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自己太長時間沒有關注過傅故敦了，那老東西鬢角的頭髮，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泛白了，大片大片蔓延，襯得臉上的皺紋都那麼明顯，溝溝壑壑，全是歲月攀爬的痕跡。
傅君澤嘲笑自己是婦人之仁，安慰自己，可能是因爲傅故敦那幾句感慨的話，惹得自己也感傷歲月，再繼續下去，真的就中了傅故敦的奸計。
當下整頓思緒，忽略掉心底那抹淡淡的感傷，大跨步前行。
傅故敦望著傅君澤離開的背影，心中同樣百轉千回，父子之間能做到如此，唯有皇家。
天色漸晚，公公好心提醒：“皇上，天兒轉涼了，還是進屋歇息吧。”
傅故敦看了看跟隨自己幾十年的公公，歲月痕跡同樣爬上他的面頰，不變的，是他對自己的一腔忠誠。
“聽你的，去御書房。”
大皇子府門前，長歌躊躇半晌，還是未決定是否進去。
無方看了看天：“你再不進去，待會兒大皇子就回來了。”
說的是，長歌深吸一口氣，但願青檸姐姐不會和她一般見識。
靜心院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這裡除了大皇子妃與馨兒，再無任何下人，這是當初大皇子妃要求的。她求的就是一個安靜，或者說，嫁與了非人之後，情絕，其他任何事情都不願參與了。
這次若非知道太子暗中和大皇子較勁，估計她是打算要在這靜心院終此一生吧。
在馨兒的帶領下，長歌第一次走進這靜心院。
往日兩人都在大皇子府內的花園碰面，這次，由馨兒通傳，卻是帶領她進入靜心院。
大片海棠已見凋落，印象裡，長歌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海棠花，曾聽青檸姐姐說過，太子殿下同樣愛極了海棠，愛屋及烏，所以她的院落中才種下了這麼多的海棠吧？
這個時候長歌忽然有些佩服傅君澤。不知道他有沒有他踏入過靜心院，太子是他的弟弟，弟弟的喜好他應該很清楚，自己的妃子愛慕弟弟，又這樣明目張膽地在院中種植弟弟喜好的海棠，他要用一種怎樣的胸襟去包容，纔在堅持十年之久後，依然對青檸姐姐心存希望？
難得的癡情。
除去傅君澤對自己的感情，他專心於青檸姐姐，就完美了。
“愁吟姑娘，大皇子妃正在佛堂恭候。”馨兒見長歌望著滿園的海棠發呆，出聲提醒，指了指佛堂的方向，“奴婢這就去爲姑娘沏茶。”
說完，朝著另一個方向走了。
馨兒的意思，也是青檸的意思，長歌自便。
青檸姐姐果然是懂長歌的人，知道她不喜拘謹。這樣一來，長歌心中更是愧疚，不再停留，加緊腳步順著剛纔馨兒指明的方向走去。
聞著薰香，長歌順利找到佛堂所在。
身穿白色短襖，下襬是淡藍色裙角，秀麗身影一看就知是青檸姐姐。
大皇子妃一向素雅，在佛祖面前更是素衣素裙。
長歌站在門外不敢打擾，這世間總有一些美的畫面讓你不忍心破壞，比如現在，夕陽餘暉斜照進佛堂，慈眉善目地佛祖端坐蓮池，鍍金的身體淡出光環，青檸姐姐小巧的背影籠罩在金黃光圈內，周身也鍍上了層若隱若現的光暈。
也就是在那一瞬，長歌忽然明白了爲什麼青檸姐姐把數十年的光陰都寄託在佛祖身上，藉以來減輕現實命運帶給她的苦痛。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又無法擺脫命運糾纏的女子，被男人們掌控在拳掌之中，那種無力的掙扎感長歌雖然不能感同身受，可眼前這一幕不是最好的宣泄嗎？
無法擺脫命運，信念總歸還是自己的，只要相信，寧可一輩子活在自我的回憶中，也未嘗不可。
這種生存之法，長歌理解，但並不代表贊同。
“愁吟姑娘，爲何不進去？”馨兒端著茶水在長歌身後立定，疑惑地出聲問道。
長歌一驚，再看向大皇子妃，她沒有說話，緩緩朝佛祖三叩，起身，看見長歌的時候，臉上的平靜轉化爲笑意，款款步出佛堂。
第一百五十三章
“來了也不知會一聲，在外面站久了吧。”
明明是責備的話，入耳卻是滿滿的溫暖。長歌笑笑，跟在大皇子妃後面：“看姐姐那麼虔誠地膜拜佛祖，不忍出聲打擾。”
夏青檸回身望她：“你只看到我的背影，怎麼知道我是否虔誠？”
一句話，說的長歌啞口無言，本是句客套的話，沒成想被青檸姐姐這般一問，倒是給問住了，居然真的仔細思考起這個問題來。
青檸笑著牽起她的手，打了手勢讓馨兒把茶水放置在亭子中央的石桌之上，自己則帶著長歌漫步。
“姐姐同你說笑呢，莫要當真。第一次來靜心院，帶你好好逛逛。”青檸反倒是被長歌認真的樣子惹笑了。
青檸羨慕長歌，她身上有著消失殆盡的天真和純真，這一點在親近的人面前絲毫不隱藏。傅易之喜歡她，大概也是珍惜她身上難得的透明。身在漩渦，整日提心吊膽，卻唯獨在她身邊，讓人感覺不到任何壓力，反而更輕鬆。
長歌記掛著前院的大片海棠，在後院中趣味索然，即便強裝，那時不時朝前院瞟去的目光也還是未能逃脫青檸的眼睛。
“好奇嗎？”青檸忽然出聲問道。
“啊？”長歌一時沒反應過來，茫然看向青檸。
青檸不得不承認，長歌生了一副極美的容顏。古有四大美女，爲世人讚歎，卻紛紛捲入朝廷紛爭，無一擺脫命運，了此終生。如今長歌也……
爲了傅易之，難道真的要這樣委屈她嗎？自己已經嫁作傅君澤，沒有退路可言，能幫多少則幫多少，可長歌不一樣，她還有傅易之。若是她知道真相，兩人之間又會生出怎樣的嫌隙和誤會？
青檸搖搖頭，見長歌毫無心機的可愛樣子，心中無奈，她生的這樣美，叫人如何不憐愛。難怪不輕易動情的傅君澤會對她用心。
“前院的海棠，你不是一直惦記著嗎？”青檸一語道出了長歌心中所想。
被人看穿心事，長歌不好意思地笑笑：“青檸姐姐別多想，我不過就是好奇而已。”
說不在乎太子是假，只是接連折騰數日，連想的機會都沒有，如今看到那滿院的海棠，心一陣刺痛，才忽然覺察出，青檸對太子的深情厚誼，十年時間，經久不衰。
“來，咱們去前院。”青檸帶著長歌來到前院走廊，相攜望著滿院殘花。
長歌靜立在青檸身旁，一句話都不敢說，生怕自己哪句話不得體，被這個玲瓏剔透的人兒從話中找到了玄機。
女人對自己所在乎的事物的感覺總是太過敏銳，長歌對這種感覺喜歡又討厭。喜歡是因爲自己也需要，討厭是因爲被人猜忌感覺不舒服。
因爲僅有的對太子的一點在乎，長歌不希望被青檸認爲是喜歡，也不想承認自己喜歡太子殿下。
青檸拉著長歌在長廊木椅上坐下，倚靠欄桿眼中帶笑：“看見這滿院的海棠，你是不是有些吃驚。”
長歌點頭，吃驚於傅君澤怎麼會允許你如此大膽地表達對傅易之的感情。
青檸似乎又看穿了長歌心中所想。
“大皇子從來沒有踏足靜心院，他還是尊重我的。”
長歌心中暗暗讚歎，能做到大皇子這樣也夠不容易了。
“你不要高看他，他雖然表面不踏足，以他的武功，來回幾十次不被發現也是情理之中的，一道門，根本擋他不住。”
這麼說來，這靜心院的一切活動都在傅君澤的掌控之中，看似青檸寧靜生活，無外乎就是被軟禁了起來。所不同的是，這道軟禁在外人看來是大皇子妃自己選的。
殊不知，有傅君澤的監視，她還能做什麼？
“他是個聰明的人，知道我不是故意氣他，不過就是表達自己心中真正的情感。一方面表明我並不知道他暗中派人監視我，另一方面，他想用包容來打動我。”
說的也是，這滿院的海棠齊綻放之時，整個大皇子府空氣中瀰漫的都是海棠花的味道，傅君澤就算不派人監視，聞也能聞的出來。
青檸姐姐未免想得太過樂觀了。傅君澤不是想要男人的胸襟來打動她，恐怕是“寧要玉碎，不要瓦全”，可既然娶回家，即使得不到心，圈養在家中，留住人也比傅易之得到強。
這纔是傅君澤的可怕之處。
青檸轉頭看向長歌，頗爲自嘲地說道：“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
長歌連忙搖頭，這個時候她能說什麼。
青檸盯著長歌的眼睛：“所以，你不要像我一樣，在能擺脫的時候一定不要猶豫，你不是男人的附屬品，他們肩上的責任不一定非要你來扛，你值得擁有更幸福的生活。”
青檸說這話，只是希望傅易之和長歌都不要留下遺憾。
長歌雖然聽了個半懂，但還是聽話地點點頭，無非就是不要在傅君澤身上用力過猛，免得連累自己不能自拔，犧牲在這場權謀爭鬥中。
青檸這些話裡，似乎還有些其他的含義，長歌見青檸望著海棠發呆，腦海中忽然就又冒出太子殿下的臉。
呸呸呸，明明是八竿子打不到的關係，亂吃什麼飛醋。
夕陽如血，晚霞映天，整片海棠有種視死如歸的悲壯和蒼涼。
“花開花謝，終究也不過黃粱一夢。”兩人望著海棠沉默良久，青檸突然出聲感慨。這句話，是在對她自己說。她對傅易之的感情，恐怕還不及黃粱一夢，夢是美好的，起碼也要彼此傾心，私定終身。而現實殘酷，任她再努力，也抓不住傅易之的一隅衣袂。
原來愛情，真的看緣分。
青檸寧可相信是這樣。
（本章完）