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空了
便可以什麼都不留下了
十五
萬俟宇修回來得有些晚了,剛開門,就看到呆坐在落地窗窗臺上的蘇沫,整個客廳沒有開燈,窗外倒是華燈似錦,投射進來的光把客廳照了個半亮,他看著蘇沫的背影,心下一沉。
“不冷麼。”
他將身上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屋內沒有開暖氣,這個天的溫度驟降得厲害,前幾天還陽光明媚呢,到了這幾天冷空氣突襲,街上行人都有穿羽絨衣的了。
伸手摸了摸蘇沫的臉,冰涼得很。他知道她的體溫素來都要比一般的女人低些,就連盛夏炎炎也改變不了她那冰涼的溫度,更別說是在這冷空氣氾濫的季節了,他順著坐下來,從她身後將她攬入懷中。
“賴穎雅找過我了。”
她說得直接,沒有任何前奏,也不覺得該有什麼可以隱瞞的。
“我知道。”
她直了直身子,又移了移腦袋,在萬俟宇修身上找到了一個更加舒適的姿勢。
“你知道麼,我以前總覺得那些原配找小三的情節都只有在小說裡面纔有的,現實生活中不是沒有,可是就算有,我也不覺得應該發生在我身上。”
“感覺如何。”
“沒什麼感覺,她不過是覺得不甘罷了。”
兩人的對話異常平淡,好像討論著一件別人的八卦。
“你把那局長怎麼了。”
他的身子微微一頓,自然是沒有想到賴穎雅會跟蘇沫說這些東西。那一雙大手伸了過來,緊緊包裹著蘇沫的一雙玉手,輕輕的替她搓著,然後將那雙手捂在自己的雙手之間。
“沒怎麼,就是讓阿三找了幾個人去舉報他,他的罪證委實太多,都不需要費什麼力。”
“喔。那意思是他該下臺了是麼。”
“下不下臺我不管,他不該動你。”
“那是我自願的。”
“他也不該接受。”
這話雖然蠻橫霸道,但蘇沫聽著卻覺得一股子的暖意,她從來都覺得萬俟宇修是個只靠自己心情做事的人,現在看來,他的所有計劃中都有自己,這麼想著,心頭竟包不住的全是滿足感。
“那樑潔儀呢,你知道的,我本來就沒打算要惹那些麻煩。”
“所以我處理好就行,那件事之後她父親曾來找過我。”
“她父親是副市長吧,你這麼對她女兒他還不得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他倒是想,只是沒那個本事。”
“是啊,誰能扳倒萬俟少你啊。”
蘇沫反手握住他的手,低頭觀察著這雙手,十指修長,紋路清晰,沒有絲毫的粗糙感,甚至有些細膩,重點是還特別的暖和,就是這雙替自己遮風擋雨的手,怎麼以前都沒有發現他的這雙手摸起來這麼舒服呢。
“你能就行。”
她只覺得一股熱流突襲全身,莫名的臉都開始發燙了。她是禁不住撩的,以前是屬於隔離得好,現在這種局面自然是招架不住的。
“我還是頭一回發現你挺會撩人的。”
他淺笑著摟緊了懷中的她,“喜歡的自然就會撩了。”
蘇沫可不承認他這個喜歡是對自己一個人而言的,張嘴便道,“那小**你不是也很喜歡麼,可見撩得次數不少。”
這回他可是開懷大笑了,那下巴抵在蘇沫的右肩上,細細的磨蹭著。
“你這醋勁兒上來了還真比一般人小不到哪去。”
她聽得推嚷著想從他懷裡掙脫出來,被他更緊的抱著,又聽得他在耳邊低吟道,“不過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
女人總是喜歡撿好聽的話入耳,蘇沫也不例外,她心頭都已經想得通透了,她就是看上萬俟宇修這個人了,自然也不會排斥這些甜言蜜語。
只是她不排斥,不代表就能接受,她心頭明白得很,她和他之間終究是有一道鴻溝越不過,她的存在對他而言只能是個絆腳石,她也知道,就算沒有自己,他萬俟宇修也可以有別的女人,但是,毀掉他一切的人斷然不能是她。
“萬俟宇修,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旅行還是不要去了吧。”
“爲什麼。”
“沒爲什麼,賴穎雅找上我這事雖然不算什麼大事,可在我心裡始終是一道坎,我雖然是個不要臉的女人,但是也達不到完全的,你懂我的意思吧。”
“嗯。”
萬俟宇修順著將頭靠在蘇沫肩上,就這麼靠著,隱隱的聽到蘇沫的心跳聲,一起一伏的,很是平緩。
他還記得第一次遇見她是在那家夜店,那個時候他才從國外回來,王少那羣人說是要帶他洗洗塵,便去了那裡。
中途上洗手間出來碰到了她,她站在門口的鏡子前補妝,他大概的看了看她,一條不過膝的白色包臀連衣裙,不對稱的吊帶領口完美的展現了那性感的鎖骨,嬌俏的荷葉邊裙襬,優雅迷人。總體而言身型還是不錯的,便是擡頭看了一眼鏡子裡面的她。
那張臉倒挺美,這美里面還夾雜著幾分清秀,他腦海中不由得想到一個詞,皓齒明眸,用來形容她再好不過了。
“蘇沫。”
他聽見有人叫她,這才轉了身推了門出去。
這本算不上能夠引起他注意的事情,畢竟他身邊的女人那麼多,比她更有魅力的大有人在,只是回到了包房,那羣人聊起了她。
聽起來倒是個厲害的角色,她是這家夜店的常客,不過倒是從來都不隨意與男人勾搭,偶爾有過的男人,也大多數是些有錢有權的,一般的還真入不了她的法眼,你說她下賤吧,還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你說她清高吧,卻也還不是得靠著那些個有錢有權的活下去。
他靜靜的坐在一邊聽著他們瞎聊著,想著方纔那張臉,著實與他們所說的那些勾連不大到一起。可就這麼一想,居然就動了念頭來了興趣。
於是他開始想要得到蘇沫。
阿三第一次回來告訴他蘇沫拒絕了他的邀請時,他有些小小的震驚,一晚上三十萬的價格在這夜店中怕是再無任何人能比的,居然會被拒絕。
阿三第二次帶回來的仍然是被蘇沫拒絕的消息,沒什麼原因。
欲拒還迎麼?
這種套路他走得可不少,便告訴阿三隻要她願意,價格隨她開。
阿三第三次回來的時候,站在他辦公室門口不敢進來,看來又是被拒絕了,阿三可是他的得力助手,這一連三次都被拒絕了,說起來確實是丟臉的。
最後一次阿三終於帶回來一點別的消息,她知道國外有位腦科醫生對腦神經這一塊治療特別精通,如果他能幫她聯繫到這位醫生,說服他爲她認識的一位朋友看病,她就答應他的要求。
這種問題自然是難不倒他的,那醫生他倒是知道,雖然醫術高明,但脾氣大得很,不是有錢就能請得動的人,不過這醫生有個癖好,收集瑪瑙,小到不知名的,大到價值連城的都不放過,前幾年,他花了重金買下了那醫生想了好久的祖母綠送給他之後,才請動他來做他朋友的主刀醫生,也因爲那塊祖母綠,他和那醫生還有些聯繫,請動那醫生對他來說還真不是什麼難事。
可他卻起了疑慮,三十萬完全可以請更好的醫生了,可三十萬都打動不了她,現在就爲了請這麼個醫生?
不過他還是讓阿三去請了那醫生,也就是那醫生到達H市的第二天,蘇沫答應了和他見面,時間地點由他選擇。
那晚他包下了夜店最豪華的房間,還點了最昂貴的酒,他記得那晚蘇沫穿著一身淡藍色的長裙,款款而來,那美豔卻又夾雜著清秀的臉上不帶著一絲微笑,望向他的時候眼神裡甚至沒有承載絲毫魅惑,剩下的只有一片望不到頭的淡然。
“萬俟少若是不嫌棄,請自便。”
她靠著牆角側著頭看著他,有種視死如歸的冷漠,對,就是視死如歸。她只是爲了完成任務來的,僅僅只是爲了報答他爲她找來了那名醫生。
他突然有些生氣,伸手拉過她,毫無憐惜的推向了牀上。
他的睡眠一向很淺,這一晚卻睡得有些踏實,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九點多了,他睜了眼看著她旁若無人似的穿著衣服,身上遍佈著他留下的印記,他居然有幾分得意。
“兩不相欠了吧。”
她的聲音蠻好聽的,沒有參雜一絲諂媚,也沒有大多數女人那般的嬌柔,反倒是清脆的入耳。
只是對兩不相欠四個字排斥得很,兩不相欠麼?他萬俟宇修都沒開口說不要了,她竟然會把關係撇得那麼快。
他起了身,裹了睡袍,繞過牀走向她,一伸手將她拉了過來。他看到了她手裡拿的那瓶藥,上面的文字他不大懂,但藥效一定懂,他甚至有些驚訝了,還是他頭一回遇到,一個女人事後是多麼淡定的吃藥的,拉她的手不由得用了力。
而她,依舊是那副從容的樣子,她側頭看向他,眼神還是那望不到頭的淡然。
他突然笑了,覺得這個女人著實有趣得很。
“萬俟少若是沒別的事,就請您高擡貴手。我們之間的交易已經結束了”
“交易?”
“您幫我找來了那位醫生,作爲回報,我陪了您一晚,這就是交易。”
她說的挺簡單的,若是這般算起來的話,他似乎是虧的大了些。他想了想,鬆了手,來得有些猝不及防,他看著蘇沫連連往後退了幾步。
“沒別的事,先失陪了。”
他看著蘇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也正是那個時候,他對蘇沫的興趣越發的濃厚了,直到現在他再想起那個時候,如果蘇沫像別的女人那般對他各種諂媚,或許他也就不會有那麼多興趣,自然也到不了現在了。
這麼想著,他心裡頭居然有一絲慶幸。摟著蘇沫的雙手不自覺的又緊了幾分。
“那以後再說吧。”
“嗯。”
蘇沫心頭確實是平緩的,這麼多年,除了白崎,她再一次心動的男人,還是不屬於她,終究要失去的,那就索性看得理所當然些,反正這世界上沒有誰是因爲失去誰而活不下去的,她也是時候找機會離開他了。
“還有喔,第一次那酒店,你是不是故意的?還有去那個小鎮,嗯......還有我和艾斯那次......”
“前兩次是偶然,最後一次是故意的。”
“那......”
這一晚也是兩人認識這麼久來,第一次這麼平和的說了這麼多話,蘇沫倒是覺得這般挺自在的,只是應該也只有這麼一次了。
再過不久,見面也已然是蕭郎陌路了吧。
十月的天氣,涼風習習,那掛在天上的太陽射下來的光都不由得柔和了幾分。
艾斯出月子的時候是特別興奮的,終於可以扔掉頭上那頂帽子了,法麥圖小心的抱著橙子跟在她的後面,見她如此般的雀躍,心頭也是開心的。
那晚蘇沫同她喝了些酒,早在月子裡就嚷著要同蘇沫不醉不休的艾斯,自然是不願意這麼就放過蘇沫的。蘇沫也秉著捨命陪君子的意念,一杯一杯的同她狂歡著,最後法麥圖不忍心見著這兩個女人如此般爛醉,想要阻止,剛將橙子放進了嬰兒車內,那邊便傳來艾斯的驚恐聲,順著聲音過去,看到的是蘇沫蒼白的臉,還有大腿上的血,鮮紅而刺眼。
關於孩子這事,蘇沫一直覺得最好是沒有,尤其是現在,她確定了她對萬俟宇修的感情之後,更是下了決心千萬是要不得的。
然而有些事就是這般讓人始料未及,也或許是因爲她的決心太過於堅定,所以這個孩子來得突然,去的也特別突然。
潔白的病牀上還見得到明顯的血斑,那顏色鮮豔的太過刺眼,萬俟宇修起了好幾次身,每次都想對著蘇沫說點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撫上蘇沫冰冷的手,張了張嘴,還是說了話。
“才做了手術,別太傷心。”
語氣裡遮掩不住的僵硬,擡頭來看著蘇沫面無表情的臉,漠然的死寂,空洞的眼神直直的盯著天花板,三個小時了,她一句話也沒說。
他再次起身,將她抱在懷裡,感受到那人止不住的冰涼,拉過被子將她重重包圍住。
“難受就哭出來。”
他越發緊的抱著她,內心深處按捺不住的心疼,那也是他的孩子啊,他和蘇沫的孩子,就這麼沒了......
“讓我靜一靜。”
蘇沫用了最後的力氣推開他,沙啞的聲音夾雜著疲倦,他也不跟她爭執,看了看她,轉身取了外套便掩門而去。
他站在門外,仔細聽著裡面的動靜,過了很久,才聽到她大哭的聲音,那種撕心裂肺的哭聲是他第一次聽到的,隱隱的,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夾雜著此起彼伏的疼痛。
“蘇沫怎麼樣了。”
艾斯見萬俟宇修出來了,抓住他的手臂擔心的問道,她的酒已經醒得差不多了,有很大一半還是被嚇醒的。
“沒事。”
他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只覺得貼近胸口的地方似乎是有很大一把刀,抵著他的心臟生生的疼。
“對不起。”
艾斯站在他跟前,話音中夾雜了萬分的抱歉和悔意,如果不是她硬拉著蘇沫,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
“我......”
“先回去吧,我也想靜靜。”
他由始至終都沒擡頭看她一眼,看了又能怎樣呢?這孩子跟他有緣無份罷了。
“我......”
“走吧,讓他一個人靜靜。”
法麥圖看了看萬俟宇修,朝著艾斯靠近了些,伸手攬住艾斯的肩膀,衝著萬俟宇修鞠了一躬,此刻除了這個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畢竟因爲他們的一時疏忽,造成了這個孩子的流逝,說再多都挽回不了了。
艾斯走後蘇沫的情緒有些控制不住了,主治醫生讓護士長爲她打了一針鎮定劑,萬俟宇修就坐在蘇沫邊上,任由蘇沫枕著他的右手,她的眼淚滑過他的右手,滾燙的溫度讓他難受。
他伸手輕輕撫摸著蘇沫的髮絲,一下一下的,有什麼東西滑過了他的臉頰,落入嘴裡,苦澀的厲害。
“媽媽,媽媽,媽媽。”
是誰在說話?
蘇沫只覺得眼皮特別的重,耳邊不斷傳來一個小孩的聲音,她只覺得那聲音熟悉得很,又陌生得很。
“媽媽。”
她勉強的睜開了眼睛,四周一片漆黑,只聽得那個聲音在周圍不斷的響起,一聲一聲的,像刀子紮在她的心上,痛得說不出話來。
“媽媽,你爲什麼不要我。我做錯了什麼嗎?”
蘇沫感覺右邊的大腿被抱住了,她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好像是柔軟的頭髮,她想要蹲下去抱住他,那小小的身影一下子就跑到了好遠的地方,她瞇著眼只看得到一個小小的糰子,微弱的發著光,伴隨著抽噎一下一下的瑟瑟發抖。
“不,媽媽沒有不要你,真的沒有。”
她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被那小光團牽扯著,她知道那是她的孩子,那個沒來得及保護的孩子。
“那爲什麼你不要我,爲什麼。”
“寶寶你乖,過來到媽媽這裡來。媽媽沒有不要你,真的沒有。”
蘇沫的淚沿著眼眶直流不斷,她慢慢想要靠近那個發抖的小光團,她想緊緊抱住小光團,哪怕就那麼一下,付出全世界她都願意。
“不,你就是不要我了。你不要我了。”
小小的身影“哇”的一聲哭出聲音來,就在蘇沫快要抱住他的時候,站起身朝著黑暗處跑去,一邊跑一邊哭。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不要……”
蘇沫想要追趕,一不小心重重的摔倒,噬人的黑暗鑽進了她的眼睛,鼻子,嘴巴,還有耳朵。
“不要……”
蘇沫一下子驚醒過來,枕邊溼了一大片,她仰望著天花板,任由著淚水不斷的滑下來。
原來是夢,原來是夢。
她下意識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中的苦澀頃刻而出。
這麼多年,這還是頭一回,頭一回如此憎恨自己,那個孩子......那個不該來的孩子,真的就這麼沒了,她不是該慶幸麼,這不正是她想要的結果麼。可爲什麼會這麼痛,爲什麼......
這個世界上她最親近的人都離開她了,現在連這個孩子都沒有了,她真的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門“啪嗒”一聲被打開了,她輕微的側了頭,便看見了萬俟宇修,他手裡端著一碗冒熱氣的湯,就這麼走了過來。
“喝點湯吧。”
他找了凳子坐在了蘇沫面前,手裡的湯匙不斷的翻攪著碗裡的湯,蘇沫側回了頭,雙眼呆滯的望著天花板。
“萬俟宇修,你送我回去吧。”
她的嘴角微微扯動著。從她醒來的時候便發現了,這裡不是她的家。
他沒有任何迴應,只是不停的翻攪著手裡那碗冒著熱氣的湯。
“喝湯吧。”
說話間他已經遞了一勺湯到了蘇沫嘴邊。
那緊閉的嘴沒有要張開的意願,他也不怒,維持著那動作,和她僵持著。
“蘇沫。”
又過了一會兒,他微微有些動怒了,壓低了聲音喊她。
最後還是她贏了,他收回了湯勺,將整碗湯都放在了桌上,他起了身坐到了她的身邊,伸出手將她攬入自己懷中,他感受到她那冰涼的體溫,從枕頭邊上拿了遙控器,將室內的溫度又調高了一些。
他著實拿她沒有任何辦法,他知道她心裡難受,他也難受啊,那個孩子來得的確太突然,出乎了他所有的意料,可若是提前知道了那個孩子,他斷然是要的,那是他和蘇沫的孩子啊,哪怕他從來沒有想到會這樣,可真的有了,他比誰都希望這個孩子能來到這個世界上的。
“萬俟宇修。”
“嗯。”
蘇沫聽著他的聲音,心裡稍稍舒坦了幾分,這才又緩緩閉了眼。
艾斯再看到蘇沫的時候已經是一週後了,比起一週前,蘇沫消瘦了很多,一張臉上也沒有什麼光澤,和以前那個蘇沫相比,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
“蘇沫。”
這一句呼喊似乎是卡在了喉嚨裡面,好不容易纔發出了聲音,只是這一聲一喊,淚水也跟著流了下來。
她靠在窗前,裹了一件厚的毛衣,環抱著雙臂,曾經那如水般的大眼睛失去了光彩,對著艾斯投射過來的全是空洞的眼神。
“對不起。”
她站在門口的位置,腳底下似灌鉛了一般,挪動不開。
“不怨你,我也不知道那個孩子什麼時候來的。”
乾裂的嘴脣有些發疼,沙啞的聲音中淨是悲傷的音調,她扯出了一絲微笑回饋給艾斯,卻是讓艾斯更加的難受,她快步走過來,一把抱住蘇沫,伸手撫著蘇沫的背。
“你能別瞎逞能了麼,難受就哭出來不好麼,憋壞了怎麼辦。”
蘇沫雙手緊緊扣住艾斯的後背,心裡的委屈一下子就翻攪上來了。
“我都沒來得及感受他的存在,就這麼沒了。”
說著說著就哭了出來,那悲愴的聲音中夾雜了顫抖,聽得艾斯心頭越發不好受。
其實這一刻她不懂怎麼安慰蘇沫,畢竟她也沒有經歷過這些,平日裡那些話說的再圓滑,用在這裡也覺得不太對。她只能任由蘇沫在自己懷裡放肆的哭著,至少她可以給她提供懷抱。
也不知哭了多久,蘇沫在艾斯懷裡睡著了,眼角殘留的淚水還在不斷滑下,艾斯小心翼翼的把蘇沫扶到牀上,便蹲下來看著她。
她都快認不出這是她所認識的蘇沫了。
艾斯起身走到客廳的時候,正好看到拿著外套的萬俟宇修,那深邃的眸子直直的看著她,艾斯只覺得後背悚然得很。
“謝謝你,照顧蘇沫。”
“她的情緒不是很穩定,最近這段時間就不要帶著你兒子來了。”
那話聽得艾斯有些不敢置信,她斷然沒有想到會從他嘴裡聽到這些話,字裡行間裡都是對蘇沫的保護。
“我不會的。”
萬俟宇修將手中的衣服掛了起來,他和艾斯自然是沒有什麼太多的話要講,便是直直的走過來,準備去看蘇沫。
“萬俟少。”
艾斯轉身的時候身上那件黑色大衣的裙襬微微動著。
“有事?”
陰鷙的嗓音卻是平淡得很。
“對不起。”
艾斯說著朝萬俟宇修鞠了躬,這件事在她這裡是過不去了,因爲她,害得她閨蜜失去了第一個孩子,她怎麼樣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萬俟宇修背對著她,良久才說了一句話。
“那孩子跟她有緣無份罷了。”
他選擇了原諒,不原諒又要如何呢?現在這樣的事情,沒人願意的,只能說這孩子和他,和蘇沫都有緣無份,他誰都不怪,誰都不該怪。
“可......”
“早點回去吧,你兒子還需要你。”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進了蘇沫的臥室,艾斯站在原地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最終還是選擇了離去。
後來的一個月裡,蘇沫總是會斷斷續續的做夢,那個孩子總會在夢裡一聲一聲的叫她媽媽。哪怕就是在夢裡頭,她都無法觸碰到那孩子,醒來的時候淚水早已打溼了枕頭,她怔怔的看著天花板,心裡頭全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連夢裡頭那孩子都不原諒她呢。
看了看手機,不過才凌晨兩點多,她撐起了身子打開了燈,屋裡空蕩蕩的,剩下的空氣都透露著孤寂的味道。
這段時間萬俟宇修不像之前那般來得多了,有時候是一天來一次,有時候是一週一次,每次也不會在這裡過夜,一開始她有些在意,每每看到他的時候想說些什麼,到了最後都會沉默下來,有什麼好說的呢。再到現在,那一丁點在意都被泯滅了,她想,這樣也好,有一天她總會清空關於他的一切,少些在意也好。因爲她終於是要準備放下了,她和他之間最後的這一層關係都被清空得那麼完整了,她還有什麼是放不下的呢。
在這個現實的世界,一切傷痛最好的藥劑就是時間,再大的傷疤都會因爲時間的流轉而結痂,但是不管那個痂結得有多好,都會有一個痕跡深深淺淺的擱在心上,每每一想起,還是會輕微的疼痛,有點類似於痙攣的初期,卻不會再那麼撕心裂肺了。
所以再到後來,蘇沫也不會在做關於那孩子的夢了,因爲她知道,再怎麼也只是自己折磨自己罷了,何必呢。
艾斯抱著橙子來看蘇沫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中旬了,離那事也差不多過了一個多月了,她纔有勇氣抱著橙子來,平日裡她來看蘇沫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說著話,從來不敢在她面前提橙子,這次還是蘇沫自己提出來想要看橙子的,她纔敢抱著來。
“好像長大了些呢。”
“都三個多月了,不長哪行啊。”
艾斯從包裡取出尿不溼,熟練的給橙子換上,蘇沫拿著遙控器把室內的溫度往上調了一些,然後將換下來的那塊尿不溼丟到了垃圾桶裡。
“好像沒辦滿月酒是麼。”
蘇沫隨口問著,艾斯頓了頓,道。
“辦來幹嘛呀,不就是隨便吃個飯的事情,等你想吃了,我帶你去吃唄。”
她真是這麼想的,一是嫌懶得辦,真是辦了那些隨份子錢的人又要說閒話了,二是因爲蘇沫這邊這麼大的事,還是因爲她而起,她怎麼有心思去辦什麼滿月酒呢,反正家裡她說了算,法麥圖也是理解她的。
“你生個兒子還真是隨了個便。”
蘇沫笑著將橙子抱了過來,這麼久沒見,橙子和她倒也沒生疏,一張小臉笑的爛漫,她伸了手摸了摸橙子的臉蛋,心裡頭一絲酸楚不禁然的滑過,低下頭輕吻了橙子的額頭。
這便是擁有的感覺吧,她頭一回覺得竟是如此刻骨。
“改天我還是包個大紅包給你,可不能委屈了小橙子。”
“隨你。”
艾斯收拾完了坐在沙發上看著蘇沫,她看橙子的眼神溫柔似水,只是那溫柔中夾著的一絲黯淡,還是讓艾斯有些難受。
“下個月,你來當伴娘吧。我媽把你的那套伴娘服都做好了。”
她開口轉移了話題。
艾斯的母親是設計院的高才畢業生,那些年爲了艾斯的父親和艾斯放棄了做自己喜歡的設計,轉而成爲了一個家庭婦女,相夫教子,這麼多年一直默默的隱忍著,從來沒有一句抱怨的話語,現在自己唯一的女兒要出嫁了,便想要親手爲女兒準備嫁衣,家裡人都特別支持,所以從婚期定下來開始,艾斯的母親就開始著手準備了,以至於現在橙子大多數都是艾斯和法麥圖自個兒帶著。
“好。”
蘇沫頭也不擡的應著,眼神都捨不得離開橙子。
“還有,跟你說個事吧。”
“嗯。”
“你入股我的那個店吧。”
這話聽起來很熟悉,蘇沫細細的在腦海裡過了一遍,想起了什麼時候聽過這話,是在艾斯準備開國外分店前一個月,艾斯也是像現在這麼的認真。
“那店是你一手打造出來的,讓我貿然入股,不是讓我白撿了個大便宜麼。”
她笑得坦蕩,這種事情她自然是不願意爲之的。
“就算是便宜我也只給你一個人撿。”
艾斯心頭早就打算如此了,現在的蘇沫已經不再像以前那般了,真是要隨隨便便再拉個男人她肯定是不願意的了,既然不願意那就等同於斷了收入,她知道蘇沫手裡還是有些底兒的,但是入不敷出的局面總有一天會坐吃山空的,索性讓她入了自己那個店的股份,每個月起碼還有些賺的。
“艾斯,你不用爲了彌補我而虧了你自己,你不欠我的。”
人這輩子最怕跌在一個欠字上,不管是哪種情,都算欠,最完美的結局是互不相欠,蘇沫心裡頭明瞭得很,知道艾斯覺得是她欠自己的,所以想要找些法子彌補。
可哪來那麼多欠不欠的,是那孩子跟她有緣無份,根本不關她的事。
“我知道我不欠你。”
艾斯抿嘴笑了,笑得著實的苦澀,“你也不想我欠你。我這麼做只是爲了你今後打算,現在我那店的利潤是不錯,加上國外那邊,你入了股,至少能保證你以後。”
蘇沫又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的一眼。
“今後橙子用的地方還多著呢,你自個兒好好留著吧。”
艾斯聽她說的決然,本是打好的稿子都只能選擇半途而廢,蘇沫脾性帶犟,真是她決定的事情,十頭牛都扭轉不過來的,對事如此,對人對愛情也是如此。以前是沒遇到她愛的,現在終於遇到了,卻是沒有結局的。
或許,這便是現實,便是天意了吧。
她認了,也只能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