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十年前老人自覺劍道無望再進(jìn)之後,便傳爲(wèi)于徐懷素,希望日後西蜀也能走出一位陸地神仙的天人劍仙來,在世間留名。
得知徐懷素戰(zhàn)死苦海城外之後,老人枯坐一夜,也許是冥冥中的天可憐見,竟一口氣叫他半隻腳踏入到了祖輩盡皆止步於一品之外的陸地神仙境,得悟劍道真意。
今日滄瀾江一戰(zhàn),快意平生,天下已無第二個徐懷素來承接藏劍樓的劍道希望,那麼他何不就此站出來,自己擔(dān)起那萬千西蜀劍客心中的驕傲?
平靜下來不在進(jìn)攻的老人,氣喘吁吁,平舉長劍在胸前。
他望著這把陪伴自己大半輩子的老夥計,像是在說與劍聽,也像是喃喃自語:
“老夫十二歲入藏劍樓,劍一上手便人劍合一,從此修行一日千里,少年時曾以爲(wèi)江湖沒人盡皆爲(wèi)我而生,合該做此主角。洪文朝末,承平年初時,魚九陽橫空出世,京都十八城中以法相一品強(qiáng)吞天人,從此便橫壓在我西蜀劍客的名聲之上,貴爲(wèi)天下四大宗師。”
“世人只知天下有天魔魚九陽,卻不知我西蜀劍客在武道一途絕不遜色於他,三十歲那年我自覺劍道達(dá)到頂峰,遇上精度挑戰(zhàn)此人,卻正值鎮(zhèn)南王鎮(zhèn)壓江湖,羣雄束手,就連老夫也不得不爲(wèi)了宗門承繼而在軍陣之前忍氣吞聲,搖尾乞憐,從此便眼睜睜看著一介閹人,在武道之上一起絕塵,將我遠(yuǎn)遠(yuǎn)拋於身後,再也無望傳說中陸地神仙的劍仙境界。”
老人面帶正色,帶著幾分莊重問任青:“我聽說懷素死後,佩劍蜀道在臨終哀鳴三日不絕,他死前可是入了陸地神仙境?”
任青緩緩點頭,並未矢口否認(rèn)。
老人哈哈一笑,連道三聲:“好好好,任仙子,且看我這一劍!”
這個一生練劍的老人,在這場劍鬥中的最後一招中,忽然反手將長劍擲入江中,舍了這柄陪伴自己幾十年的老夥計,他就像是一個酩酊的醉漢,又像是一個打鬧嬉笑的頑童,橫衝直撞,整個人在江面上劈開了一道白線,劍氣神意就此昂然勃發(fā),渾身上下除了漫天滿目的劍氣外,竟是再無一絲活人氣息。
十二歲習(xí)劍,劍一上手便人劍合一,今日臨江一劍,老人舍劍不用,通身上下便是一柄劍,一併天人之劍!
任青面色嚴(yán)峻,如果說交手之處老人的境界只是一隻腳踏入到了陸地神仙境,那麼此時此刻,棄劍不用的老人已經(jīng)是妥妥的陸地神仙境的劍仙人物了。
面對這聲勢浩大,避無可避的合身一劍,她沒有任何迂迴暫避的可能,只有硬接!
手中釣龍竿光華流轉(zhuǎn),彷彿無聲擔(dān)起了什麼重物,通身上下翠光流轉(zhuǎn),其中隱約細(xì)小的符文在上面一閃而逝,正是釣龍竿勾連腳下江水所用的道家符文。
符文越來越亮,最後翠綠的桿身上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了全部的御水法咒,可是腳下江水依舊平靜無波,全然無視這副彭祖親手所書的符咒。
眼見老人合身一劍的來勢越來越近,任青只覺先前估算自身實力,勾連起腳下江水之力來承接這一劍的話,算是九死一生,如今卻的局面怕是要十死無生了!
一路磕磕絆絆走到今天的任青不是束手待斃的人,明知敵不過這位陸地神仙的傾力一擊,她也咬牙出手,手中釣龍竿通身翠光大放,腳下江水如蒸如沸,在空氣中隱約有誦咒的聲音傳來。
可是這等異象卻在一聲悠長的劍吟下再不復(fù)存,任青瞳孔一縮,瞬息便想到了老人先前拋入江水中的那柄隨身佩劍,原來如此,一劍鎮(zhèn)江,果然是神仙手段。
不甘於此的任青扔向做最後一搏,她腳下輕點水面,平靜的江水下暗流洶涌炸裂,憑空一道三人合抱的水柱自任青腳下衝天而起,託著她整個人飛到空中,更是擺脫了老人御使天地同呼吸的天人壓制,雙手緊握釣龍竿,任青不做任何花巧的變化,簡簡單的那的便是一記力劈華山,向著一線如劍奔來的老人,當(dāng)頭便是一劍按下!
是的,按下的釣竿尚在空中便發(fā)出恐怖猶若風(fēng)雷的巨響,彷彿這一桿抽下的不是武器,而是九天落下的神雷!
江面足有數(shù)十丈長短距離,在釣竿落下之前猛然塌陷,老人伴隨有天地異象的奔行腳步,首次出現(xiàn)了不暢的停滯感,魚竿與老人便在這等叫人瞠目結(jié)舌的畫面中,悍然撞到了一起!
那一瞬間,已經(jīng)改名爲(wèi)江神宮的神廟大殿裡,忽然有大風(fēng)吹來,供奉在神臺之上的兩根燭火猛然高漲,緊接著便是神像之上飛出一個面容與神像相仿的年輕女子,一瞬千里,直撲江中!
正在生死拼殺的任青立時便有所感應(yīng),豁然轉(zhuǎn)頭望向江神宮方向,口中喃喃道:“惜福。”
下一刻,平靜的江面上忽然爆發(fā)出陣陣不可思議的巨浪,天下溪流江水都是由高至低,可今日這滄瀾江水卻大異於常理的奮然上涌,這等異象別說岸上圍觀的百姓目瞪口呆,便是任青都幾乎以爲(wèi)自己出了幻覺。
不過轉(zhuǎn)瞬之間,一道由江水組成的水牆便如銅牆鐵壁般的將任青保護(hù)的嚴(yán)嚴(yán)實實,合身化劍的西蜀老人就此一頭紮在了水牆之中,不可一世的劍光終於在這無盡江水中越行越慢,劍光漸漸熟練,顯露出老人艱難的身影。
任青把握機(jī)會,雙手緊握釣竿,如擎風(fēng)雷,轟然砸向不能動彈的西蜀老人。
震天的巨響聲中,整條滄瀾江都因此而動盪不安,激揚(yáng)升騰的江水沖天而起,竟是在這附近下了一場不小的雨水,水霧經(jīng)久瀰漫而不散,彷彿夢幻中的仙境,在陽光下顯露出七彩的斑斕顏色。
釣龍竿脫手高飛,旋轉(zhuǎn)著砸落到遠(yuǎn)方岸上,所幸沒有傷到那些圍觀的百姓。
任青半邊身子都被血水染紅,鮮血正自匯聚成滴的落到江水之中,她渾身都像是被一柄重錘砸過,站立在江面上,仰天長出了一口氣,卻被涌上來的血沫子嗆的咳嗽了半天。
那位西蜀老人則不知何時從江面返回了岸上,正盤膝坐在地上,望著江水顯得氣定神閒。
兩人之間高下之別似是已經(jīng)一目瞭然,圍觀的百姓不敢再出言譏諷一句不是,任青步履闌珊的從江面走到岸上,在老人身前站定。
老人看著半邊身子都被血水染紅的任青,彷彿一輩子的意氣風(fēng)發(fā)都傾注到了剛纔那合身的一劍當(dāng)中去,全身再無半點留存的苦笑一聲:
“悔不該與你在江上鬥劍,頗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