？想要逃離了嗎？每當想要進一步探視他的眼神，達總是回過頭，不再看他。已經不再做飯了，不肯走出家門一步。恩正就每天帶食物回來，只是阿達每天吃得更少，睡得更少，大部分時間就這麼坐著。

等到夏天過去的時候，蓮蓮也要開始上小學了。和俞故商量下來，決定送她去住宿制的學校，畢竟是個女孩子，只希望她能平平靜靜唸書，找到心愛的人，然後白頭偕老，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至少看著她替自己實現。只要求平凡的人生能降臨到這個無辜，還不懂事的孩子身上。

另外，最近幫裡的情況已經處在危險狀態下了，眼看矛盾即將變成一觸即發戰爭。阿利的野心誰都看得出來，自己到那時能夠灑脫的放手嗎？畢竟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那個位置並非高而不攀，付出全力爭奪的話，還是有七八成把握的。不然就退回香港，帶著達，看著他的睡臉，這些天來的痛苦似乎讓他有些許長大。

恩正點燃一支菸，仔細看著這張好看的臉，緊閉的眼睛帶上些黑眼圈，是這幾天沒有好好休息的證據。微微嘟起的小嘴，就好像在夢裡和誰在拌嘴，好惹人憐愛的臉，正想像著該是怎樣柔軟的觸感，達明亮的眼睛突然睜開了，也許是被煙的味道弄醒的。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只是恩正眼裡的達就是這樣一個嬌弱的生物，絲毫不想讓他受到任何傷害。

非常自然得奪下恩正嘴邊的煙，這樣的舉動似乎成爲了達的習慣。潮溼的菸嘴帶著那個人的唾液，被放到自己的嘴裡，已經可以熟練的吸了，不會再被菸絲嗆到。每當這個時候，恩正往往會再拿出一根菸，點燃，陪他一起吞雲吐霧，把淡淡的煙吐在達的臉上，朦朧間那張臉如此得讓人聯想到犯罪。告訴我，想要留住天使得方法，儘管他已經墜落，但他仍然長著翅膀，看起來像是隨時想要飛走一般。

這次，恩正並沒有拿出另一支菸。奪回那支原本屬於自己的煙。阿達有一些驚訝，看著菸嘴處還融合著兩個人的唾液。恩正只吸了一口，便重新交給達。這兩個人就輪流吸著這半支菸。

等到煙吸完的時候，恩正明白自己該離開，不能再繼續留在這裡，如果不想犯罪的話。達伸出的手，像是要挽留，可是彼此眼神交會的那一瞬間，恩正看見他的恐懼，他錯以爲自己是恐懼的對象，苦笑著離開。那個笑容在達的眼裡如此刺眼，原來只是同情。

只是恐懼的對象是難以度過的整夜的寂寞，笑容的背後是竭力想隱藏卻無法剋制的慾望。

“去找你的男人們吧！”達已經不顧一切，絕望的嘶叫。

恩正一驚，轉過身盯住達。他什麼時候知道的，還知道些什麼。

達倔強得別過頭，眼中只有雪白雪白的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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