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機會
一連幾日,我都在依自閉門緊鎖的小院內支榻臥讀,可謂是兩耳不聞身外事。直到上房再次來人敲開了院門,直接傳話讓自己即刻趕到了主院的大堂聽候父親大人示話。
輕言閒語地套了幾句,竟是全府各院的主子都被下話趕了過去。雖不知究竟是何故,但終歸不會是小事。
和母親簡單交待了幾句,只由著蓁兒略作了一番打理,便隨著來人疾步趕了去。心中隱隱的一絲感覺讓我竟不覺有幾分期待。
進到大堂時,三位姨娘已都到了,正聚在一起小聲的談論著什麼。見到我走進,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視若未見地轉開頭故自聊著話。
微低了頭,不甚在意挑了挑脣,我略牽起一絲怯怯笑意上前恭敬地對幾人福身見了禮,便自走到一旁的角落裡,垂眸默立。
遠遠的亦聽到她們零零碎碎的一些話語,說得卻大都是前幾日那場大宴的事。
按定製,妾室是沒有資格參加那樣的宴席的??蛇@顯然絲毫不妨礙她們互相打聽議論,八卦著不知何處聽來的一些小道消息。
幾個人說說笑笑的,卻也是記得場合不敢過於張揚,聲音都放的很低。隔開了些距離,我聽得倒不是很真切。只是多次聽到幾個不斷重複的字眼,像什麼‘老爺’、‘二姑娘’的,當然更多的卻是那‘王爺’二字。
待到我等得易發無聊,想稍稍移近聽得清楚些時,堂外一個小丫頭急步匆匆跑了進來,“幾位夫人,老爺和大夫人這就到了!”
堂裡瞬時靜了下來。稍刻,幾個女人紛紛飛快地理了理鬢髮或整了整衣襟,齊齊躬身迎到了門口。
“給老爺、姐姐請安。”
“父親安好,大娘安好?!?
我自是隨著衆人一同迎在門前。特意放低了的聲音夾在一片嬌聲脆語中幾至不聞。
“行了,都坐吧?!甭燥@低沉的男子聲音伴著沉穩的步履聲由身前滑過。
我隨在衆人身後步入堂內,恭身站在堂下一側的末椅旁。這個位置本應是母親坐的,只是她從未被允許踏入過這間大堂一步而已。
悄悄擡頭向堂上正中的主位看去,我心底卻是禁不住泛起冷冷一抹嘲弄。這樣一個冷酷而自私的男人,卻偏就生得一幅溫文儒雅的好相貌。四旬不過的年齡,一方的高官大員,怎樣看都算得是風度翩翩、一表人才的彥士俊傑了。
他身旁的女子更是嫋柳纖腰婀娜姿,皎皎一副花容月貌。那明妍秀美的容顏縱堂上燕瘦環肥、綺羅疊翠亦絲毫不掩其風華。脣邊溫溫一抹慈婉和柔的笑容,可眼底,卻是幽幽冷冷一片精明算計。
“今日叫你們過來,是有件事要告知你們?!倍俗鬃哪腥穗p眼略略於堂下環視了一圈,看得幾個女人頃刻收束了臉上或嬌媚或哀憐的神情,本就很是端正的身子越發直了直。
“前幾日,府裡的設宴想必你們也都知道了。朝廷此番已下了調令,幾日後我們全府將舉家遷往都城。你們等下回去將要帶的東西收拾齊了,這幾日裡許你們回親探望一番。”
“遷府?”
“遷往都城?”
“老爺這可是又高升了!”
乍聞此訊,堂下本是正襟危坐的幾人頓時紛紛難抑地詢問出聲。
崔老爺也未理會衆人或訝異或驚喜地詢問,只緩緩端起茶盅自顧輕呷了一口,再次放回幾案時卻‘咔’的碰起一聲輕響。聲音不大,卻已足讓大堂裡瞬時寂靜無聲。
“出了府門都別忘了什麼叫規矩。近日府中已是忙亂得很,誰若是屆時再添了亂……”
“是,老爺。妾身會謹記著規矩的?!?
三位姨娘都慌忙起身跪到了堂前。我也只有暗歎一聲,隨著跪於一旁。心中亦不得不佩服這位崔老爺不怒自威的本事。只不知這份本事用在女人之外會是如何?
“哎,幾位妹妹快起。老爺的話記在心裡也就是了?!贝蘩蠣敍]有出聲,甚至眼角都沒往堂下瞥上一眼。倒是一旁的大夫人順勢接過了話,語聲親切和順的很。
“老爺的話總是爲了各位妹妹好?!疅o規矩不成方圓’,這至言明理總不會錯的。妹妹們回家探望告別時,也莫忘了將話傳於自家,這蘇州城今後畢竟不同於往日了……”
話音微頓,大夫人緩緩抿了一口手中的香茶。片刻,方復慈顏笑道:“還有便是,妹妹們都別忘了帶上句話,我們崔家即便此番入了都城,也依是會顧得各家親戚的?!?
呵,好一個恩威並施。隨衆起身徑自垂首立於一側,我亦不禁於心底暗暗輕讚一聲。
既能入了這崔府的門,這三房妾室的孃家裡自也都是蘇州城數得上的門第。此番崔府舉家入了都城自是不會就此捨棄。但總也不會任其惹了禍事而牽連上身……這位大夫人真真是容不得人小看半分!
接下來便是就遷府一事些許細緻的交待與一番看似熱絡的囑咐。我卻沒心思再細聽,腦中禁不住反覆轉著都是‘遷往都城’這四個字。
幾日裡看著府中連場的忙碌,自己雖已隱隱感到了會有什麼變動,卻也未料到竟會是調任這般的大事。
按理說既是朝廷傳下的調令,沒理由會限制的這麼急。先不說政務上的交接,單單是這諾大的府邸要幾日內收拾停當已是不易,再加上裡裡外外牽扯盤連的關係……的確是有夠亂上一陣子的了。也許……
“……好了,都回去準備著吧?!?
我這裡腦子不停地琢磨盤算著,兩耳倒也留意著堂裡的情況。崔老爺總結性的一句話令我立時收斂了心神。
“這次上都,一路將會與璃王同行。你們都給我守緊了禮數,約束好各自下人。若是有誰在王爺面前丟了崔府的臉面,別說崔府再容不下她!”
“是,老爺!”
“是,父親!”
雖是半垂著頭,我卻也明顯感到那凝於周身警告般的威冷視線。
噯,看來崔老爺的這句話大多是說與我聽的了。是怕我這上不得檯面的女兒露醜於人前吧。不但有損崔老爺的臉面,也連累同爲崔府小姐的另兩位千金也遭人低看了一眼。
將頭垂得更低了低,我隨在幾個女人身後恭敬地退出了大堂。直走出主院不見了衆人身影方直起身長長吐了口氣。
呵,說什麼‘崔府再容不下’?若能這般便離開這座深宅,我倒很是願意試上一試!不過可惜……到時想必也不過是徒惹一份皮肉之苦罷了。
‘物盡其用’可是崔老爺一貫的作風,在沒有用盡我這個女兒僅有的一點價值前,又怎會白白的捨棄呢?
輕牽了牽脣角,我微搖頭丟開了那些只會讓自己感到好笑的事,腦中轉而想到卻是剛剛一番話中提到的璃王……
這樣說來,那日我與幽槐下聽到的聲音,應便是那位璃王爺的了?
再想到這次遷去都城竟是與璃王同行,倒真算得上是件稀罕事。也難怪此番調任遷府竟會趕得這般急了,原是打定了主意一路駕著高枝入都。崔老爺這番費心費力的安排,心中的算盤倒是敲得精細。
不過說起這位璃王爺,我倒是聽‘薇蕪院’中唯一有機會出得府門的碧雲提起過。好像是一位爲百姓交口盛讚、威望很高的王爺呢。
據說這位王爺十四歲便隨軍征戰疆場,十六歲便已立下赫赫戰功,如今已是大華朝‘戰神’一般的人物。更深得其父皇看重,朝廷上下亦是對其恭仰有加,可以說這下一任華國的帝位已確由其繼任無疑了……呵,這可真是一顆通天的高枝!
只是……也聽聞這位王爺方於去年成婚。嗯,沒記錯的話好像是禮部尚書的千金吧,一位真真才華名滿天下的驕女。二人十里鋪紅、萬家掛喜的盛世婚宴可是直到今日仍爲民間喜聞樂道的佳話。
不知我那位父親大人這般作爲又是爲何打算呢?即便想爲崔媛歆日後入宮打下些基底,也不至急在這個時候吧?
“呵……”搖搖頭,我不禁仰頭輕笑一聲。管他作何打算,這崔府的事今後都將於自己再無半點牽扯關連了。無論怎樣,此次的遷府實是上天賜予的一個難得機會,我定是要牢牢握緊的!
回到‘薇蕪院’,我首先叫過了碧雲細細交待一番。看著她一臉難抑的詫異漸漸轉爲了堅定,肅然點頭應過出了院門,我方是深吸了口氣,轉身走進了母親的寢室。
我很清楚自己將出口的一番話對母親來說有多過突然。原本我也沒有想到會這麼早便斷然離開,畢竟自己現在的年齡終是小了些,很多事情做起來難免多有阻礙??墒?,這次的時機到底難得,如若錯過,日後倘入了都城再想尋得這般機會怕就更是難了。
我已是反覆的計較過,此番遷府如此的倉促,全府上下定都忙亂得很,想必在離行前的一刻都不會有人注意到這原就甚少人關注的‘薇蕪院’。而待到離行時,即便是發覺,崔老爺也縱不會因我和母親的不知所蹤而延誤了動身的。
況且此次可是與璃王同行,以崔老爺好顏媚上的性子,定當不會張揚。最多,不過是派下幾人悄悄搜索一番。可幾日的時間已足以讓我們走出這蘇州城了。到時天高海闊,崔老爺又怎會不惜花費大量人手去四處搜尋我這個沒有多少價值的女兒呢……
從母親房間出來時天已近晚,我吩咐過蓁兒備了晚膳分送於母親與自己的房裡。這一晚,我想,母親終是需要一個人靜一靜的……
想著剛剛與母親的一番長談,我不禁微微油然而笑。雖然一直都有信心會說服母親與我一起逃離這所大宅。可真到了這一刻,卻又總不免了些許忐忑。
想到在這極端男權之地,有幾個女子會爲了自身爭取些什麼呢?即便是隻徒有了痛苦,怕也是從未有想過掙脫逃離吧?雖然大多隻是爲了我這個女兒,但母親能這般輕言應允,仍是讓我在慶幸的同時由不得幾分感佩。母親她,或許比自己所想的更要果敢堅強呢……
晚膳時碧雲已趕了回來,卻是帶著一臉的喜色,“小姐,都照您交待的安排好了!”聲音裡有著些微輕顫,少不了是因著幾分緊張,不過,我亦知道在我同母親與崔府之間,碧雲和蓁兒她們會做的是怎樣的選擇。這份信任,也正是源於‘薇蕪院’裡多年來同甘共辱般的濡沫之情。
看著一臉焦喜相映的碧雲與滿面疑惑茫然的蓁兒,我不禁欣然一笑。有母親和她們相伴,相信院牆外那片廣博而陌生的天地意味的將不再僅僅是逍遙與自由,那更將會是一份愜意而真實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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